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盍葉垂鬢唇。背后何所見,珠壓腰衱穩(wěn)稱身。”這是唐朝詩人杜甫在《麗人行》中描述長安士女衣香鬢影、錦羅玉帶,與暮春相映成輝的畫面。
中國的文學作品中留下了大量與霓衣艷裳有關的詩文,我們從這些文字中能夠一窺古人服飾的繁復多端、亮麗紛呈。然而,當這些盛裝華服在深墓中沉睡幾千年后出土,早已“鶉衣百結隱春秋”,失去了它們原本璀璨絢美的模樣。
但有一位大家,能讓千年出土的古代服飾重新回歸雍容華貴、光鮮奪目的本色。她,就是中國文物修復大師、中國紡織考古學家王亞蓉。
▲王亞蓉
08月05日下午,2017中原國學講壇“文明向心-絲路傳韻”系列講座在河南博物院西配樓二樓準時開講。主講嘉賓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特聘研究員,紡織考古學科學術帶頭人,中國文物協(xié)會紡織文物專業(yè)委員會會長王亞蓉為現場400余名聽眾帶來了一場題為《沈從文先生與古代服飾文化》的精彩講座,在講座中,王亞蓉為大家詳細介紹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紡織考古的發(fā)現與研究,深入淺出,贏得了現場聽眾的陣陣掌聲。
▲主講嘉賓:王亞蓉
▲《沈從文先生與古代服飾文化》講座現場
▲《沈從文先生與古代服飾文化》講座現場 王亞蓉為熱心聽眾簽名
▲《沈從文先生與古代服飾文化》上
▲《沈從文先生與古代服飾文化》下
中國是世界上育蠶繅絲最早的國家,在公元前已憑絲織技、藝享譽世界。絲織滲透在中國手工藝時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卻因其服務功能的實用性(穿著、服用、家飾諸方)及紡織品有機質屬性的難以保存,使其難以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得到類似于骨、角、牙、玉、瓷等的重視,因而隨著近代生產方式顛覆性轉變,中國傳統(tǒng)紡織鏈被徹底打破,加之紡織實物保存時間僅以百年記,最終導致了中國絲織文明的斷裂。
王亞蓉說:“我國歷史文化悠久,新舊材料很多,但是,卻沒有自己的紡織、服飾語言,更沒有比較系統(tǒng)的出版圖書,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沈從文先生便開始了編撰《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項工作?!?/p>
而事實上,沈從文先生對文物、史料的研究興趣很早就已經開始,解放后更是因工作變更的需要,全身心投入到了文物研究、宣講的工作中。但是,正如大家知道的,沈從文先生做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由于時代的原因,遇到諸多問題,耽擱許多,但其間,沈老也從未間斷過對文獻、文物的閱讀和琢磨。王亞蓉回憶道,“王?先生和我就是在沈先生的這些動蕩與艱辛中與其相識,并受其感教而投入到這份研究工作里的。到1978年,沈先生調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建立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室,于是,王?先生和我就正式成為沈先生助手。從此開創(chuàng)紡織考古文物研究之先河,倡導以物證史的唯物主義研究服飾文化?!?/p>
“作為這項工作的第一批實踐者,我們深感中國古代服飾文化歷史積淀的深厚,因而覺得自身責任重大。作為考古現場的工作人員,行使著保護、研究文物的職責,難以存留的有機質紡織品文物,出土多脆弱變質,現場稍有差池即毀壞或誤導文化的方向,可以說看到拿不到即為大罪,四十余年的一線工作經歷,使我不敢對別人妄加評論,只是時時自省,現今回想起來,應算是問心無愧?!蓖鮼喨卣f。
江西靖安東周大墓的特點是一個墓坑有47具棺木,棺木排列得很密,主棺之外的其他木棺里除了紡織工具外并無其它隨葬品。打開主棺后,墓主的整個尸身都浸在積水里面,紡織物已經和尸骨、泥沙完全攪混在一起,成為濕軟的泥狀。
為了能順利提取絲織物,王亞蓉和工作人員將墓旁邊的糧庫改造成了一個臨時的實驗室。當時的尸身用竹席包裹著,王亞蓉說,我們帶領大家用泡沫做了一個30公分直徑的滾筒,將竹席一點點卷曲,再抱出來放在地上。絲織品和竹席必須要不停保濕,以免脫離原有環(huán)境后干裂。
王亞蓉繼續(xù)說:“當時我們在水池里放了海綿,用海綿隔著讓水漫滲進入,然后用手拍動水面慢慢激蕩泥沙,換了幾十次水后,織物的顏色和經緯才慢慢呈現。該墓葬清理出東周時期絲織品方孔紗、狩獵紋織錦、幾何紋織錦等。絲織文物精細、大氣,反映出兩千多年前中國絲織技術的高超水平?!?/p>
兩千年前的絲織寶庫——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戰(zhàn)國楚墓
馬山一號墓,密封狀況良好,棺木中極好的保存了絲織品文物。王亞蓉回憶說,“我們當時發(fā)現內棺出土的很多件衣服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在腋下都嵌著一個方片。中國歷朝歷代服裝都是平面剪裁、平面縫合,很整齊,這樣的方片結構肯定有某種穿著功用,但是究竟是什么功用呢?”為了尋求答案,王亞蓉與相關組織人員對馬山楚墓的系列文物進行了工藝復原和文物復織,并解決了對工藝結構的困惑。正是在復原的過程中,王亞蓉弄明白了這個方片就是文獻上稱之為“小腰”的東西。這樣的衣服上身后,腰部會自然收斂,胸部前聳,結帶束腰,“下裳”部分即作筒裙狀變化,“上衣”即呈現自然立體。
▲復原的馬山N10鳳鳥花卉紋繡淺黃絹面綿袍
馬山墓中的衣服領緣內、外都附有釘縫在上面的紋飾精美的絲質窄帶,類似現在的護領或領帶。這種窄帶在馬山墓中共出土了四種,而尤以N10鳳鳥花卉紋繡綿衣上的最為精美。在復制時織工根本做不出來與文物正背結構都一樣的織物。王亞蓉認為可能是繡出來的,于是就織了一根與文物等長寬的帶子,染成咖啡色,再讓繡娘一針一線地繡出來,最終才將其復原,并因此發(fā)現了一種失傳的新的繡法 “納縷繡”。
明代皇室、貴族,對服飾、面料的需要更求新、巧、奇,以衣著繡飾的獨特來彰顯高貴。灑線繡、納繡等技法被廣泛應用于貴族面料的繡地之中,織繡工藝進一步奢華、繁麗起來。
孝靖皇后繡百子暗花羅方領女夾衣,收藏于定陵博物館。長71厘米,兩袖通長163厘米,用紅色絲線繡出滿地菱形紋,前襟上部繡二龍戲珠,后襟繡一坐龍,應為明熹宗即位后追封祖母孝靖皇太后并遷葬定陵時的隨葬物。
王亞蓉分別從文物分析、材料制備、面料織繡,配件制作、剪裁成衣等諸多方面對孝靖皇后盤金彩繡對襟方領百子衣文物復織進行了詳細闡述與分析。
中國考古發(fā)現和文獻記敘著:中國人的衣著服飾文化從發(fā)紉到舉世輝煌的點點滴滴,半個多世紀的紡織考古科學發(fā)掘也呈現給世界一條服飾文化實物鏈,從遼寧發(fā)現的距今四萬五千年左右的小孤山超細骨針到河姆渡的紡織機具,再到馬山、馬王堆、法門寺、尼雅紡織品文物……雄辯地展示了中國服飾文化歷史上的輝煌。我國養(yǎng)蠶織綢技術是呈現給世界的重大發(fā)明。
絲綢屬有機質文物,地下埋藏受各種微生物等侵蝕,考古發(fā)掘得到實物的機率少之又少??椢锍鐾梁蠖嗳睋p嚴重又需終身養(yǎng)護,文物多只能收藏在各博物館庫房,歷代服飾文物的精品又只能在出版物中展示,且較完好的珍貴衣飾文物,例如馬王堆漢墓紡織品文物每次出展都有很大的損傷,與早年相比,文物劣化嚴重。即便在庫房保存的文物也都存在逐年劣化現象。
因而,對于紡織品文物的保護與展示在紡織文化的繼承、保護、發(fā)展上是必須要重視的一件大事。
王亞蓉認為:服飾博物館應包含以下幾種功能:一是紡織考古發(fā)掘研究與保護,這需要與有資質單位合作,各類紡織工藝技術研究、保護、傳承;二是舉辦紡織考古發(fā)現展覽;三要廣泛征集、保護、展覽社會流散古代紡織品文物;四是在科研基礎上,高級別復制歷代服飾文物精品;五是進行紡織機具(絹、綾、綺、錦、絨、緞、緙絲、妝花)衍進的陳列;六是印染工藝,植物、礦物、動物三種系列;七是養(yǎng)蠶繅絲模擬展示;八是刺繡工藝,工藝衍進有地方特色;九是飾品,各種冠戴、靴鞋、首飾、衾被、配飾。
講座最后,王亞蓉深沉地說:“到目前為止,我個人從事紡織考古的具體操作已近四十余年,馬山楚墓是國內絲織考古技術更具實力的延伸,也是我個人實現執(zhí)念的實驗開始。時至今日,曾經和我一起經歷馬王堆、馬山的同事和朋友大多已經離開,國內能夠擔負起這些工作的后輩也還未成熟起來?;蛟S,隨著墓葬開掘的規(guī)定,很長時間內不再會有大型墓葬被開啟,致使紡織考古的現場作業(yè)無法再有給年輕一輩實踐的機會。我仍不希望紡織考古斷在我們這些將它開展起來的人的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