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去杭州 參加了一個 大學(xué)生攝影訓(xùn)練營想把令我感觸最深的幾位攝影師 分享出來
今天 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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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的照片值多少錢,我就定了一萬元?!?/strong>
鏡頭的主角是桌下的小弟,故事的主角是座位上的女孩。女孩家境貧困,從二年級開始曾兩次退學(xué),照片拍攝時候她上五年級,但已經(jīng)是13歲的超齡學(xué)生。因父親患病去世,媽媽要下地干活,她只好帶著5歲的小弟一起上學(xué)。小弟成了這所學(xué)校的“旁聽生”。起初,小弟很好奇,眼睛直直地盯著照相機。他連守了三節(jié)課,直到小弟不再理會鏡頭時,才按下了快門。“我不知道我的照片值多少錢,我就定了一萬元。后來在影展上,真的有人花一萬元把它買下來了,我就問那個人,你為什么要買我的照片。他說,看到這張照片,就想起了他小時候。”他給自己這場講座的主題取名為《拾年》。在講述里面我能感覺到,這大概是他十年來最后悔的一件事了吧。
這個日記本是2008年汶川地震后,他在北川中學(xué)的廢墟上撿到的,本子的最后分別寫著爸爸、媽媽、姐姐、老師、兩個同學(xué)的名字和他們的電話號碼。
“我本來想把它帶走,但是我又想到,萬一有家屬或是搜救人員來到這里,那這個日記本也許就是一個重要的線索。所以我拍完之后又放回了原處。但是我真的很后悔,沒有把那個日記本撿回來,后來再去的時候,它再也找不見了?!?/span>“不知道這個本子的主人現(xiàn)在怎么樣,有沒有逃過一劫,我決定撥一下這六個號碼。前幾個都無法接通,最后姐姐的電話打通了。她在廣州打工,地震之后一直聯(lián)系不上家人?!?/span>“我和她姐姐一起去了一個劇院,據(jù)說北川中學(xué)所有幸存的學(xué)生都安置在那里。但是在幸存名單上,她妹妹所在的班只有7個人生還。我們找到了一個她妹妹的同班同學(xué),他說逃出來的7位同學(xué)都是坐在教室前幾排的。姐姐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她知道妹妹坐的是最后一排?!?/span>“如果我把她的樣子拍下來,肯定是一組很好的新聞攝影。當時那個鏡頭就是那種,災(zāi)難現(xiàn)場所謂很有視覺沖擊的照片。但是在那種情況下,我忍不下心去按那個快門?!?/span>從它出現(xiàn)在講座的PPT上開始,到此刻搜集它作為資料圖,我始終都不太敢直視這張照片。本子上凝固的鮮血太真實,真實到令人覺得害怕??墒巧惺冀K存在這些不得不面對的東西,包括赤裸裸而血淋淋的死亡。后面的故事在網(wǎng)上盡可查到,姐姐辭掉了很好的工作回來和父母做伴,在傅老師幫助下開了北川羌族小妹的淘寶店,曾幾度經(jīng)由媒體宣傳而頗有人氣。當年傅老師幫她拍的那組天臺模特照,包括那個紅椅子的寓意,也都流傳甚廣。“別的女孩子穿衣服,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美麗;可她穿上這些衣服,是為了把它們推銷出去?!?/span>
講真,他把這組照片放出來的時候,整個場子里形成了一種迷之尷尬的氣氛。對于全場的人像發(fā)燒友們而言,大家都閱盡無數(shù)精致而唯美的肖像,即使和現(xiàn)在的淘寶賣家秀相比,這組照片的美感也實在不敢恭維。拍照那年姐姐僅有20歲左右,照片的氣色包括服裝的審美卻都有一種將近40的感覺。但是后來我去搜了姐姐的其它照片,包括后來上節(jié)目的視頻,給人的感覺依舊是那個與年齡相稱的、禮貌而頗有靈氣的少女。再回看這組照片,她的臉色、黑眼圈、眼神里混雜的絕望和倔強,都是僅屬于那個時期的、之前和之后都不再有的一種狀態(tài)。傅擁軍是新聞攝影記者出身,他拍的很多并不作為新聞紀實的作品,某種細節(jié)上也都與新聞有關(guān)。此后每當再看這組紅椅子,它都會引我思考,一個本該享受尚好青春的女孩,當年是如何“在龐大而不可捉摸的命運面前,頑強尋找自己的生命出路”。照片里的女孩在一年后被找到,從此傅擁軍與他們一家人一直保持聯(lián)系。她叫傅香君,在重慶山村里上小學(xué),爸爸媽媽在杭州打工。很多留守兒童都和她一樣,每年暑假來大城市和父母團聚,開學(xué)前自己坐火車回家。“06年那個時候還都是綠皮火車,啟動很慢。它一點點開動的時候,車窗上看到的都是一張張哭的臉。”“這張照片見報之后反響很大,很多人希望和留守兒童結(jié)對子。找到她之后我就不想讓給別人了,我自己跟她結(jié)對子。很巧的是她也姓傅,名字和我就差一個字,我覺得這是緣分。而且她長得又很可愛。我拍的人物啊好多都是長得很漂亮的?!?/span>“我們想辦法把她接到了杭州上學(xué)。兩地的教育水平畢竟是有差異,初一剛來的時候,考試班里三十多名。但是她很努力,初三的時候成了全班第一名。直到有一天,我接到她爸爸的電話。我最怕她爸爸給我打電話。逢年過節(jié)沒關(guān)系,都是拜年問候的話;平日里來電話一看是她爸爸,一定是有事發(fā)生了。有一次她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你能不能幫我買點鹽。那時候日本核事故嘛,我說,你以后的鹽都包在我身上。后來的情況大家也都知道,沒什么事,所以啊作為記者,我這個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其實我真的可以把他爸爸給我打過的電話都記錄下來,這些電話內(nèi)容都是農(nóng)民工在城市闖蕩中遇到的問題。他們總是以為,記者多能做事情。”“這次他爸爸打電話來,講了一個壞消息。因為那個時候異地高考的政策還沒有出臺,她不能異地高考,必須得回重慶老家讀高中?!?/span>“為什么我要選這張照片呢,你們都能看到背景上寫著‘我自信,我能行’,黑板上的字你們看不清,上面寫著'這個爛學(xué)校'。那個學(xué)校真的很爛,她本來可以留在杭州考一個不錯的大學(xué),改變家里的命運,但現(xiàn)在意味著,之前三年好的教育又白費了?!?/span>
“我跟他爸爸回了他以前的家,在重慶涂井鄉(xiāng)的一個小村子里。這個村已經(jīng)成了空心村,留下的都是小孩、老人。他家的門板已經(jīng)爛掉了,房子里所有的東西都爛掉了,唯一沒爛的是一個紅的塑料桶。”“他爸爸第一次主動讓我給他拍張照片。在他已經(jīng)快倒掉的破房子里,他有點像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我真的只能在外面活了。”
“我住在她爸爸的姐姐家里,他姐姐恰好是這個村子唯一的代課老師。他家在山腰上,他姐姐家在山頂上,我們爬了三個小時。那個山路特別險,即使在坐車的時候,我都隨時做好跳車的準備。
他姐姐一提起自己教的小孩子們就開始哭。她跟我說,這些小孩子的爸爸媽媽都去了城里打工,午睡的時候,一個小孩子做夢哭,全班小孩子都跟著哭。”
“我就以他們平時玩的那些鐵制的、很簡易的游樂設(shè)施為背景,給每個孩子拍了一張照片,又分別拍了跟老師的合影。我也不知道拍出來報紙能不能登,登出來有多大影響。但作為一個攝影人,至少我可以拍一張照片送給他。”
傅擁軍《我好想爸爸媽媽》
第56屆荷賽表演肖像類三等獎
“我選照片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些孩子們單獨拍照的時候,眼睛都不往鏡頭看,眼神很迷離,他們害怕面對鏡頭。但是老師在邊上的時候,他們就放松了,都愿意看著鏡頭。在這種細微的眼神對比里面,能反映出留守兒童孤獨、與外界封閉的心理。時代對這群人是有愧疚的。”
“很多人看我在荷賽獲獎的就是這樣的照片,包括之前《西湖邊的一棵樹》(第52屆荷賽自然類組照二等獎),他們覺得不服氣,說:'傅老師就這么點名堂,只會在同一個地方拍同一個東西。'但是我很坦白。我看到的都在我的照片里,我都拍出來給你看?!?/span>傅擁軍大概是那種看起來絲毫不像攝影師的攝影師吧。其他人上課的時候他就搬個凳子,穿個拖鞋坐在教室后墻,一邊玩手機一邊看我們上課。凌晨五點鐘他穿著T恤涼鞋站在斷橋,你把他扔進圍著西湖晨練的人堆里,挑不出來。但是他關(guān)注并記錄著身邊一切細微的事物,從林間的風(fēng)聲到海邊翻滾的枕木,從父母同事到留守兒童。他的每一張照片都有故事,都能觸發(fā)你的某些感官:你會從那只凍死的壁虎里切身體會到嚴寒,感嘆人類的日子也同樣艱辛;你會看著那個剪紙的男孩出神,心疼他孤身躺在地上的落寞與思念。傅老師在衢州的村子里遇到的小朋友,4歲那年媽媽不辭而別,爸爸在杭州打拼,他和奶奶一起生活,今天中秋節(jié),他在家用紙剪了好多小人和心。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太多,而我們大多只在乎自己的那一點兒。他讓我佩服的地方在于,愿意歷經(jīng)千辛萬苦,去傾聽藏在角落里的人。Help those people who can't be helped,
Listen to those people who can't be listened.不知哪一天你也會被收進他的鏡頭吧。也許他正路過你的故事,用快門定格之后珍藏;也許他又會把照片登上報紙頭版尋找你,然后親自訪問你的人生。
“專心講好一個人的故事,一個人的故事就是中國的故事,也是人類的故事。”文 / 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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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宇,南開大學(xué)廣電專業(yè)大四學(xué)生,快拍快拍爆米花小站成員,16年參加KPKP大學(xué)生攝影訓(xùn)練營。本文轉(zhuǎn)自楊宇個人公眾號:楊梅燒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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