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或遺言：
1912年4月14日晚23點40分，泰坦尼克號的瞭望員弗雷德里克·弗利特(Frederick Fleet)看到了其中一座，他立刻拿起電話喊道：“前方發(fā)現(xiàn)冰山！”電話那頭禮貌地回答道：“謝謝?！?br>
美國的調(diào)查小組：“你知道當時離冰山還有多遠嗎？”
弗利特：“不知道?！?br>“那你所在的瞭望塔有多高？”
“不知道，先生?！?br>“冰山看起來多大你知道嗎？”
“大約兩個你面前的桌子那么大，先生?！?br>
哥頓夫人(Cosmo Duff Gordon)用了很浪漫的句子形容她在當時的感覺：“好像有一根巨人的手指劃過船身?！?br>
二等艙的吸煙室里沒有人停止打牌，有人甚至說：“我覺得冰山可能把船的油漆蹭下來一塊，船長正忙著找人補漆呢。”
在意識到沉船不可避免后，船長史密斯浪費了寶貴的10分鐘——他沒有立刻去通知發(fā)報室向外求救，反而先去安慰乘客。他讓船員們?nèi)ネㄖ扰摵腿扰摰娜藗兇┥贤馓缀途壬?，自己則跑向了一等艙。他在那里見到了船上的首富、美國房地產(chǎn)大亨約翰·雅各布·阿斯特和其他富人們。阿斯特見到他，還不忘諷刺一句：“我是要了冰塊，可這也太多了！”
史密斯先生終于走進了發(fā)報室。1分鐘后，緊急求救信號發(fā)出。首席發(fā)報員菲利普斯發(fā)了6遍“CQD-MGY”，“CQD”代表“Come，Quick，Danger”(來，快，危險)，“MGY”是泰坦尼克號的代碼。這又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在回答英國調(diào)查小組的提問時，1909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意大利人馬可尼承認，CQD只是他們公司內(nèi)部的通用信號，而在1912年初，在柏林剛剛通過了國際通用求救信號SOS。也就是說，只有配備了馬可尼公司的無線電臺的船舶才能正確理解這個信號的含義。
二等艙乘客、年輕的英國科學家勞倫斯·比斯利在他的書里寫道：“站在比海平面高21米的甲板上，聽著流水淙淙聲，我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安全感，仿佛站在海中央的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彼^續(xù)寫道：“我們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前方等待著這艘船的是什么，我想船員們是故意不告訴我們真相的，也許他們是對的?！?br>
放下救生艇的過程比想象的慢，格拉齊(Gracie)上校覺得有些奇怪，就上前搭了把手，他是一個游泳健將，卻發(fā)現(xiàn)用盡全身力氣只能把船舷向上抬幾厘米。勞倫斯·比斯利站在一邊想：“真是奇怪，一等艙的糕點師傅掙的錢比大副、二副還多，而船上居然沒有一個人專門管理救生艇。”
比斯利回頭看見樂手羅杰·布里考克斯(Roger Bricoux)正從樓梯間向甲板這里跑過來，身后拖著他心愛的大提琴。在指揮華萊士·哈特利的帶領(lǐng)下，7個樂手開始演奏歡快的爵士樂。在泰坦尼克號上的所有雇員里，船艙工程師和樂手是僅有的無一幸存的兩個職業(yè)，他們都工作到了最后一刻。
船員們已經(jīng)厭煩了那些猶豫不決和哭哭啼啼的女乘客，沒有人有耐心繼續(xù)鼓勵和說服她們上船。面包師查爾斯·喬因的方法最為簡單粗暴：他見到女士順手就抓，然后把她們?nèi)由暇壬?。有些女乘客到了救生艇里，又開始反悔，就像電影里的露絲一樣，她們打算爬回主船。船員們不得不粗暴地把她們推開。零點45分，泰坦尼克號上空響起尖利的呼嘯聲，第一枚求救火箭上天，白光照亮了甲板上許多張蒼白的臉，人們的汗水和絕望一覽無余?；鸺駸熁ò憔`放，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們的生命也像火箭，將迎來最后一次短暫的輝煌。
零點50分，第二艘救生艇在船左側(cè)下水。這條船上只坐了28人，其中無一為男性。這種嚴格的性別區(qū)分產(chǎn)生了誤會，許多人以為險情并不嚴重，一位登上救生艇的女士質(zhì)問船員：“你們這種過分的小心簡直是愚蠢！”還有人懷疑地問：“你們這是拿我們開玩笑呢吧？”船員們進退兩難，他們無法宣布船就要沉的事實，同時還要遭受懷疑，這樣一來上船的效率大大降低。同時，備受詬病的是許多船員甚至不會劃船，有位懷特夫人回憶說：“我問他：'你為什么不把船槳放在槳架上？’他說：'是放在這兒嗎？’我居然把命交給這樣的人！”懷特夫人想起自己在船上的男性朋友里有不少是運動員和劃船好手，可是卻不準上來，不禁嘆息。
在一等艙的吸煙室里，人們看到了穿戴整齊的本杰明·古根海姆走進來。他的父親是著名的礦業(yè)大亨梅耶·古根海姆，擁有美國最大的鉛礦、銅礦和銀礦。在繼承了一大筆遺產(chǎn)后，他可能是整艘船上財富僅次于阿斯特的人。走進吸煙室之前，古根海姆剛剛幫助了不少女士登上救生艇。他在美國的上流社會里以風流著稱——在巴黎，他有一個伯爵女情婦；在紐約，他還找了一個紅頭發(fā)妓女在他家里當按摩師。他曾經(jīng)和侄子說：“不要在早飯前愛上一個女人，首先因為這很費體力，第二，你也不知道你吃完早飯出門后會不會遇到更好的?！边@時候他說：“我要死得體面，像一個紳士。”
此時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已有80分鐘。第四和第五艘救生艇被放下海，獲救人數(shù)依舊不多，兩艘船加起來才上了68個人，本可以再多上130人。甲板上的樂隊依舊在演奏歡快的爵士樂，二副萊托勒回憶說：“我本不喜歡這種音樂，可是那一晚的音樂聽起來卻讓人振奮?！睒逢犜诔掷m(xù)向乘客傳送一個信號：船不會沉，現(xiàn)狀依舊樂觀。
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時間不多了。船員們以最快的速度行動，有的救生艇在半空中就被放下海，上船的男人開始多起來。但現(xiàn)場的秩序依舊值得稱道。二副萊托勒說：“所有的乘客簡直就像在教堂里一樣。”勞倫斯·比斯利在他的書里寫道：“一點兒不夸張地說，誰要是坐在家里閱讀關(guān)于這次海難的報告，會感受到比現(xiàn)場乘客強得多的恐懼。我們站在就要沉的船上，看著腳下的甲板一厘米一厘米往下降——可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船停在這里，天空如此明凈，大?？雌饋砭拖袷且环匠靥痢芏嗳硕紤阎娈惖母杏X，仿佛這一切都是個即將醒來的夢?！?br>
許多人呆滯地望著即將沉沒的泰坦尼克號，看見燈光閃出怪異的影子。4個大煙囪陰郁地懸在水面上方，泰坦尼克號的航行本來只需要3個煙囪，第四個基本上只起到裝飾作用，后來它斷裂的時候，砸死了不少人，其中包括船上的首富阿斯特。
在離沉船還有40分鐘的時候，最后一枚求救火箭被發(fā)射上天。許多人曾相信在遠方看到了一艘船的燈光，現(xiàn)在也已一片黑暗。比斯利在救生艇上回望，他寫道：“泰坦尼克號一動不動，碰撞已經(jīng)傷到了它的內(nèi)臟。它放棄了求生的努力，像一個垂死的巨大動物那樣緩緩沉沒?！?br>
古根海姆在吸煙室待煩了，拿著一瓶香檳回了自己的豪華套間。據(jù)說他在途中遇到一個叫亨利·伊其司的船員，對他說：“要是我死了，請你告訴我的妻子，我已經(jīng)盡可能地做到了我的本分。不能因為本杰明·古根海姆是個懦夫，就讓這艘船上的任何一位女士死去?！?br>
紐約梅西(Macy)百貨公司的老板娘艾達·施特勞斯在一個小時前把自己的女傭都送上了救生艇，她本來也有機會逃走——這對夫婦本來已經(jīng)站到了救生艇邊，這時伊西鐸·施特勞斯說：“我要和船上的其他男人共同承擔命運。”于是他們手挽手向回走。有人看到他們靠著欄桿擁抱。也有幸存者聽到了老板娘的話：“我們在一起度過了這許多年華！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如果要死，我們就一起死?！?br>
二副萊托勒看到了一對到紐約度蜜月的新婚夫婦，丈夫要把妻子送上救生艇，妻子對他說：“我不去。從旅行開始到結(jié)束，我們都要在一起?！?br>
在發(fā)報室里，船長史密斯說：“你們已經(jīng)盡力了，快走吧。”
一個船員在跑的途中通過窗子看見總工程師安德魯斯低著頭站在一等艙的吸煙室里，救生衣被隨手扔在旁邊的桌子上。此后再沒有人有他的消息。
萊托勒在一個小時前命令船員赫敏(Samuel Hemming)隨著救生艇離開，這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他還在甲板上?！昂彰?，你怎么還不走？”“啊，還有不少時間呢！”赫敏一生中最后的時間，都在試圖把剩下的兩艘救生艇放下來。很遺憾他失敗了。
微弱的星光下，二等艙乘客托馬斯·比來士(Thomas Byles)身邊圍繞的人越來越多。他是一名教士，此刻他正大聲向天空祈禱，并告誡身邊的人們，趕緊懺悔自己的罪行。不遠處，樂隊指揮華萊士·哈特利和他的7個樂師依然在賣力地演奏。據(jù)說他們演奏的最后一首曲子是《主啊，我離你更近了》。但也有一些幸存者包括發(fā)報員布萊德說他們聽到的是另外一首叫《秋天》的曲子，《秋天》有兩個版本，一首是宗教歌曲，里面唱道：“主??！在洶涌的洪水里抱緊我！”另外一首是一曲歡快的華爾茲，1912年在倫敦非常流行。
史密斯船長已經(jīng)死了。有人說他是淹死的，也有人說他是用手槍自殺的。據(jù)說他的最后一句話是通過麥克風說出來的：“Be Britisch！”(做個真正的英國人)
二副萊托勒選擇了主動跳下去，他頭向下扎進了冰冷的海水，他后來回憶那一刻的感受：“真像是有一千把刀在剮我的臉！”
船員伊其司回憶說，他在救生艇上回頭望去，泰坦尼克號的船尾垂直立在水面，像是把頭伸進了大西洋。從遠處看，后半截船身好像是大西洋上矗立的一座方尖碑。這是個慘烈的象征，一艘船在大海上成了自己的紀念碑。活下來的人們在那個剎那都忘記了自己是誰，陌生人和陌生人抱頭痛哭，一個老人把一個孤兒擁進自己的懷里。
一切都結(jié)束了。船尾離海面的距離越來越近。這個過程比人們想象的要溫和：沒有大漩渦，沒有沖天的水柱，海面上升起由煙和水霧形成的蘑菇云。有人嘆息：“她走了?！?br>
100年過去了，船體在不停地銹蝕。2010年，科學家還在沉船上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嗜鐵細菌，學名叫“Halomonas Titanicae”，它能夠蠶食鐵銹和船體的鋼板。
《科學美國人》雜志猜測，再過20年，殘骸將不復存在。到那個時候，泰坦尼克號將第二次消失。
——摘自2012年04月20日《三聯(lián)生活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