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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篇第九
題解
《太平御覽》卷四百六十二引用本篇時,稱本篇為《量權(quán)》。權(quán),本義為秤錘,引申為衡量變化?!兜啦亍繁?、嘉慶本皆無題注,《四庫全書》題注:“權(quán)者,反復(fù)進卻,以居當(dāng)也?!?/p>
游說是戰(zhàn)國時期縱橫家們從事社會政治斗爭的主要手段,《鬼谷子》作為縱橫家唯一的子部書籍,對游說的原理和 ... 特別重視。本篇即為討論游說原理與技術(shù)的專論,其主旨是:要根據(jù)游說對象的特點反復(fù)衡量、修飾游說的言辭,以達到游說的目的。
說者,說之也;說之者,資之也[1]。飾言者,假之也,假之者,益損也[2];應(yīng)對者,利辭也,利辭者,輕論也[3];成義者,明之也,明之者,符驗也[4]。言或反覆,欲相卻也[5]。難言者,卻論也,卻論者,釣幾也[6]。
注釋
[1]“說者”四句:陶弘景注:“說者,說之于彼人也;說之者,所以資于彼人也。資,取也。”說,游說。說之,說服對方。資,資助。
[2]“飾言者”四句:陶弘景注:“說者所以文飾言語,但假借以求入于彼,非事要也;亦既假之須有損益。故曰假之者,損益也?!憋椦裕揎椦赞o。假,借助。
[3]“應(yīng)對者”四句:陶弘景注:“謂彼有所問,卒應(yīng)而對之,但便利辭也。辭務(wù)便利,故所論之事,自然利辭,非至言也?!睉?yīng)對,應(yīng)承與對答。利,便利,這里指機巧。輕,快速,浮泛。
[4]“成義者”四句:陶弘景注:“核實事務(wù)以成義理者,欲明其真?zhèn)我?;真?zhèn)渭让鲃t符驗自著。故曰明之者符驗也?!背闪x,成義理的言辭。這里指申說義理的言辭。
[5]言或反覆,欲相卻也:陶弘景注:“言或不合反覆相難,所以卻論前事也?!眳s,退卻,引申為打消對方的顧慮。
[6]“難言者”四句:陶弘景注:“卻論者,必理精而事明,幾微可得而盡矣,故曰卻論者釣幾也。求其深隱曰釣也?!眳s論,反駁對方的言論。卻,這里指拒絕對方,反駁對方。
譯文
游說,就是說服對方;說服對方,是為了憑借他的力量做一番事業(yè)。修飾言辭,是為了借助言辭的力量去說服人;借助言辭的力量,必然要對言辭進行增減剪裁,以適合對方心理。回答對方突然的發(fā)問,要用機巧的言辭浮泛作答。申說義理的言辭必須要讓對方明白某個道理,要使對方明白某個道理,又必須列舉事實加以驗證。言談時雙方可能意見不合,就需要反復(fù)辯難,打消對方的顧慮,使對方讓步。詰難的言辭就是反駁別人的言論;反駁的目的,是為了引誘對方說出心中隱秘的打算。
佞言者,諂而干忠[1];諛言者,博而干智[2];平言者,決而干勇[3];戚言者,權(quán)而干信[4];靜言者,反而干勝[5]。先意承欲者[6],諂也;繁稱文辭者[7],博也;縱舍不疑者[8],決也;策選進謀者[9],權(quán)也;先分不足以窒非者[10],反也。
注釋
[1]佞言者,諂而干忠:陶弘景注:“諂者,先意承欲以求忠名,故曰諂而干忠。”佞言,奸巧的言辭,即花言巧語。干,求,博取。
[2]諛言者,博而干智:陶弘景注:“博者繁稱文辭以求智名,故曰博而干智。”諛言,阿諛的言辭。博而與智:炫耀淵博而顯示出智慧。
[3]平言者,決而干勇:陶弘景注:“決者,縱舍不疑以求勇名,故曰決而干勇?!逼窖?,平實的言辭。
[4]戚言者,權(quán)而干信:陶弘景注:“戚者憂也。謂象憂戚而陳言也。權(quán)者策選進謀,以求信名,故曰權(quán)而干信。”戚言,憂戚的言辭。
[5]靜言者,反而干勝:陶弘景注:“靜言者,謂象清凈而陳言;反者,他分不足以窒非,以求勝名。故曰反而干勝?!膘o言,鎮(zhèn)靜的言辭。
[6]先意承欲:預(yù)先揣測到對方的欲望,然后順著他的欲望去說。
[7]繁稱文辭:廣泛征引文辭去說。
[8]縱舍不疑:拋卻疑慮,放開去說。
[9]策選進謀:進獻計謀時要注意策略的選擇。
[10]先分不足以窒非:陶弘景注:“己實不足,不自知而內(nèi)訟,而反攻人之過,窒他為非,如此者反也?!?/p>
譯文
奸巧的言辭,諂媚討好,而顯示出忠誠;阿諛的言辭,炫耀淵博,而顯示出智慧;平實的言辭,果決而顯示出勇敢;憂戚的言辭,善于權(quán)變,而顯示出真誠;鎮(zhèn)靜的言辭,改正原來的不足,圖謀取得勝利。預(yù)先揣摩到對方的意愿,然后順承他的欲望,以博取歡心,就是“諂媚”;堆砌詞藻,以炫耀自己,就是“淵博”;說話時斬釘截鐵,對放任什么或舍棄什么都毫不猶豫地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就是“果決”;善于選擇謀略,然后開口說話,就是“權(quán)變”;自己的理由不足,卻反攻對方之過,致使對方成為過錯的一方,就是“反”。
故口者,機關(guān)也,所以關(guān)閉情意也[1];耳目者,心之佐助也,所以窺奸邪[2]。故曰參調(diào)而應(yīng),利道而動[3]。故繁言而不亂,翱翔而不迷,變易而不危者,睹要得理[4]。故無目者不可示以五色,無耳者不可告以五音[5]。故不可以往者,無所開之也,不可以來者,無所受之也[6]。物有不通者,圣人故不事也[7]。古人有言曰:“口可以食,不可以言[8]。”言者,有諱忌也[9]?!氨娍阼p金”,言有曲故也[10]。
注釋
[1]“故口者”三句:陶弘景注:“口者所以發(fā)言語,故曰機關(guān)也;情意宣否在于機關(guān),故曰所以開閉情意也?!睓C關(guān),事物的樞要、關(guān)鍵。
[2]“耳目者”三句:陶弘景注:“耳目者所以助心通理,故曰心之佐助也;心得耳目即能窺見間隙,見彼奸邪,故曰窺奸邪也。”心,古人以心代指大腦。,窺視。
[3]故曰參調(diào)而應(yīng),利道而動:陶弘景注:“耳目心三者調(diào)和而相應(yīng),則動必成功,吉無不利,其所以無不利者,則以順道而動,故曰參調(diào)而應(yīng),利道而動也?!眳?,通“叁”,指口、耳、目三者。
[4]“故繁言而不亂”四句:陶弘景注:“茍能睹要得理,便可曲成不失。故雖繁言紛葩而不亂,翱翔越道而不迷,變易改當(dāng)而不危也?!卑肯?,像鳥一樣在天上飛。這里指行動自由。危,詭,欺詐。
[5]故無目者不可示以五色,無耳者不可告以五音:陶弘景注:“五色為有目者施,故無目者不可得而示;五音為有耳者作,故無耳者不可得而告。此二者為下文分也?!蔽迳?、黃、赤、白、黑五種顏色。這里泛指各種顏色。五音,宮、商、角、徵、羽五種音調(diào)。這里泛指各種聲音。
[6]“故不可以往者”四句:陶弘景注:“此不可以往說于彼者,為彼暗滯,無所可開也;彼所以不來說于此者,為此淺局無所可受也?!遍_,開通,使對方明白。
[7]物有不通者,圣人故不事也:陶弘景注:“夫淺局之與暗滯,常閉塞而不通,故圣人不事也?!币╆栐唬骸肮什皇抡?,謂言當(dāng)止而不事?!笔?,做,從事。
[8]口可以食,不可以言:陶弘景注:“口食可以肥百體,故可食也;口言或有招百殃,故不可以言也?!?/p>
[9]言者,有諱忌也:陶弘景注:“言者觸忌諱,故曰有忌諱也?!毖裕?,今據(jù)《道藏》本補。
[10]“眾口鑠金”,言有曲故也:陶弘景注:“金為堅物,眾口能爍之,則以眾口有私曲故也。故曰言有曲故也。”鑠金,使金屬融化。曲故,因懷有私心而歪曲事實。
譯文
所以嘴巴是人心的一個機關(guān),是用來控制實情和心意的;耳朵和眼睛是心的輔助器官,是用來窺探奸邪的。所以說耳朵、眼睛、心三者調(diào)和相應(yīng),選擇有利的途徑然后行動。這樣便能做到:言辭繁多而不會混亂,行動自由而不會迷失方向,情況變化而不被欺騙,這都是因為看準了要點而得到應(yīng)對的原則。所以沒有眼睛的人是不能顯示各種顏色給他看的,沒有耳朵的人是不能發(fā)出各種聲音給他聽的。如果不去游說,就不會打開對方的心扉而了解實情;如果不讓他人前來游說,就不會知道對方的想法。雙方信息不通,圣人是不會亂做的。古人說過:“嘴巴可以吃東西,卻不可以隨便說話?!边@是說,說話要有忌諱。俗話說:“很多人開口議論,連金屬都會熔化掉?!边@是因為人們在說話時,往往由于懷有私心而歪曲真相。
人之情,出言則欲聽,舉事則欲成[1]。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長,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工,故不困也[2]。言其有利者,從其所長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3]。故介蟲之捍也,必為堅厚;螫蟲之動也,必以毒螫[4]。故禽獸知用其長,而談?wù)咭嘀溆枚靡瞇5]。
注釋
[1]“人之情”三句:陶弘景注:“可聽在于合彼,可成在于順理。此為下起端也?!鼻?,常情,常態(tài)。
[2]“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五句:陶弘景注:“智者之短,不勝愚人之長;智者之拙,不勝愚人之工。常能棄此拙短而用彼工長,故不困也?!弊?,笨拙,不擅長。工,巧妙,擅長。
[3]“言其有利者”四句:《太平御覽》引佚注曰:“人辭說條通理達,即敘述從其長者,以昭其德,人言壅滯,即避其短,稱宣其善,以顯其行。言說之樞機,事物之志務(wù)者也?!碧蘸刖白ⅲ骸叭四軓睦L,避害之所短,故出言必見聽,舉事必成功也。”其,指對方。
[4]“故介蟲之捍也”四句:本句《太平御覽》引作“介蟲之捍,必以甲而后動;螫蟲之動,必先螫毒”。介蟲,帶甲殼的蟲。捍,捍衛(wèi),保衛(wèi)。螫蟲,帶毒刺的蟲。
[5]故禽獸知用其長,而談?wù)咭嘀溆枚靡玻罕揪洹短接[》引作“故禽獸知其所長,而談?wù)卟恢靡病薄L蘸刖白ⅲ骸把越橄x之捍也,入堅厚以自藏,螫蟲之動也,行毒螫以自衛(wèi),此用其所長,故能自勉于害,至于他鳥獸,莫不知用其長,以自保全。談?wù)吒写?,亦知其所用而用也?!?/p>
譯文
人之常情是說出話來總希望別人聽從,干什么事都想取得成功。因此,聰明的人總是避免使用自己的短處,而利用愚笨人的長處,避免使用自己笨拙的地方,而利用愚笨人擅長的地方,所以不會陷入困境。說出對方的有利條件,是為了發(fā)揮他的長處;說出對方的有害因素,是為了避開他的短處。所以,有甲殼的動物在捍衛(wèi)自己時,一定憑借它那又堅又厚的甲殼;有毒刺的昆蟲在活動時,一定使用它的毒刺刺傷對方。禽獸都知道使用它們的長處,游說的人當(dāng)然應(yīng)該懂得使用自己該使用的長處。
故曰辭言有五:曰病、曰恐、曰憂、曰怒、曰喜[1]。病者,感衰氣而不神也;恐者,腸絕而無主也;憂者,閉塞而不泄也;怒者,妄動而不治也;喜者,宣散而無要也[2]。此五者,精則用之,利則行之[3]。故與智者言依于博,與博者言依于辨,與辨者言依于要,與貴者言依于勢,與富者言依于高,與貧者言依于利,與賤者言依于謙,與勇者言依于敢,與愚者言依于銳[4]。此其術(shù)也,而人常反之[5]。
注釋
[1]故曰辭言有五:曰病、曰恐、曰憂、曰怒、曰喜:陶弘景注:“五者有一,必失中和而不平暢。”辭言,指不被接受之言。
[2]宣散而無要也:陶弘景注:“病者恍惚,故氣衰而言不神也;恐者內(nèi)動,故腸絕而言無主也;憂者怏悒,故閉塞而言不泄也;怒者郁勃,故妄動而言不治也;喜者搖蕩,故宣散而言無要也?!毙ⅲ⒙?。要,要點。
[3]“此五者”三句:陶弘景注:“此五者既失其平常,故用之在精,而行之在利。其不精利則廢而止之也?!本?,精氣。
[4]“故與智者言依于博”九句:勢,勢力,權(quán)勢。高,尊敬,看重。賤,地位低下。銳,細小。
[5]此其術(shù)也,而人常反之:陶弘景注:“此量宜發(fā)言,言之術(shù)也。不達者反之,則逆理而不免于害也?!狈?,違反。
譯文
游說時應(yīng)摒棄的言辭,可按表情分為五類:病言、怨言、憂言、怒言、喜言。病言,指氣息衰弱而沒有精神的語言;怨言,指傷心到極點而沒有主見的語言;憂言,指感情抑郁而不順暢的語言;怒言,指胡亂發(fā)泄而沒有條理的語言;喜言,指盡情訴說,散漫而沒有要點的語言。這五種言辭,只有人精氣通暢了才能使用,只有情況有利才可實行。所以,與智者說話要憑借淵博的知識,與知識淵博的人說話要善于辨析事理,與善于辨析事理的人說話要善于抓住要領(lǐng),簡單扼要,與達官貴人說話要圍繞權(quán)勢來進行,與富有的人說話要本著尊敬的態(tài)度對待他,與貧窮的人說話要從能夠給他帶來利益的角度出發(fā),與地位低下的人說話要態(tài)度謙卑使對方容易接受,與勇敢的人說話要圍繞勇敢果斷的話題開展,與愚笨的人說話要從細微之處著眼,用對方容易理解的言語作答。這些就是游說的原則,但是一般人常常違反這些原則。
是故與智者言,將此以明之;與不智者言,將此以教之,而甚難為也[1]。故言多類,事多變。故終日言,不失其類而事不亂[2]。終日不變而不失其主[3],故智貴不妄[4]。聽貴聰,智貴明,辭貴奇[5]。
注釋
[1]“是故與智者言”五句:陶弘景注:“與智者語,將以明斯術(shù);與不智者語,將以此術(shù)教之。然人迷日久,教之不易,故難為也?!彪y為,難以辦到。
[2]“故言多類”四句:陶弘景注:“言者條流舛雜,故多類也;事則隨時而化,故多變也。若言不失類,則事亦不亂也?!鳖悾愋?,種類。
[3]終日不變而不失其主:陶弘景注:“不亂故不變,不變故存主有常?!敝?,主旨。
[4]故智貴不妄:陶弘景注:“能令有常而不變者,智之用也;故其智可貴而不妄也?!辈煌?,不妄動。
[5]“聽貴聰”三句:陶弘景注:“聽聰則真?zhèn)尾粊y,智明則可否自分,辭奇則是非有詮。三者能行則功成事立,故須貴也?!逼?,奇妙。
譯文
所以在跟聰明人的講話過程中使用這些原則,他是很容易明白的;跟不聰明的人講話,教他使用這些原則,這是很難辦到的。言辭有不同的種類,事情千變?nèi)f化。只有根據(jù)實際情況,選擇不同種類的言辭去說,即使整天在說,那么事情也不會混亂。雖然整日所談的內(nèi)容不變,也不會迷失主旨。所以,智慧的可貴在于能夠按照言說的原則去處理事情而不妄動。聽話貴在聽得真切,智慧貴在通達,言辭貴在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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