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壽繪畫技法簡析 時間:2009-11-22 01:41 來源: 核心提示:對于一個未曾經過專業(yè)訓練,或對中國畫未曾有過長期接觸和了解的讀者來說,寫意中國畫的鑒賞和評價是一件困難的事:什么樣的畫才是好畫?某位名家的作品好在何處?賞析畫作可以從哪些方面入手?等等,都是觀者
對于一個未曾經過專業(yè)訓練,或對中國畫未曾有過長期接觸和了解的讀者來說,寫意中國畫的鑒賞和評價是一件困難的事:什么樣的畫才是好畫?某位名家的作品好在何處?賞析畫作可以從哪些方面入手?等等,都是觀者想弄明白又不易弄明白的問題。其原因,是因為中國畫的評鑒有自成體系的一整套復雜標準,而這套標準,又是中國淵源深厚的文化背景所決定的。
一千六百年前,顧愷之提出了“傳神”的主張,“神”是主導,是決定“形”的。其后,謝赫講究“氣韻”二字,明確提出以“六法”為準則,但他們都主要是從人物畫的角度而言的。唐代張彥遠說:“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于用筆”。他將“立意”看成是統(tǒng)帥作畫過程的樞紐,把形似、骨氣、立意、用筆之間的關系揭示了出來。這里的“神”、“韻”、“意”雖然都包含有相當多的畫家主觀成份,但都以客觀對象為基本依據(jù)。至宋以來,“逸品”地位上升,“逸氣”、“逸筆”作為文人畫的特殊要求,日益成為畫家主觀方面的事,與客觀對象不太相關了。大寫意中國畫的勃興,正是沿著這條路線發(fā)展演進的結果。從青藤、八大、石濤、揚州八家到趙之謙、吳昌碩、黃賓虹,“寫”的成份越來越多,受客觀對象的約束越來越少,畫面上的純形式因素越來越突出,藝術語言的獨立性與自由度都大大增加了。如果要問中國畫在明清以來究竟有沒有進步?回答無疑是肯定的,應該說這是真正在本體論意義上的發(fā)展進步,也是那些大師們畢生努力所取得的成就之所在。
蘇東坡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這誠然是有識之見。既然不能以“像不像”為標準,那么究竟是怎樣來具體地評鑒一幅作品呢?筆者以為,不妨可以從筆墨、構圖、境界三個方面,作此具體的欣賞分析。筆墨、構圖、境界三者之中,前二者較為直接,與意境的含義不完全一樣:意境是情景交融的產物,離不開景與境,而境界則主要是指精神層次,與格調的含義相近,它是表現(xiàn)技法和意境、格調、學養(yǎng)等多種精神內涵呈現(xiàn)給讀者的總體感覺。
筆 墨
談論筆墨,是以承認筆墨的相對獨立性為基本前提的。而筆墨之所以在中國畫中顯得越來越重要,又是以筆墨的相對獨立性越來越被畫家們所重視為前提的。什么是筆墨的相對獨立性呢?不妨舉一個粗淺的例子:(圖1)中的瓷杯與菊花均是用毛筆和水墨畫成的,筆和墨與自然對象結合得很緊,不可分離。即是說,筆墨的獨立性很小,難以單獨地加以分析。(圖2)雖同樣用毛筆和水墨畫成,但筆墨和自然對象不完全吻合,杯和花的真實感減弱了,但筆墨的獨立性增大了。杯子和花用寫意筆線勾勒,這筆線就具有了獨立的美感,對筆線所體現(xiàn)的力度、速度、形狀、枯濕等等因素均可作獨立的分析。若是如(圖1)那種畫法,我們只能說畫得像不像,卻無法談論筆墨之高低優(yōu)劣,換句話說,就可以稱之為無筆墨。
所以,中國的寫意水墨畫,要求筆線畫在白紙上,筆筆清楚。筆線兩面的邊緣,要與紙有明確的分界。濕筆畫在生宣紙上會洇化,但洇化的痕跡,也要清晰明確,筆筆不含糊。用墨的道理也是同樣。所謂墨,是指水墨落紙所形成的濃淡色澤與融化效果。這也要求新鮮清楚,不可污濁漫漶?!冻紙D》(彩圖46)的用墨用大筆揮潑,但仍筆筆清楚,厚重酣暢,可以清楚地看出用筆的力度。此即所謂“墨中有筆”。黃賓虹的畫,看似黑糊糊的一片,但仔細分辨,也是筆筆清晰,濃淡枯濕,層次井然。
自古以來的中國畫家,在長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總結了一整套用筆用墨的技法講究。用筆方面,近代黃賓虹曾歸納出“平、留、圓、重、變”五字訣。筆線畫在紙上,要求平直中有波折變化,而波折變化又必須控制得恰如其分,不破壞平直的基調。筆在運行過程中要留得住,不能信筆滑去,失去控制。又要圓筆中鋒,以求渾厚。用筆要重,要有力,但又不可使蠻勁。最后又要求在自然中求變化,在變化中求統(tǒng)一。這些基本原則,便是用筆之“法”。所謂用筆功夫,就是對這些“法”的深入體會和熟練運動。若違背這些原則,就容易形成忌病,如“釘頭”、“鼠尾”、“蜂腰”、“鶴膝”、“鋸齒”、“圭角”等等。這些忌病之所以不可取,誠然不是條條框框,而是因為這類用筆輕浮淺薄,缺少內涵,故無法形成美感。用墨也同樣,無論枯濕濃淡,焦、積、破、潑都必須掌握分寸,遵循一定規(guī)律,不可隨意亂來。
作為一個畫家,基本原則必須深刻領會,并熟記在心。然而又不能將它當作僵化的教條。而要在實踐中靈活運用,發(fā)展創(chuàng)造。每個畫家的條件與追求都不一樣,個性素質也有很大差異,出于畫家之手的筆墨,也必然千變萬化,不能劃一。不同的畫家由于不同的才情學養(yǎng),不同的興趣理想,手下的筆墨就會呈現(xiàn)不同的性格傾向——筆墨風格。吳昌碩與任伯年不一樣,黃賓虹與齊白石不一樣,一望可知,絕不會混淆。但不論他們的筆墨風格多么具有獨創(chuàng)性,卻都出色地體現(xiàn)了用筆的基本原則,真可謂萬變不離其宗。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成為大家。
討論了上述最基本的標準,對潘天壽作品的筆墨的分析算有了一點依據(jù)。
潘天壽繪畫作品以大筆粗線為主,是“大寫意”??v觀他的作品,其用筆既果斷而強悍,又靜練而有控制,具有雄健、剛直、凝練、老辣、生澀的特點。他深入體會和吸收了古人的筆墨精華,又溶入了強烈個性,尤其是在氣勢和力量方面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筆墨傳統(tǒng)。
早在20年代,潘天壽受吳昌碩影響很深,筆墨頗得吳昌碩神韻,渾厚凝重,十分大氣。他雖比吳小五十余歲,卻在魄力氣度上與吳頗為接近,所以他與吳派畫風一拍即合,很快成為吳派中的健將。但他藝術個性極強,自幼就不愿受拘束,吳昌碩雖然是他最敬佩的老師,他也仍然不肯局限在吳派風格之下。于是他又盡最大努力從吳派中跳出來,決心獨辟蹊徑,走自己的路?!稊M缶翁墨荷圖》(圖3)是他1927年剛到上海不久時作,可以明顯看出是學吳昌碩風格。運筆用羊毫,寓遒勁于含蓄之中。但此幅作品沒有落款,表明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幅真正的創(chuàng)作。潘天壽在筆墨上又受八大影響,但只在作品中偶爾有所流露,如《擬個山僧墨荷》冊頁(圖4),用筆圓渾簡潔?!稊M個山僧魚圖》(圖5)冊頁,背臨八大所畫之魚,形態(tài)有八大意,而用筆倒是圓筆中鋒,與八大原作(圖6)不大一樣了(八大原作中部分用筆有側鋒)。
為了更充分自如地發(fā)揮自己的個性,潘天壽在30年代就努力創(chuàng)建自己的筆墨風格。至五、六十年代,誠可謂“脫盡窠臼”,個人面目十分強烈。潘天壽的用筆特色,具體地說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簡潔明確。這是最基本的特色。所謂明確,是指筆線和墨塊畫在紙上,黑白分明,清晰肯定,毫不含糊。潘天壽將其稱之為“清爽明豁”。這種對“清爽明豁”的畫面效果的自覺追求,是出于對筆墨相對獨立性的高度重視,出于對中國畫傳統(tǒng)的深刻解悟。筆墨只有從對象上相對分離出來,并且與作為背景的白紙明辨清晰,才能有獨立的筆墨講究,才更有利于形成不依賴于自然對象的自律性的形式節(jié)奏。《水墨山水》(彩圖3)是他1947年所作的精品。在這幅作品中,筆墨既不貼于物,又不離于物,顯得松靈蘊藉,豐富潤澤,十分寧靜耐看。但這樣的作品是潘天壽偶一為之,并非是他不善于這樣畫,而是他不滿足于這樣畫。不滿足之處,就在于筆墨的形式感還不夠強,風格還不夠鮮明。而《淺絳山水》(圖7),是在同一時期所作,則更明顯得簡潔明豁,山石用重墨線勾勒,很少皴擦,筆墨個性更為鮮明。典型的例子,可以看《焦墨山水》(彩圖11),這幅作品純用焦墨重線畫成,鐵劃銀勾,霸氣逼人,風格之強烈,如此。在這幅作品中,由于舍去了墨色中間層次,畫面因素大為單純,黑白對比極為鮮明。正是用黑的單純,造成了用筆的高難度,譬如一個樂師參加大樂隊合奏,技巧高低不太引人注意。當他一人獨奏時,技巧如何就暴露無遺了。這樣的焦墨山水要能耐看,經得起推敲品味,是需要功力和膽魄的。
雄健剛直。潘天壽作畫用大筆粗線,筆線有時寬達兩寸,并且落筆很重,所謂“揚之高華,按之沉實”(黃賓虹語),氣雄力堅,但雄健不是蠻橫粗野,其中區(qū)別,就在于運筆過程中對提、按、使、轉等等變化的把握與控制,《焦墨山水》中的用筆,除了鮮明強烈以外,給人的另一個突出感覺,是果斷。在畫面上可以看出,作者在作畫時毫不猶豫,下筆速度很快,以中鋒為主,提按頓挫,富于彈性,老辣蒼勁,一氣呵成。與前輩大家相比,潘天壽用筆以方直為主,轉折處往往成方形轉角,弧線較少。這又是他用筆風格的重要特點。他對于八大的用筆非常佩服,因為八大簡練明豁,用筆亦以剛為主,在極其間潔中求變化,與他的藝術追求很相近。但他又愿意入八大的風格中,力求與八大拉開距離。八大用筆以弧線為基調,在弧線中寓剛勁,所以八大在運筆中筆鋒不斷轉折變幻,中鋒與側鋒交替使用,用側鋒的銳利之感來增加筆線的硬度,并增加運筆的變化(圖8)。而潘天壽則改用方直線為主,在用筆的主調上就有很大變化。但方直線的轉角是硬轉,筆鋒的使轉變換就更不容易,弄不好就僵硬死板,《碧桃楊柳》(圖9)可以看出他在這方面的功夫。這塊巖石的勾勒,有多處硬轉,但轉折處的形狀各不相同,筆鋒變化多端,顯得輕松靈活而不板滯,加上運筆中的波折提按,富于彈性,整塊巖石的用筆一氣呵成而表現(xiàn)出生動的節(jié)奏感?!缎⊥た輼洹返挠霉P更是縱橫馳驟、老辣酣暢,富生機氣韻于“野戰(zhàn)”之中。
生澀凝練。生澀是指運筆過程中似乎在克服阻力,有艱難行進的感覺。古人“屋漏痕”之說,即是此意。黃賓虹稱之為“留”,并認為用筆之用,最忌浮滑;輕浮率滑之筆,沒有力度,故不足取。凝練是指圓韌凝重,含蓄精煉,不草率,不隨便,一筆一墨都枯有質量。古人所謂“折釵股”,便有圓韌凝重之意?!端墒瘓D》(彩圖22)的筆線,就頗具屋漏痕、折釵股之意趣,所謂“如金之重而有其柔,如鐵之重而有其秀”,藏堅勁之力于含蓄之中,毫無率滑浮躁之感。畫中題款:“偶然落筆,輒思古人‘屋漏痕’、‘折釵股’、‘石積太古雪’、‘樹飛鐵鑄青’者,不勝悁悁。世無董巨,從誰問北宋淵源哉?悵惘、悵惘?!秉c明了作者在筆墨方面對雄渾蒼古之氣的追求。這類例子在潘天壽畫中隨處可見。如《石榴》(彩圖55),樹干顯得生澀,中鋒與側鋒并用,以求變化;石榴及小枝則用圓筆中鋒,如折釵股?!短m石圖》(圖10)則用筆較潤,巖石筆線全是中鋒,圓實厚重,蘭葉與花亦用中鋒寫出,勁健而含蓄。二幅相比較,則《石榴》筆意偏于蒼老,《蘭石》筆意偏于渾厚??梢娕颂靿弁砟甑挠霉P,是進一步向凝重生澀的方向發(fā)展。一是線毛而澀,如老樹枝干,有許多飛白;二是運筆的變化更為豐富微妙,使轉順逆、提按頓挫渾然一體,難以分辨,而氣韻全在其間了。
用墨方面,潘天壽也是著眼于大處,有獨特風格。古人謂:“以筆取氣、以墨取韻”,其實用墨,與“氣”與“力”也有不可分的關系。潘天壽一貫追求的是雄闊大氣的藝術風格,所以他首先注重的,不是求每一筆落紙,墨分五色,而是求整幅作品的總體效果與感染力;不是求局部的小變化、小對比,而是求整體的大變化、大對比。他是在首先強調整體大效果的前提下,恰如其分地掌握局部小變化。例如《露氣》(圖11),左下方的石岸及荷葉梗子全用焦墨勾畫,濃淡變化不大,基本是平潑;但從全幅看,三塊荷葉成深灰、中灰、淡灰三個層次,節(jié)奏明晰;同時,潑墨荷葉極濕,焦墨勾勒極干,成為強烈對比。就像一首樂曲,幾個樂章分得清清楚楚,有對照有起伏,結構嚴謹,這才是大家氣度。所謂“筆墨韻味”,首先就是指這種大的節(jié)奏關系。若只注意小變化,忽視了大節(jié)奏,全畫就平就散,難有氣韻可言了。
潘天壽喜愛并善于運用濃墨、焦墨,往往以濃重有力的筆線構成畫面的基本骨架。如《勁松圖》(彩圖49),幾首全用濃墨勾勒,得一“辣”字訣,作品表達危巖蒼松的雄強之感,其中用墨的濃重老辣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于此可見“墨中之力”?!督鼓剿罚ú蕡D11)則更有甚者,山崖、老松、枯藤、瀑布全用濃焦之墨線勾勒而成,整幅之中無一筆淡墨可見。人立畫前,感到有一股荒寒強悍之氣迎面撲來!山崖上部空間用濃墨題長款布滿,逼出石巖上的空白,不畫雪而雪意自在,全靠墨白對比造成的效果。試想若改用筆筆墨分五彩的畫法,怎能達到此種獨特的感染力?當然,他也有以淡薄墨見長的作品,如《新放》(彩圖43),《睡鳥》(彩圖21),以及《水墨山水》(彩圖3)等等,但這只是他雄強濃得的風格基調的一種補充。 內容來自3.6.7.art.com
關于指墨。潘天壽晚年,雖然他的筆墨風格已完全確立,在畫壇獨樹一幟,但他仍在對筆墨作進一步的探索。他晚年常畫指墨畫,就帶有研究筆墨的目的。
指墨畫是中國的一種傳統(tǒng)繪畫形式。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即有畫家張璪作畫時“或以手摸絹素”的記載,已開指墨畫之先河。至清初康熙年間,鐵嶺高其佩,則開始嘗試不用毛筆,單用手指蘸墨作畫,成為指墨畫的正式創(chuàng)始人。此后雖繼之者不絕,然均無突出成就。潘天壽幼年,因受到鄉(xiāng)間畫家指墨作品的啟發(fā),很早就嘗試過指墨畫,但他覺得指墨畫是“偏側小徑”,中年以前畫得不多??箲?zhàn)離亂之中,困于條件,偶有運指作畫的情況,指墨凝重老辣的趣味,又引起了他的重視??箲?zhàn)勝利以后,他作指畫越來越多,幅面也越來越大,形成他指畫創(chuàng)作的高潮。
潘天壽重視指畫的原因,是“為求指筆間,運用技法之不同,筆情指趣之相異,互為參證耳。運筆,常也;運指,變也。常中求變以悟常,變中求常以悟變,亦系鈍根人之鈍法歟!”(《潘天壽談藝錄》)世界上不論東西方的繪畫藝術,所使用的工具與方法,都是為畫家藝術上的追求服務的,就如有的油畫家不用油畫筆而喜歡用油畫刮刀作畫一樣,自有他的追求在。運指作線,欲粗欲細,欲濃欲淡,遠不如使用毛筆為方便,這是大缺點,也是大優(yōu)點。正因為不方便,不流暢,斷斷續(xù)續(xù),粗粗細細,顯處極濕,干處極干,造成了一種獨特的凝重古樸之感,顯得比筆畫更剛、更辣、更澀,也更見骨。這種效果,是使用毛筆所無法達到的。換句話說,指畫自有筆畫所不能替代的長處。在潘天壽晚年對深沉的力量感的全力追求中,正是這種凝重樸拙之感吸引了他,使他常常喜愛采用指墨這種特殊形式,并且將指畫的特點滲透到筆畫中去。
潘天壽作指畫,主要是用食指蘸墨作線,其次亦用小指與大拇指,以配合作粗、細線。中指與無名指,常用作大潑墨時涂抹之用。作線時,指甲與指肉同時著紙。墨水在手指上蘸不多,運線不易長,則往往以短線接成長線,隨蘸隨畫,自然成樸拙之趣。潑墨,則將瓷盤中準備好的墨水潑倒在紙上,四指并下,迅速涂開,即成滲化變幻之跡。他作指畫之紙,常用生宣,最能得枯干濕潤之變,但運指運水,非熟練者難以掌握;他又常用豆?jié){紙作指畫,紙質半生半熟,滲化不規(guī)則,很有特趣,熟紙用得較少,因墨彩易平板之故。他作指畫,上色與題款,均用毛筆。因為他的作品以墨線為主,運指趣味在水墨骨架上已表現(xiàn)得充分,追求的效果已經達到,上色與題款就可以不用手指了。
他的指畫作品很多,在晚年,約占創(chuàng)作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他的許多代表作,都是指墨畫成的。其中的巨幅指墨畫,幅面常在丈二匹以上,氣概雄肆、墨沉淋漓,若無特出的魄力技巧是難以完成的。
潘天壽的作品中,指畫與筆畫的區(qū)別,僅在工具技法的不同,在章法結構、藝術境界等方面,則是完全一致的。由于他在筆畫上的高度造詣,使他也成為運用指墨畫形式的一代大家,繼高其佩之后,獨步藝林,將指墨畫這一種少有人注意的傳統(tǒng)形式,推到了一個新境地。
筆墨是中國畫最重要的形式語言。在中國畫創(chuàng)作中,筆墨就像素描色彩在油畫創(chuàng)作中的地位一樣。有論者謂:“中國畫的創(chuàng)新是筆墨構成的創(chuàng)新”,這話是有道理的。潘天壽的筆墨語言與前輩大師拉開了距離,自成一套體系,并且具有高難度,高格調,這正是其成就之所在。
構 圖
構圖,傳統(tǒng)繪畫中稱為章法,現(xiàn)代繪畫中稱為構成,新老觀念雖有不同,但基本含義還是共通的。人生活在時間與空間之中,現(xiàn)實世界的時間是流逝的、無限的,空間是三維立體的,無邊無界的;而人的創(chuàng)造物——繪畫,就時間而言是凝固的、有限的,就空間而言是二維平面的,有邊界的。這兩者是如此地截然不同,卻又有著最密切的對應聯(lián)系。所謂構圖,就是將無限的立體結構轉換成有限的平面結構。這種轉換過程,本質上是一個創(chuàng)造過程。尤其是現(xiàn)代繪畫,這種轉換以純粹創(chuàng)造的外表顯示出來,生活與藝術之間的聯(lián)系就更為抽象了。
畫面是有限的,它只截取了生活海洋中一個極小的部分,因而它是局部;但作為藝術品,它又是整體,它在自身中應該是圓滿的,從而包含著無限性。畫面自身就是一個完整的天地,是和諧而統(tǒng)一的小宇宙。
繪畫藝術的本質是什么?從美學角度而言,就是人類受了生存于其間的真實宇宙的啟示,而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為的小宇宙,并通過這小宇宙及其創(chuàng)作過程,觀照到自身的存在,從而實現(xiàn)自我肯定,達到心理的滿足。藝術創(chuàng)作是對人的才智、能力、意志、情感的自我肯定,體現(xiàn)了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