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杜甫是中國唐代雙峰并峙的偉大詩人，李杜之后，經(jīng)常有人討論兩人中誰是唐代第一詩人。現(xiàn)在我們就以大家最熟悉的唐詩讀本《唐詩三百首》作為樣本，數(shù)字化分析比較李白杜甫在各個單項上誰更勝一籌。
1，五言絕句
《唐詩三百首》中選了兩首李白詩，一首杜甫詩，而且李白詩包括了那首名傳千古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比所選杜甫詩《八陣圖》（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更膾炙人口。
李白對杜甫 1：0
PS：如果從選錄情況看，李白、杜甫的五言絕句都不是唐代詩人最強的，最強的是王維，王維選錄有《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等六首，而且這六首大多進入各種語文課本，王維堪稱課本殺手，次于王維的是在唐朝就被稱為“五言長城”的劉長卿，選錄三首，包括他“荷笠?guī)标枺嗌姜殮w遠”的《送靈澈上人》。
2，七言絕句
李白、杜甫都有都有很多精妙絕倫的七絕，但選錄嚴格的《唐詩三百首》仍然只選了兩首李白、一首杜甫，李白的詩是《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和《早發(fā)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杜甫選的是《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里尋常見）。
李白的那兩首詩在古代詩歌史上地位很高，《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被清人孫洙譽為“千古麗句”，最后兩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展現(xiàn)出今天電影般的空鏡頭，技巧極高卻不露痕跡；而《早發(fā)白帝城》是唐朝兩大快詩之一（另一大快詩是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再考慮李白的七絕在唐朝名氣就極其響亮，所以說七絕這項李白應(yīng)該占優(yōu)。
李白對杜甫 2：0
PS：而五絕一樣，《唐詩三百首》選錄七絕最多的不是李杜，而是小李杜，其中杜牧選錄了變態(tài)的九首，包括他“十年一絕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遣懷》，和“臥看牽?？椗恰钡?strong>《秋夕》；李商隱選了七首，最廣為人知的是《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小李杜之后，是在盛唐就和李白并稱為七絕兩大高手的“七絕圣手”王昌齡，選錄了三首，他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的《芙蓉樓送辛漸》，大家都很熟悉。
3，五言律詩
這個項目李白、杜甫都很強，《唐詩三百首》選了五首李白的五律，其中包括作為孟浩然粉絲李白的追星之作《贈孟浩然》（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杜甫選了多達十首，其中有作為李白粉絲的杜甫追星之作《天末懷李白》（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五言律師不僅杜甫選的多，而且水平極高，很多都堪稱超一流的佳作。
《登岳陽樓》，名句：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月夜》，名句：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月夜憶舍弟》，名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
《旅夜書懷》，名句：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春望》，名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不用說，杜甫在五律這個項目上超出了李白。
李白對杜甫 2：1
PS：五言律詩上，李杜不是唯二的高手，和他們一樣躋身頂尖之列的還包括王維（九首）、孟浩然（九首）、李商隱（五首），當然還有“五言長城”劉長卿（五首）。
我們復習一下這些詩中的千古名句：
王維《終南別業(yè)》：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王維《終南山》：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王維《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王維《歸嵩山作》：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
孟浩然《望洞庭湖贈張丞相》：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孟浩然《過故人莊》: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李商隱《風雨》：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
4，七言律詩
七律毫無懸念，杜甫在這個單項，上下一千多年都會是第一，我估計就算再寫一千年也是第一。相比之下，李白在古代就不認為特別精于七律，《唐詩三百首》只選了一首李白的七律，《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上鳳凰游），就這首還被一些人認為是崔顥的《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的仿作。
杜甫的七律在《唐詩三百首》選了十三首（單《詠懷古跡》就選了五首），看看杜甫這些偉大的詩句：
《詠懷古跡（三）》：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詠懷古跡（五）》：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jù)紆籌策，萬古云霄一羽毛
《宿府》：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
《閣夜》：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
《蜀相》：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客至》：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杜甫很多七律都堪稱千古名詩，其中《登高》被人認為是可和《黃鶴樓》爭全唐第一七律的杰作: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李白對杜甫 2：2
PS：在七律方面，杜甫可以說甩了包括李白在內(nèi)很多大詩人十條街，唯一能夠稍微接近他的是李商隱，《唐詩三百首》選了擅長七律的小李十首詩：
最有名的當然是這首《錦瑟》，從古至今是無數(shù)詩詞論文的素材來源：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還有小李的《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5，五言古詩
上面都是近體詩，產(chǎn)生和成熟于唐朝，從本節(jié)開始說古體詩，隋唐之前就已出現(xiàn)，格律相對近體詩更寬松。
《唐詩三百首》選了李白三首五言古詩，其中兩首都是李白的喝酒名詩，一首是《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最后兩句是“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另一首是我極其推崇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杜甫的詩選了五首，這首《望岳》大家都很熟悉了：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云，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雖然，杜甫的詩數(shù)量上占優(yōu)，但杜甫選的五首中就有兩首是李杜甫追星之作《夢李白》（杜甫真是李白的忠實粉絲），所以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兩人打平，各得1分。
李白對杜甫 3：3
什么？有人說“你這算什么回事？”，我說打平就是打平，畢竟李白給了杜甫不少的靈感，我相信就是杜甫復生，也會同意我的裁決。
PS：五言古詩除了李杜，還有幾位牛人。韋應(yīng)物（七首）、王維（五首）、張九齡（四首），貼一首王維五古短詩《送別》向他們致敬：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
6，七言古詩
又是李白和杜甫非常強的單項。杜甫選了五首，李白選了四首。
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其中幾句成為表現(xiàn)武術(shù)或舞蹈的經(jīng)典名句：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不過，我個人認為李白四首入選的七言古詩質(zhì)量更高，每首都是極品：
抄錄一下《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云》：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還有入選語文課本的《夢游天姥吟留別》：
?？驼勫蓿瑹煗⒚Ｐ烹y求；
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
下面大家都會背吧？
《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金陵酒肆留別》，全詩只有六句：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雖然，我個人認為，從質(zhì)量看李白超過杜甫，這個環(huán)節(jié)至少李白可以和杜甫打平，但考慮五言古詩已經(jīng)拉了一回疑似偏架，這回給杜甫找回點平衡，就按數(shù)量，杜甫勝！
李白對杜甫 3：4
PS：七言古詩的高手中，出現(xiàn)了一個普通讀者不是很熟悉的名字，李頎，《唐詩三百首》選了他五首詩。此外，還有岑參，他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大家都很熟悉：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但我認為，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光照千秋的既不是李頎也不是岑參，而是只被選了兩首的一個人，他就是白居易，就因為這兩首詩是《長恨歌》和《琵琶行》。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fā)。
大家一起背。
7，樂府
現(xiàn)在進入緊張的最后單項的比拼，樂府詩。
又是李白和杜甫都很強的單項，兩個人的詩就占了《唐詩三百首》樂府詩一大半，不過我認為結(jié)果沒有任何懸念。
因為杜甫強，李白更強，如果說杜甫在七律是一千年的第一，李白在這個單項上也是一千年的第一。
杜甫在這個單項上進入《唐詩三百首》的有《兵車行》、《麗人行》等四首詩，沒有進入的名詩還有《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
李白則進入了創(chuàng)單項紀錄的十七首，很多詩傳誦千古：
《行路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蜀道難》：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關(guān)山月》：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
所以，李白對杜甫 4：4
PS：《唐詩三百首》除了李白之外，又雙叒叕看到了一位大神的名字，沒錯，王維，入選了五首，最有名的應(yīng)該是這首《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王之渙的《涼州詞》也是名列樂府詩：
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
不過，《唐詩三百首》也漏錄了一首偉大的樂府詩，雖然《唐詩三百首》因為篇幅所限漏錄的名詩很多，但這首仍然有必要單獨提出來，那就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總結(jié)時間：
李白、杜甫果然棋逢對手，即使從各個單項逐一比較，仍然不相上下，兩人同列最偉大詩人，確實名實相符。除了李杜以外，小李杜（李商隱、杜牧）、孟浩然、劉長卿都在不同單項上接近甚至趕超李杜，尤其是王維同學，如果僅從《唐詩三百首》來看，他大概是綜合實力最接近李杜的大神。
李杜詩歌孰高孰低，歷史上不同時期有不同比較，大體是在兩人活著的盛唐時期，李白名氣遠超杜甫，中唐以后，李杜齊稱不相上下，宋以后受儒家、理學的文以載道影響，推崇具有家國情懷杜甫的文人更多一點，近百年來個性解放，自由曠達的李白粉絲又多了回來。
其實，李杜詩歌孰高孰低，我們不必過于計較，《唐詩三百首》是濃縮度很高的精選本，難免掛一漏萬，這里所謂的比較，目的還是以這個話題為引子，借一本詩集為脈絡(luò)，重溫中國古代那些偉大的詩歌。
最后，抄錄與“李杜”相關(guān)最有名的兩首詩：
唐·韓愈《調(diào)張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舉頸遙相望。
清·趙翼 《論詩》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騷數(shù)百年。
謹以此文，獻給中國古代那些偉大的詩人，和他們光輝燦爛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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