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屋子里滿是秋天的味道。
暗黑的光線剪切著風(fēng)的只影。哪扇窗的鉸鏈吱呀作響。低頭看見拖鞋胡亂擺著的姿態(tài)，一樣沉在濃重的陰影里，似在這房子里走了一夜，累得不想動。于是又歪在床上，撲閃著眼，聽樹葉沙沙地落。一會兒，雨就來了。房子幽暗得如同江海千年的沉船，在殘骸里閃爍著時間的微光。雨聲則向著肅殺處一路緊跟。
秋雨就是不同啊。它后面連綴著更深長的冷和黑夜，叫人沒來由地恍惚著，要與回憶廝纏與將來脫節(jié)。
那個叫蔣捷的人，他怎么說來著？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無情二字被秋雨浸泡后，終成了一生的總結(jié)。黍離麥秀之悲，秋月春花之幻，溫柔鄉(xiāng)里，漂泊路上，半悟道中，故夢前緣原來盡是虛空。舍不下軟玉溫香又如何？拋不下家園故國又如何？幾百年后，只來聽?wèi)蛑腥顺骸睦镉憻熕蛴牦揖韱涡?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這個時候，是要一把古琴在身后氣息冷冷地縈回。箏聲過于清越，而簫又太疏離。只有古琴，七弦上撥弄著天地的沉郁，空而不寂，寂而復(fù)滅，只鏗然一聲，高山流水便翻作生離死別。我沒有琴，只有一把傘。八根骨架一張防水布。我不能用它尋覓知音，唯靠它在風(fēng)雨中給我遮護。我不知用壞丟失了多少傘，從不記得，料想它們也不會記得我。人的無情處其實又何在于這些細(xì)微的地方。
秋雨在各式各樣的傘上窗上撲落有聲，隨著季節(jié)深入，將會有更多難以言傳的動靜充盈于耳。
還是蔣捷，這敏感的人，他不放過一絲輕叩心扉的微響。
黃花深巷，紅葉低窗，凄涼一片秋聲
豆雨聲來，中間夾帶風(fēng)聲
疏疏二十五點，麗譙門，不鎖更聲
故人遠，問誰搖玉佩，檐底鈴聲
彩角聲吹月墜，漸連營馬動，四起笳聲
閃爍鄰燈，燈前尚有砧聲
知他訴愁到曉，碎噥噥，多少蛩聲
訴未了，把一半，分與雁聲
我能聽到的，不過其中十之二三。更漏、風(fēng)鈴、胡笳、搗砧，甚至連寒蟲與雁唳，都只能存乎想象。似乎時代在更疊的過程里，猶疑著抹去了一些痕跡，是永久的消失還是短暫的退隱，都令人空余惆悵。
我披衣而起，在陽臺上推窗，剎那間，秋聲裹挾著市聲，如潮水迎面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