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曉紅
知道瀘沽湖是因為楊二車娜姆,知道楊二車娜姆又是因為有人說她的經(jīng)歷像三毛。
后來看了些楊二的書,又在電視上看到她做的談話類節(jié)目。形象方面,楊二果真與書中的三毛有相似之處,同樣都是橢圓的臉,一頭直直的長發(fā),說不上美麗但有一種大方和大氣。她們都游歷了很多地方,都很健談,很有韻味。行文都喜歡用短句,簡潔又干脆,睿智灑脫地透出堅強的信念與對生活的熱愛。只是讀三毛的文章更容易被真情打動,而對楊二,則佩服她敢說、敢做和敢寫的那一份率真。每每看到發(fā)鬢別一朵大花的楊二在選秀或其他電視節(jié)目里侃侃而談,且時不時爆出些驚人的言行,我就更加想念早逝的三毛,那個在撒哈拉沙漠也能把生活構(gòu)建得有聲有色,多姿多彩的女人,那個用自己的智慧和情感營養(yǎng)了一個時代的堅強又脆弱的女人。
不過麗江要感謝楊二車娜姆,瀘沽湖更要感謝楊二車娜姆。因為沒有楊二寫的《走出女兒國》、《走進女兒國》,沒有楊二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對摩梭風(fēng)情習(xí)俗的執(zhí)著傳播,今天不會有這么多人知道瀘沽湖,不會有這么多人了解摩梭人,不會有這么多人向往“女兒國”。盡管云南的本土學(xué)者甚至瀘沽湖楊二家鄉(xiāng)的摩梭人,都認(rèn)為楊二的文章曲解了摩梭習(xí)俗,把摩梭人的走婚描述成很隨便的亂交、濫交、群婚,是對摩梭婚俗文化的扭曲。但麗江和瀘沽湖都火了這是不爭的事實,而楊二筆下那神秘的母系社會、奇異的摩梭走婚便是這兩個旅游景點火爆的重要原因之一。
去過麗江的人都知道,在那個美麗的古城,真的有那么幾家客棧掛著“體驗?zāi)λ笞呋椤钡呐谱?,曖昧地向人炫耀自己獨有的“特色”,也有個別游客到麗江到瀘沽湖只為獵艷。在瀘沽湖邊一個酒吧的留言簿上,我看到有游客因為在這里沒有發(fā)生自己期待的艷遇而失望的留言。他們懊喪又憤怒,認(rèn)為自己受了騙,白來一趟“女兒國”。
知道我是來自四川南充日報的記者后,酒吧老板告訴我,類似留言很多年來一直都有,《中國青年報》幾年前還刊登過昆明一社科學(xué)者的看法:“我為這些不遠(yuǎn)千里來獵艷的游客悲哀,也為國內(nèi)有不少這樣的游客感到沮喪。這些都要拜楊二車娜姆所賜。”
倒是我住那家客棧的主人、瀘沽湖邊洛水村村長家的格則對此很是開明灑脫。我在飯前飯后,摩梭女人們忙著做飯、上菜、收拾碗筷的空當(dāng),與正在院子里閑轉(zhuǎn)的格則聊到這個事情時,這個穿西裝戴氈帽、臉膛黑紅的高大摩梭漢子微微一笑說,大家都認(rèn)為楊二給我們摩梭人帶來了恥辱,其實也不能全怪楊二,只怪我們摩梭人文化低。楊二有文化,又會寫文章,她很小就離開了瀘沽湖,許多事情并不清楚。但她那樣寫了,摩梭人又沒誰能寫文章反駁她,外面人自然就會誤解。他還告訴我,作為客棧老板,他經(jīng)常會被一些游客提出的“哪里才能找到摩梭姑娘走婚(睡覺)”等問題弄得哭笑不得。不過格則告訴我,現(xiàn)在洛水村也出了不少大學(xué)生,他家有個姑娘,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麗江的云南大學(xué)旅游文化學(xué)院當(dāng)老師,國慶節(jié)放假才回家來幫幫忙。他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個笑瞇瞇為我們上菜端湯、長得漂亮穿得也很洋氣的女子的模樣。我想那一定是格則家姐姐或妹妹的女兒。
洛水村是瀘沽湖一帶摩梭人最集中的村莊,也是瀘沽湖率先開放旅游的第一村。格則家是村里的名門望族,因為格則“母親的父親的妹妹”嫁給了云南永寧地區(qū)最后的土司總管成為王妃,而格則最小的弟弟扎西格則現(xiàn)在還是洛水村村長。由于有了這樣的背景,與格則家兄弟聊天比和其他摩梭人聊天更順暢。
格則還告訴我,摩梭人走婚不像一些書里寫的那么隨便,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死板。一般有文化出去工作的摩梭人就會結(jié)婚,建立屬于夫妻兩人的小家庭,共同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比如他的另外一個弟弟;而留在村里的人就按照摩梭傳統(tǒng)走婚,以自己母親家為自己的家,撫養(yǎng)姐姐和妹妹們的孩子,比如他自己和幾個兄弟。
走婚是瀘沽湖“母系社會”家庭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摩梭人傳宗接代繁衍后代的途徑。只是夫妻不長年生活在一起,一般日暮而聚,晨曉而歸。摩梭女孩13歲就算成人,15歲左右就可以走婚了。我和格則家人擺談后得知,摩梭青年男女的求愛方式和漢族以及其他民族基本相同,大家在勞動、生活、走親訪友中認(rèn)識,雙方有了好感,就會在篝火晚會時,借手拉手跳舞的機會,輕輕撓對方手心,如果對方有意,便會“回?fù)稀?。?dāng)晚,男青年就可以去爬女孩家的花樓窗戶(如圖),完成最初的走婚。
剛開始走婚是偷偷摸摸的,有了一定感情基礎(chǔ)后,摩梭男女會相互交換一些禮物作為定情信物。隨著感情加深,幽會次數(shù)增多,情侶關(guān)系就需要穩(wěn)定。這時候就要舉行“藏巴拉”,這是一個古老的摩梭人敬灶神菩薩和拜祖宗的儀式。比較奇特的是,這個在女方家舉行的儀式,一般都安排在半夜舉行。沒有朋友,沒有酒席,只需要男方家請一個證人把求婚者帶到女方家,向祖宗行禮,向灶神行禮,再向女方的長輩及家人行禮就行了。在摩梭家庭,女方家不會向男方家要一分錢,他們認(rèn)為男女相愛是平等的,感情比什么都重要。舉行儀式之后,男女青年的關(guān)系就公開化了,雖說依然是暮來晨去,但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地爬樓翻窗。
摩梭人把走婚的對偶稱作“阿夏”。格則的姐妹告訴我,格則的阿夏也在洛水村開了一家客棧,距格則家的客棧不遠(yuǎn)。但他只有晚上才去,白天都在母親家的客棧里打理住宿、餐飲、接待客人等事務(wù),同時還要抽時間陪母親聊天,關(guān)心母親身體,還得操心侄兒侄女們的學(xué)習(xí)、生活、工作,思考家庭經(jīng)濟該怎樣發(fā)展,房子是否需要翻修等。因為在母系社會的摩梭家庭里,舅舅是所有孩子們的父親,是一個家的頂梁柱。
摩梭人走婚,始終是女方占主動,無論是否舉行過“藏巴拉”儀式,如果男方是個花言巧語,只會說不會做的人,女方會毫不留情地將其掃地出門。無論是否分手,男女雙方都可以與別人“走婚”,直到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一個。
我曾經(jīng)擔(dān)心,這樣多次走婚,豈不是一個摩梭女人有可能給娘家生很多孩子讓舅舅養(yǎng)?如果這家?guī)讉€姐妹都這樣,這家的舅舅可就難當(dāng)了。格則家的人笑著告訴我,其實摩梭人也有自己的“計劃生育政策”,規(guī)定一個摩梭女人無論和多少男人走婚,最多只能生三個孩子。因此,摩梭人走婚后,如果雙方感情不合,沒有孩子前更換走婚對偶是很正常的事,有了孩子,雙方就會慎重了。
聽了這些,我感覺非常新奇,真的和傳說中以及一些文章描繪的“摩梭走婚”有所不同。在摩梭人的婚姻生活里,不存在夫妻反目,不存在第三者、二奶,也不存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說法。男人、女人各住各的家,你不靠我養(yǎng),我也不靠你活。男女結(jié)合是兩廂情愿,沒有感情了分開也不會發(fā)生任何糾紛。結(jié)合和離散,都以感情為前提。在摩梭人的世界里,沒有離婚、沒有寡婦,沒有單親家庭,也沒有婆媳不和、孩子流浪、老人無人贍養(yǎng)等社會問題。摩梭人不會同床異夢,更不會發(fā)生謀殺“親夫”或“發(fā)妻”的新聞。有媒體曾經(jīng)報道,在4萬多摩梭人口中,從來沒有人為財產(chǎn)分割鬧上法庭或大打出手或血刃相向,至今沒出過一個刑事罪犯。
奇妙的走婚制度讓摩梭人只和自己的骨肉、血脈、最相愛的人在一起過日子,他們共同組成家庭,互相體貼、諒解,相互關(guān)愛、慰藉,努力使生活變得美好。有社會學(xué)家認(rèn)為,摩梭人的走婚,以自我為中心,以女人為中心,女人一生只為自己的骨肉付出。這樣的婚姻形態(tài),使男女關(guān)系變得輕松,家庭成員親密友好,社會生活簡單和睦,這是一種科學(xué)的、人性化的家庭組合方式。
我在洛水村住的時間不長,卻逮著機會和兩位80歲以上的老祖母進行了交流。她們一個背著重孫在湖邊玩,一個坐在自家祖母屋的火塘邊,一手轉(zhuǎn)著經(jīng)筒一手捻著佛珠。和我擺談,兩位老人都是笑瞇瞇的。高原的太陽把她們布滿車轍似皺紋的臉曬成了古銅色,但嵌在蒼老面龐上的眼睛卻像瀘沽湖的水,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清澈澄亮。我感覺,這是一種從內(nèi)心深處散發(fā)出來的寧靜與安詳,它告訴所有來瀘沽湖的人:摩梭人家,少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熱愛當(dāng)下,不懼未來。這里的一切,有關(guān)生活,卻無關(guān)現(xiàn)實,有關(guān)信念,卻無關(guān)物質(zhì)。
我滿心溫暖地把目光投向瀘沽湖。一望無際的湖水,一望無際的蔚藍,像一塊安靜嫵媚的玉。湖邊楊柳,在時近深秋的季節(jié),近乎炫耀地閃爍著身上那一層嫩嫩的綠,長而密的柳絲,我行我素地在湖面劃出一圈又一圈漣漪,活潑而又深沉,脆弱而又堅韌。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