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前的今天,1980年12月8日,約翰·列儂在紐約自己的寓所前被一名據(jù)稱患有精神病的美國狂熱男歌迷槍殺,死時年僅40歲。
37年來,列儂的歌依舊在傳唱,他的“草莓園”前,瞻仰的樂迷每年絡(luò)繹不絕。我想只要他歌唱的愛與和平,還沒有真正降臨這個世界,約翰·列儂就永遠不會過時。
今天,與你分享《聽說》第二季中,馬世芳講述披頭士的《花椒軍曹》專輯的視頻片段(完整視頻,請點擊閱讀原文收看),以及他所寫的一篇紀念約翰·列儂的文章。
記得列儂
文 | 馬世芳
列儂遇刺身亡那年,我九歲。電視熒幕播出達科塔公寓門前群聚哀悼的樂迷,鏡頭晃過去,燭光搖曳,映出一張張模糊的臉孔,有人哭泣,有人歌唱。
我并不知道那個在自家門前被槍殺的明星是誰,也不知道我的長輩們有多少人為此傷心落淚。當然,我也不可能知道那位歌手,在他橫死前幾天,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
我對自己的任何一段過去,都沒有任何浪漫情結(jié)……我不相信昨天。
六年后,我已是中學生,無意間在母親的抽屜找到一卷披頭士精選輯卡帶,它改變了我的生命——我開始搜集每一張披頭士專輯和團員個人作品,到處查索相關(guān)論述,逐句研究歌詞,繼而對那個我未及親歷的時代愈來愈好奇,終于一頭栽進父母輩的老搖滾世界。
須知那還是八○年代中期,市面上找不到太多披頭士的蹤影,身邊的同齡孩子完全沒有同好,我只能認真抓緊每一條線索,在茫茫大海打撈珍寶:西門町中華商場的唱片行偶爾有進口版黑膠,數(shù)量稀少,而且很貴。
翻版唱片盡管便宜,品類卻也不多。一九八七年,披頭士全部作品首度發(fā)行CD,臺灣代理商同步出版卡帶,內(nèi)附歌詞與背景說明,是首度完整引進的正版。
全套十五種專輯,大約花了一年才出齊。那疊卡帶,便是整個青春期記憶中,最最響亮的背景音樂。
我搭公車到中山北路賣進口書的“敦煌書店”,把披頭士團員的名字抄在紙上,請店員姐姐替我找出每一本標題包含這些名字的書。
她竟不辱使命,真找到了好幾本邁爾斯(Miles)編纂的訪談嘉言錄,讓我翻著字典狠狠啃讀了一兩個月。
那幾年,有的同學會在公車月票的票夾背面放一幀松田圣子、中森明菜,或飛身灌籃的邁克爾·喬丹的照片。
我也有樣學樣,用鋼筆描下披頭士和列儂的肖像,驕傲地擺進自己的月票夾。我能背誦披頭士每張單曲的發(fā)行年月、每張專輯的英美排行冠軍周數(shù)與銷售紀錄,甚至惟妙惟肖模仿他們的簽名式。
中午吃便當?shù)臅r候,我搬出老師上課的錄音機擺在教室前,放披頭士的歌給大家聽。
我用《花椒軍曹》的圖樣裝飾教室的布告欄,還在??瘜懥藘善砸詾閲I心瀝血的披頭士賞析長文(盡管令現(xiàn)在的自己臉紅,那卻是我生平最早的“樂評文字”)。
《花椒軍曹》唱片封面
下課鐘一響,我總是迫不及待抓出隨身聽戴上耳機。有一次放到列儂精選輯那首《圣誕快樂(戰(zhàn)爭結(jié)束了)》(Happy Xmas﹝War is Over﹞),列儂、洋子和兒童唱詩班伴著菲爾·斯柏克特(Phil Spector)壯盛的弦樂,歡快地唱道:
如今圣誕又來到
遍臨弱者和強者
遍臨富人和窮人
盡管世局如此錯亂
讓我們說聲圣誕快樂
為黑人白人
也為黃人紅人
愿我們不再爭戰(zhàn)
愿我們有個快樂圣誕
共度快樂新年
愿來年是好年
不再恐懼害怕……
世界如此巨大,歷史如此沉重,這首簡單的歌竟穿越了一切,直直揪住猶然稚嫩的十六歲的心臟。
一九七一年《圣誕快樂(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四十五轉(zhuǎn)單曲唱片,馬世芳一九九五年購于倫敦。
我忍不住伏案痛哭,眼淚嘩嘩淌在桌上。幸虧教室很吵,同學們各自談笑打鬧,沒人注意我的失態(tài)。唉,都是列儂害的。
一九八九年夏考上大學,百無聊賴的暑假,上成功嶺受訓之前,“中廣青春網(wǎng)”主持人藍杰聽說有這么個迷戀老搖滾的小伙子,便大膽邀我在她的節(jié)目開個單元介紹披頭士。
當年聽眾竟也頗有一些人沒舍得轉(zhuǎn)臺,還來信鼓勵這個毛躁的大孩子。算起來,那個暑假便是我音樂DJ生涯之始。藍杰阿姨和披頭士,都是帶我入廣播這一行的恩人。
和我的長輩們不同,我注定是“遲到”的樂迷,永遠不可能親身體驗和披頭士一起成長的滋味。
一九七○年四月,當外電越洋傳來披頭士正式解散的消息,我的長輩們可曾感受到巨大的幻滅,被迫擲入“大人世界”的不甘?
十年后列儂猝死那天,那少數(shù)真正懂得搖滾的我的長輩們,又曾如何回望曾經(jīng)理直氣壯的狂野夢想?
一九九九年夏,我終于來到紐約中央公園西側(cè),站在當年擠滿上萬哀悼樂迷的人行道,望了望列儂曾經(jīng)躺下的地方。不茍言笑的門房守著那幢豪宅,他早就習慣來此探頭探腦的各國觀光客,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踱到對面,沿著小徑找到中央公園側(cè)邊那片綠樹掩映的小小廣場,馬賽克鑲成的環(huán)形圖樣,中央拼著“IMAGINE”,那是列儂的名曲。
列儂和洋子當年常在那條小徑散步,列儂死后,紐約市為紀念這位來自利物浦的移民,遂以披頭士的歌為這小廣場命名為“草莓園”(StrawberryFields)。
草莓園
那天,“IMAGINE”旁邊擺著兩莖歌迷獻上的鮮花。遠眺對街的達科塔公寓,分辨不出列儂故宅是哪一扇窗戶。但我知道他的白色鋼琴還在那幢樓里,小野洋子也仍住在那兒。
據(jù)說,每年忌日,她會在窗臺擺一支白燭,陪樓下聚集的樂迷守夜。對街的“草莓園”總有成群樂迷,在十二月的寒風中彈琴唱歌,直到深夜。
約翰列儂和小野洋子
年輕時,也曾想在列儂忌日點一支白燭,卻又不免覺得矯情。然而若有空,還是會放一張他的唱片,仿佛得對自己的青春有個交代。
如今自己也是中年人了,眼看就要活過列儂在世的年紀。回頭再聽他的歌,也漸漸脫離仰望崇敬的心情,見山是山,反而更知道感激。
列儂畢生都對娛樂圈的造神風氣深惡痛絕,從來都懶得制造完美的公關(guān)形象。相反地,他從不回避生命中的黑暗與不堪,風雨陰晴,都是生活。
于是,他自己的歌,往往比任何八卦報道都更生動地呈現(xiàn)了這個男人的模樣?;蛟S正因如此,每個熟聽列儂的歌迷,都依稀覺得自己是他的老友,懂得他的一切強悍與脆弱。
這么多年了,他的歌仍能穿越重重疊疊的論述包裝、傳奇光環(huán)、八卦爭議,直接揪住你我偶爾脆弱的心臟。
不記得有多久不曾好好哭一場。或許,該是拿出他的老唱片,認認真真從頭溫習一遍的時候了。
二○○九。序小野洋子編《我心目中的約翰·列儂》(Memories of John Lennon)中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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