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件舊事。
31年前的香港紅磡,“BeyondLive1991生命接觸演唱會”空前絕后。
這是香港樂隊第一次在紅磡體育場舉辦演唱會。
這是Beyond四子最后一次大型演出。
31年后,也就是前幾日,這場演唱會在線上重映了。
2個小時1.4億人觀看。
觀看人數(shù)令人咋舌,聲量卻不大。
沒有刷屏,沒有屠榜。
人們點進去,只是靜靜聽。
曲罷,人散,各自歸。
徒留一把重新燃起的火,在心中久久地燒著。
再往前追溯到六月份。
這個六月,是Beyond主唱黃家駒的60歲冥誕,也是他離開的29周年。
他明明已經(jīng)離開那么久,卻似乎從未遠去。
只要一提到他,就有無數(shù)聲音回響。
綜藝《聲生不息》用《海闊天空》開頭,《不再猶豫》作結。
林子祥在節(jié)目上坦言,“港樂的驕傲”,有黃家駒。
謝霆鋒每每陷入壓抑痛苦,便會開車去到家駒的墓前,點上三根煙。
黃家駒的歌總有這樣一種托舉人心的能量。
時間打不倒,流行篩不掉。
人人都知道,黃家駒是傳奇,是巨星。
這些標簽太大了,我們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只剩一個醒目的符號。
真實的他,更像是個紅衣俠客。
“我背上吉他,就像背上一把寶劍?!?/strong>
而紅衣,就是他穿了10年的紅夾克。
再倒回去一點,他就是個喜歡音樂的窮小子。
那時,他跟幾個和他一樣的窮小子們擠在“二樓后座”,天天逃班練琴。
一無所有。
除了夢想和快樂。
再窮都是好日子
黃家駒小時候并不特別。
和所有調皮的孩子一樣,經(jīng)常逃課出去玩,根本不愛學習。
對數(shù)學一竅不通,高中畢業(yè)就念不下去了,只能出去找工作。
做過辦公室助理、打過鋁窗,還當過推銷員。
沒什么夢想可言,日子過一天是一天,不咸不淡。
唯一的色彩是音樂給的。
黃家駒喜歡英國搖滾,大衛(wèi)·鮑伊、齊柏林飛艇、深紫樂隊等等,都是他的摯愛。
黃家駒生前收藏
這時候的黃家駒,只把音樂當作生活的消遣,愛聽而已,什么樂器都不會。
幾年之后,黃家駒說:“我想如果沒有音樂我會死的?!?/p>
改變他的,是一把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吉他。
這是鄰居搬家時留下的,黃家駒看到也不嫌臟,想著撿回來送給朋友。
朋友說過,自己的理想就是擁有一把吉他。
結果這把吉他太過破爛,朋友說什么也不肯要,黃家駒就自己留下了。
陰差陽錯,命中注定般,黃家駒擁有了人生中第一把吉他。
沒練多久,黃家駒就加入了一個業(yè)余樂隊,負責節(jié)奏吉他。
結果兩天后,主音吉他手就把他趕了出去,丟下一句話:
“你彈得太爛了,根本不配玩音樂?!?/strong>
17歲的少年最是要強,哪能受得了這種侮辱。
“我一定要把吉他彈得比他更好!”
黃家駒在弟弟黃家強面前,立下人生第一個目標。
誰能想到,這位搖滾巨星的音樂之路,緣起于少年的自尊心。
此后,家駒下班第一件事便是練琴。家駒媽媽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見兒子在那里搗弄吉他。
旁邊還擺了一盆溫水,手練得痛了,就在溫水里泡上一會,再接著練。
這一練,就完全沉醉進去了。
音樂讓黃家駒收獲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便有后來的鼓手葉世榮。
葉世榮在保險公司做業(yè)務員,把黃家駒也拉了過去。
穿著保險公司制服的黃家駒和葉世榮
這工作不用整天待在公司。
一到下午,朋友幾個就打著拜訪客戶的名義,出去玩音樂。
漫步香港街頭,去唱片店聽歌,在茶餐廳聊音樂,到處找地方彈吉他,好不快活。
沒錢了,白饅頭蘸糖就能吃,去茶餐廳幾人只點一杯奶茶,一直續(xù)杯到變成白水。
浸泡在音樂里的日子,如夢似幻,怎樣過都是好日子。
最春風得意時,是在《吉他》雜志辦的比賽中拿到冠軍。
為了參加比賽,黃家駒和朋友們正式組了樂隊,樂隊的名字,就是后來如雷貫耳的Beyond。
葉世榮騙家人要結婚,換來祖宅的一個小房間,用作排練基地。
這里便是“二樓后座”。
家駒去世后,只剩三人的Beyond,發(fā)的第一張專輯就叫《二樓后座》。
這是Beyond的伊甸園,是他們“第二個家”。
排練的時候,因為太過擾民,警察常常找上門。
有次警察還沒走遠,他們就忍不住繼續(xù)排練,警察聽了一會,竟然不想走了,成了他們的樂迷。
那時,披頭士樂隊讓搖滾風刮遍全球,比賽的樂隊大半都是翻唱他們的歌。
黃家駒不愿,要唱就得唱自己的原創(chuàng)。
憑著黃家駒寫的兩首歌,Beyond在全場的翻唱中冒出了頭,拿了冠軍。
意氣風發(fā)正當時,黃家駒要趁著這股勁兒自費辦一場演唱會。
于是他帶著成員一起四處籌錢,過上了一邊打工攢錢,一邊忙著籌備演唱會的繁忙生活。
最累的時候,黃家駒一天要打五份工。
可只要回到“二樓后座”,只要摸到吉他,生活的苦瞬間煙消云散。
似乎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一頭扎進理想里
所有人都沒想到,Beyond遇到的第一個打擊來自隊內。
臨近演唱會,吉他手陳時安突然要離開香港,出國讀書。
一時間整個樂隊兵荒馬亂。
演唱會還辦嗎?當然。
這時候的黃家駒,已經(jīng)一頭沖進音樂夢想里,只管向前。
他找到幫演唱會做美術設計的黃貫中,游說他臨時救場。
黃貫中自詡已經(jīng)是個愛音樂的瘋人,一天十個小時都在練琴,醒來發(fā)現(xiàn)懷里還抱著吉他。
但是遇到黃家駒,他甘拜下風。
“吉他已經(jīng)成為他身體里的一部分了。”
黃家駒什么音樂都聽,不單是搖滾,民俗音樂、“不堪入耳”的實驗音樂,通通都喜歡。
跟黃貫中聊起音樂來滔滔不絕,足足能講上三天。這股對音樂的癡心勁,讓黃貫中徹底被折服了。
后來黃貫中回憶說,“沒有黃家駒,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
集齊成員后,第一次演唱會如期舉行,名叫“Beyond——永遠等待”。
為了這場演唱會,他們自己上街,挨個給路人發(fā)傳單賣門票。
自己設計的演唱會門票
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卻沒有換來成功。
五百個座位,只做了三百人,演出沒到一半,觀眾走了大半。
虧了六千多,打工的錢賠個精光。
熱血青年怎會甘心,黃家駒骨子里的倔勁又上來了。
演唱會不行,作品也沒唱片公司要,那就自己掏錢做專輯。
不過,這一次如果不成功,就回歸普通人的生活吧。
就這樣,Beyond第一張專輯《再見理想》問世。
其實黃家駒并非空想主義者,Beyond那時已經(jīng)在地下樂壇小有名氣。
去臺灣參加音樂節(jié),由于現(xiàn)場反響太熱烈,主辦方還給他們安排了專場加演。
但是,這張純粹為自己做的專輯,既沒有流行音樂的傳唱度,又沒有商業(yè)的包裝和營銷,依舊大撲街。
沮喪之際,一位經(jīng)紀人注意到了他們。
陳健添等人和Beyond合影
他叫陳健添,王菲和黑豹樂隊,都是他一手挖掘。
這位眼光獨到的經(jīng)紀人專程去到逼仄的二樓后座,一進門就看到穿著紅夾克的黃家駒坐在角落里,反復擦拭手中的吉他。
聽了幾首黃家駒的原創(chuàng)以后,簽下Beyond。
這個“香港的地下樂隊”,終于走到了地上。
然而成名并非易事,在才華和商業(yè)之間,橫跨著一道鴻溝。
才華是自我,商業(yè)是大眾。從自我抽身,向大眾靠近,注定是艱難的。
簽了公司之后,Beyond發(fā)了一張演唱會同名EP《永遠等待》,兩張專輯《亞拉伯跳舞女郎》《現(xiàn)代舞臺》,雙雙撲街。
樂隊原來的粉絲,覺得Beyond音樂沒有從前那么前衛(wèi)了,痛批他們是“搖滾叛徒”。
而大眾對Beyond的印象,是不務正業(yè)的“妹妹仔”——
留長頭發(fā)的混小子,只會吸引女孩注意,臺下那群愛尖叫的女孩,都是被他們帶壞的。
圈內不認,圈外不齒。
公司也給他們下了最后通牒:下一張專輯如果還是反響平平,就不會再有機會了。
最煎熬的時候,黃家駒的姐姐告訴他:音樂不是自己玩的,還要被更多人接受,只有大眾接受了,才能進一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懂這個道理,做音樂前衛(wèi)當然好,可流行也一樣能有好作品。
于是黃家駒讓樂隊成員剪了長發(fā),變成正經(jīng)唱歌的樣子。
用更朗朗上口的旋律寫歌,但編曲和歌詞絕不妥協(xié)。
《大地》這首歌,原名《長江》,無關情愛,滿是鄉(xiāng)愁。
好友從內陸回港,跟家駒提了一嘴長江黃河,家駒著了迷,拉著他聊了一整晚,這才有了后來的《大地》。
雖未曾謀面,卻深植心底。
香港仔黃家駒對大陸的鄉(xiāng)愁,大抵是如此。
起初,陳健添不愿把《大地》放在第三張專輯里,若不是黃家駒的一再堅持,恐怕我們真的無緣Beyond了。
當時的香港歌壇,沉浸在譚詠麟帶起的情歌風浪里,情情愛愛不絕于耳。
充滿東方色彩的《大地》橫空出世,一舉拿下1988年“十大勁歌金曲”,從此開啟香港“非情歌時代”。
Beyond,終于走過了籍籍無名的時光,成為首支登上香港紅磡體育館的樂隊,連開五場,座無虛席。
三年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獎杯拿個不停,樂壇影壇雙棲,甚至出了自傳電影,這股風潮刮遍港澳臺陸,可謂紅極一時。
可聚光燈下的黃家駒,仍算不上開心。
公司要更容易傳唱的流行樂,于是家駒寫了《真的愛你》《喜歡你》。
這兩首竟打敗了其它,成了代表作,一遍遍地被指定要求演唱。
情歌,仍是主流。
為了維持名氣,在公司安排下,他們上綜藝、賠笑臉,做各種無聊游戲,輾轉于酒局。
娛樂圈浮華至上的風氣,讓家駒身心俱疲。
《俾面派對》振聾發(fā)聵地說道:
“派對永冇真意義?!?/strong>
一邊是愈發(fā)響亮的“巨星”的呼聲,一邊是被迫漸行漸遠的音樂初心。
“香港沒有樂壇,只有娛樂圈。”
丟下這句惹怒香港樂壇的話,在最紅的時候,Beyond出走了。
世間再無黃家駒
回看“離開香港”這個決定,有人感慨頂峰變路的勇氣,有人唏噓走入一條絕路。
可無論怎么看,都是必然。
黃家駒,是香港樂壇的一個異類,異軍突起固然新鮮,可并沒有接納的土壤。
在Beyond之前,不僅情歌當?shù)?,也翻唱成風,單靠日本歌曲就養(yǎng)活了不少香港填詞人。
翻唱多了,甚至會出現(xiàn)一曲多詞的情況。
而在Beyond的時代,他們的絕大部分歌曲都是原創(chuàng)。
作為一支搖滾樂隊,Beyond雖因風格不夠反叛而被廣泛討論是否算得上“搖滾”。
正是為了表達,所以在取舍中盡力平衡。
一開始這音樂唱給自己聽,實驗小眾的曲風,說著自己的喜怒心酸;
后來想在音樂中講更多,關乎戰(zhàn)爭與孩童、大地與歸屬,于是在編曲上趨于流行、朗朗上口,好讓更多人傾聽。
那是一個溫和的、天真的、卻始終不放棄的理想主義者最真摯的話語。
《再見理想》描繪了少年低谷時的奮斗;
《逝去日子》激勵青年人向上拼搏;
《我有我風格》記錄樂隊的成長。
再見理想音樂:BEYOND - 原來Beyond最后精選
連被公司催出的情歌,也是市面上難見的真誠。
據(jù)傳家駒工作太專注,忽略了女友,分手之后回憶音容笑貌,才作出《喜歡你》這首歌;
《真的愛你》又將目光聚焦母親,以樂表白。
他連情歌都仍帶著與那時樂壇風氣并不相符的認真勁兒。
唱不出靡靡之音的黃家駒,所關注的情愛,更為大氣。
參加賑災慈善音樂會,說:“中國人能經(jīng)得住任何風雨?!?/p>
發(fā)自內心地懷有鄉(xiāng)愁,才能做出起初被他命名為“長江”的demo,也就是后來的《大地》。
他的愛不僅在這片土地,也在遠方的命運泣聲里。
Beyond曾應慈善團體邀約前往非洲,一路眼見戰(zhàn)爭與蒼涼。
在非洲,黃家駒又資助了6名孤兒,一路見聞讓他作出《AMANI》,歌名意為“和平”。
詠嘆般的音調重復訴說著:“戰(zhàn)爭到最后,傷痛是兒童?!?/p>
非洲之行,也讓他對獄中的曼德拉油然敬佩,在《光輝歲月》中,他唱盡那位老者一生的堅守:
“黑色肌膚給他的意義,是一生奉獻膚色斗爭中”
“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
“愿這土地里不分你我高低”
憑借信念熬過孤獨歲月,是曼德拉的寫照,也是家駒對音樂路的期待:
“我這輩子不會轉行去干別的,就是做音樂了,我亦相信人定勝天的……”
那時的香港樂壇,還配不上這樣的家駒。
帶著做樂隊的初心,Beyond遠離香港的贊聲,來到了他們眼中創(chuàng)作更加自由多元的日本。
可命運,如此弄人。
日本的生活比他們想象的要凄苦,生活窘迫與疲憊,異鄉(xiāng)的漂泊感一股子襲來——
錢都捐出去了,日本房價太貴,只能睡逼仄的小屋,躺下來手腳可以碰到四壁;
語言不通,閑下來時也缺乏社交和娛樂,甚至讓同隊的黃貫中從滴酒不沾變成以酒作藥,葉世榮也學會了抽煙。
在日本,Beyond并沒有獲得想要的自由,第一個通告竟然還是上綜藝、做游戲。
音樂公司仍希望他們擁抱流行、歸于平庸。
可黃家駒,怎會平庸?
背井離鄉(xiāng)的Beyond在日本看了人生中第一場雪后,推出了《繼續(xù)革命》《樂與怒》兩張專輯,其中家駒作詞作曲的《海闊天空》,激起了一些水花。
似乎前路終于有了些許曙光,可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1993年6月24日,黃家駒在日本錄制綜藝節(jié)目時從三米高臺墜落。
一個月前,他對歌迷說“我們再見”;
幾天前,他剛和弟弟黃家強約定“快回家了”。
未曾想,分別成了訣別。
1993年6月30日,黃家駒不治身亡。
訃告一出,萬悲同哭,家駒永遠留在了31歲。
時至今日,他的音樂仍振奮著萬千人。
可嘆的是,有人說“娛樂至死”愈發(fā)洶涌,他的早早離去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不由得想到他曾說:
“我絕對不希望我們中國人,永遠停留在懷念過去的輝煌史中。
那些輝煌史已經(jīng)過去了,
我們要建立我們明天的輝煌史?!?/strong>
只是不曾想,卻再無第二個他。她刊
資料來源:
1.書籍《黃家駒傳》
2.紀錄片《檔案:香港音樂傳奇 黃家駒》《穿越經(jīng)典:光輝歲月,永遠的黃家駒》
3.南方周末《“上帝不會再派一個音樂天使下凡了”|黃家駒誕辰六十年》
4.三聯(lián)生活周刊《在香港,尋找黃家駒和他的光輝歲月》
5.書單《黃家駒:一別25年,理想和你我都沒忘》
6.最人物《黃家駒,還活著》
7.視覺志《上天派他來拯救樂壇,娛樂圈卻害死了他》
8.微博@Beyond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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