《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朱淑真,自號幽棲居士。其生活年代大約在南宋高宗紹興至孝淳熙年間,是我國宋代繼李清照之后又一位才華橫溢成就卓越、且作品在宋代也是最多的女文學家。
朱淑真文名于當世不顯。一生非但“青史”無名,而且連一篇比較完整的生平傳記都沒有,甚至透過她那一闕闕膾炙人口的佳篇竟然發(fā)現(xiàn)背后流露的是無盡凄婉清麗的滿目憂愁怨恨,真對魏仲恭以“斷腸”這個詞對朱淑真一生和其詞風準確而妥帖的冠名油然萌生無限的欽佩敬意之情。
之所以“斷腸”是貫穿朱淑真詞作的主要感情基調(diào),是因為其獨具“天資秀發(fā),性靈鐘慧”的氣質(zhì),并在強調(diào)“仁則私欲盡去,而心德之全也”和“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常綱盛行的封建社會里保持著“恣逞春性情”、“不管風姨號令嚴”的堅韌狷傲之姿,最終在“齊大非偶”、“所適非人”的不幸婚姻的催化下,無情地破碎了她“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這種浪漫愛情的憧憬。這致使無論是春和日暖的溢翠流紅,抑或是秋涼蕭瑟的孤燈疏雨,都是那么地令人觸目傷懷,黯然斷腸,并折射出朱淑真在這種脈絡經(jīng)緯里所呈現(xiàn)出的孤寂凄獨的精神世界。
在這孤寂凄獨的精神世界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種凄婉獨勝“的風格,進而凝聚成一種凄獨意識,并以此為凝聚核和輻射點,把這種情愫的極限——“斷腸”悲劇滲透到作品的字里行間。
一、上片直抒胸臆,以“獨”寫獨情自凄
此詞乃傳統(tǒng)題材之一的“閨情”詞,朱淑真卻一改晚唐、五代由文士為女主人公立言的代言體而直抒情懷,語言流暢,渾然天成。
詞作伊始,連疊運用五個“獨”字而都妥潤自然,確是詞人獨辟蹊徑、自鑄新詞的妙構(gòu)。在愁云密布、緊鑼密鼓中,以濃厚的氛圍把一個近乎悲傷若狂的女子的凄獨之狀描繪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使深閨怨婦的悲愴愁懷展露無遺;五個“獨”字逐層鋪排,又如現(xiàn)代影視藝術(shù)中特定鏡頭的推映、搖現(xiàn)和疊見,把詞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形象鮮明地凸立于紙面,其畫外音也相應地豐實而雋永。其傳神之功效與李清照在《聲聲慢》中對“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人生孤境之描寫相比較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緊承“獨”字不蔓不枝延續(xù)不盡的悲愁:不僅寫出了她百無聊賴的孤獨,而且描繪出她于翹首凝望或低頭遐想中的傷心失神。特別是“無奈輕寒著摸人”一句,寫出了女詞人對季節(jié)的異常敏感。“輕寒”二字更是正扣題目“春怨”二字的“春”字,全詞雖無一語及春,但惟從“輕寒”二字,就足以透露出春天的信息。“著摸”在宋人詩詞中有撩撥、沾惹之意。如孔平仲《懷蓬萊閣》詩:“深林鳥語流連客,野徑花香著莫人。”楊萬里《和王司法雨中惠詩》詩:“無那春愁著莫人,風顛雨急更黃昏”。“著摸”即“著莫”,朱淑真詞與楊萬里詩用法完全相同。把春風春氣擬人化、行動化之后,又從它們細微而輕靈的行為中,透視著詞人在特定境遇里的煩亂意緒。這組慢鏡頭式的特寫畫面,把復雜而又深隱的人物心靈生動地外化為立體場景,產(chǎn)生耐人品味的美感效應。這與寡居的李清照感到“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聲聲慢》)有著共同的傷心之處。
二、下片間接抒情,無“獨”見獨情斷腸
下片進一步寓情于動作細節(jié)之中抒寫女詞人愁怨。“此情誰見”四字,承上啟下,一語雙兼,“此情”,既指上片的孤獨傷情,又兼指下文的“淚洗殘妝無一半”寫出了女詞人以淚洗面的愁苦。南唐大詞人李煜曾有過“日夕以淚洗面”的描敘,相比之下,朱淑真此處更有女性色彩和個性特征,更富于形體感和意蘊美。
愁苦本易致病,病體亦易生愁。詞人處于這“愁”“病”交加,惡性循環(huán)的劣境,每每因抑郁難平、心意煩亂而夜不成寐、無法入夢,所以就只得面對那昏黃暗淡的燈光,把燈芯挑了又挑……
“剔盡寒燈”的落腳點不在“剔”字(剪剔燈心的動作),而在“盡”字。“盡”這個程度副詞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剔”的動作持續(xù)時間之長之久。所謂“夢又不成燈又燼”(歐陽修《玉樓春》),顯然可見詞人凄獨之深致使徹夜無眠。對于孤凄愁病的閨中人,但只寫這一淚、這一夜的凄獨悲苦,就足以讓讀者體味到其他光景也是有過而無不及的。又何況是“此情誰見”,無人見,無人知,無人慰藉,無可解脫!自寫苦情,情長詞短,其體會之深,含蘊之厚,實有非男性作家擬閨情之詞所能及者。
下片雖然不見一“凄”一“獨”,然而詞人寓情于動作細節(jié)之中,無處不呈現(xiàn)出意境凄清的極限——悲愁以致斷腸,深邃沉郁。真可謂“沉哀入骨,不忍卒讀。”
結(jié)語
歸根到底,是由于朱淑真狷傲清高之稟性與其“齊大非偶”、“所適非人”的現(xiàn)實格格不入,便引發(fā)了朱淑真靈魂底層深沉的苦痛和憂患。而這種深沉的苦痛和憂患又緊密纏繞著她凄獨的心靈,進而將壓抑的情感世界直接轉(zhuǎn)化反射為一種凄獨意識,并赤裸裸在詞中表現(xiàn)出來。
[參考文獻]
[1]《朱淑真研究》 黃嫣梨著,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1982年8月第1版
[2]《朱淑真集》(宋)朱淑真撰,張璋、黃畬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1986 年6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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