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有常識的人都不會將英國流行音樂與其美國起源一刀兩分地切開看待。除了美國人之外,對于世界上所有其他人來說,搖滾都是移植入原有文化的舶來品。Rock & Roll一詞出自美國黑人俚語,意為性交。搖滾起源于南部各州,先是以節(jié)奏布魯斯的形式面世,后來又與農(nóng)村白人的鄉(xiāng)村音樂雜交——而鄉(xiāng)村音樂又起源于愛爾蘭、英格蘭、蘇格蘭以及法國的民謠。加快速度,提高音量并加入性元素的搖滾在剛剛登陸英國之時就立即遭到批斗,被人稱作異化、猥褻、無政府主義、敗壞人心的“黑鬼”音樂,徹頭徹尾的非英國化。這不僅僅是零星幾個在肯特公園里閑坐的退休空軍軍官所持有的觀點,當時十分流行的音樂雜志《旋律出品》(1)對搖滾的評價是“流行音樂所遭受過的最大劫難……無論是在配器方面還是在演唱方面,搖滾的技術(shù)都與爵士樂為之奮斗多年的目標背道而馳——即良好的品味與音樂的品行。”*16*
當代的爵士樂愛好者以及音樂凈化主義者們將會在接下來的許多年里試圖守住防線,但是那個惡魔般的貓王及其作品實在過于聲勢浩大且蠱惑人心,根本無法抵擋。英國最初的一批歌手與樂隊很少自己寫歌。當根張嘴就是一口美國腔,無數(shù)為了出頭而苦苦掙扎的無名歌手把波·迪德利(2)、小理查德(3)以及法茲·多米諾(4)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列儂與麥卡特尼再一次領(lǐng)頭突破,唱出了自己的原創(chuàng)歌曲,并使得幾十個其他樂隊紛紛效仿。甚至直到今天,在推出了無數(shù)經(jīng)典名曲之后,滾石的音樂風(fēng)格依然沒有特別明顯的英國氣質(zhì)。苔絲特·斯普林菲爾德(5)唱過幾十年來最甜美的一首歌,但是如果你不認識她,很容易就會以為她是個來自摩城唱片(6)的黑人美女,而不是來自海威科姆的天主教姑娘。
但是英倫三島也有自己的音樂傳統(tǒng),日后將會反哺美國的音樂革命并對其影響重大,從歌聲到歌詞都是如此。之前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了藝校的作用。但是民間音樂傳統(tǒng)也得到了復(fù)興,盡管流行歌手與搖滾歌手們對此并沒有第一手的經(jīng)驗。約翰.O.列南恩(這是列儂名字的正式拼法)與保羅·麥卡特尼都出身于音樂氣息濃厚的愛爾蘭家庭,盡管都沒能繼承家族的音樂遺產(chǎn)。公平港口大會樂隊(7)1967年在倫敦北部成立,樂隊名稱來自他們最初的排練場地;Jethro Tull(8)則是蘇格蘭長笛手伊安·安德森(9)于1968年成立的,諸如此類的樂隊很快就會將英國民謠的一部分感受重新引入搖滾當中,其他例如范·莫里森(10)那樣的歌手則在兩者間頻繁越界,絲毫不受拘束。
還有一股更為強大的影響力,也就是前文提到過的音樂廳或者說綜藝表演的傳統(tǒng),以及私宅里鋼琴彈奏的或幽默或傷感的音樂。在例如《草莓田》這樣喧鬧而令人意欲起舞的披頭士歌曲里,或者在《胡椒上尉》專輯里的大部分歌曲中,聽者都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影響,游樂場的喧囂以及馬戲團樂器的嘈雜都在歌曲中依稀可辨。正如同樣經(jīng)歷過喪母之痛的列儂與麥卡特尼唱得那樣,“讓我們?nèi)计鹕黼S音樂起舞,這音樂走紅時你母親尚未出生。”除了充滿利物浦懷舊風(fēng)的披頭士之外,還有許多其他樂隊的歌詞里也充滿了地方特色。這里只舉一個例子:Jethro Tull 1971年的專輯《Aqualung》里面點名提到了普林斯頓火車站,漢普特斯西斯公園以及皮卡迪利廣場。次年在美國走紅的專輯《Thick as a Brick》當中不但涉及了六十年代后期的絕望情緒——“沙堡般的美德已然一掃而空/毀滅的潮水/道德間的混戰(zhàn)”——還提問道“你上周六需要比格斯(10)的時候他在哪里?”
打造英國風(fēng)流行音樂最突出也最持久的努力來自奇想樂隊,而且當年他們的做法還遭遇了重大失敗。其他人紛紛打入美國揚名立萬之時奇想?yún)s被擋在了美國國門之外,于是雷·戴維斯這個性情執(zhí)拗的當代社會觀察家就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地方題材。他的歌曲內(nèi)容從舞廳的式微與衰敗到英格蘭秋季的美景無所不有,但是1968年的《Kinks Are the Village Green Preservation Society》與這些歌曲則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正如雷·戴維斯所說:“其他人都認為所謂時髦就是吸食迷幻劑,嗑上一大堆藥并且恍恍惚惚地聽音樂,但是與此同時奇想?yún)s在歌唱離去的友人,干啤酒,機車騎士,壞女巫與會飛的貓。”*17*他并非言過其實。專輯同名歌曲中號召人們保存大量事物,尤其是大個丹(11)、草莓果醬、喬治十字勛章(12)、“福爾摩斯的口語”、小店鋪、瓷杯、貞節(jié)、都鐸時代的建筑以及古董桌子,同時還攻擊摩天大樓與高層住宅區(qū)。這張專輯的銷量與披頭士相比可謂九牛一毛,但是卻使得批評家們一個個坐立不安,搞不清奇想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惡搞。今天這張專輯被譽為英國流行音樂六十年代最杰出成就之一,愛慕與譏諷、懷舊與搞怪的精妙結(jié)合。奇想不但對The Who之類的樂隊有著極大影響力,還影響了日后的英國流行趨勢。他們證明了振奮人心的搖滾音樂也可以從身邊的日常生活中取材,而不必假裝自己是紐約客或者阿拉巴馬少年,說得再直白一點就是不用假裝自己是黑人。
搖滾是夢想家與人畜無害的幽默家的舞臺,周末叛逆分子的樂趣工廠,他們的偶像忙于購置鄉(xiāng)間房產(chǎn),勞斯萊斯與毒品,無暇顧及國家大事。這些歌曲的政治成分極少。1971年《滾石》雜志采訪列儂,問他如何看待披頭士的作用,列儂答道:“什么也沒發(fā)生,只不過我們?nèi)即┥狭似烈路?。掌?quán)的還是那群王八蛋,說話算數(shù)的還是原來那幫人,什么變化都沒有。”反文化左翼人士也有同感。他們一直在參加越戰(zhàn)研討會與抗議示威,反對工黨內(nèi)部的資產(chǎn)階級走狗,高聲呼喚革命的來臨。正如同流行音樂的世界一樣,這些活動也是美國的舶來品。當1965年反文化詩人們在阿爾伯特大廳組織朗誦之夜的時候,與包括亞德里安·米切爾(13)以及克里斯托弗·羅格(14)在內(nèi)的英國詩人群體站在一起的是來自紐約與舊金山的大師,艾倫·金斯堡、勞倫斯·費林赫迪(15)以及格雷戈里·柯索(16)。詩人的聲音總是最為雄辯。
自然,美國對英國影響最為強大的方面還是反戰(zhàn)運動。越南團結(jié)委員會(17)在格羅夫納廣場美國大使館門前組織三場抗議示威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在模仿美國的動機與做法,而這些動機與做法在美國的作用遠遠勝過這里。在合恩賽藝校,吉爾福德藝校以及華威大學(xué)的靜坐占領(lǐng)只不過是美國與法國校園暴亂的蒼白模仿。當時甚至就連美國最極端的地下活動也遭到了(名副其實的)蒼白模仿,模仿者可憐兮兮地自稱為白豹黨,他們的主要革命目標是能夠自由地參與搖滾音樂會,他們稱搖滾是“人民的音樂”。1967年倫敦動物園猩猩館組織了一場為期兩周的大會,題目是“解放的辯證法”。主講人是美國黑人權(quán)力領(lǐng)袖斯托克利·卡邁克爾(18)。大會結(jié)束時一位英方組織者代表“我們這些根骨喪盡的白人知識分子,我們這些骨子里的資產(chǎn)階級與殖民分子”做出了低三下四的道歉。大會上的學(xué)界泰斗是一位來自加利福尼亞的德國流亡者赫伯特·馬爾庫塞(19),他的中心思想是富裕社會是壓迫性的社會,壓迫性的基礎(chǔ)在于“虛假需求”的創(chuàng)造,而且這一點無法通過常規(guī)的政治革命來加以改變。
在同一年,一位名叫居伊·德波(20)的法國革命家來到英格蘭號召人們拿起武器。他與20名鐵桿英國革命骨干在諾丁山一座別墅里約定見面,結(jié)果只來了3個人,他們將整個下午都消磨在了喝麥克埃文斯啤酒(21)以及觀看電視足球賽轉(zhuǎn)播上面。不用說德波就此放棄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當代英國革命者們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威脅,以至于很容易就可以通過公民史密斯(22)這樣的角色將他們樂呵呵地融入主流電視喜劇當中。但是德波的追隨者們則背負起了“憤怒者”(23)的名號,他們在1968年巴黎及南泰爾學(xué)生暴動中起了相當大的作用。規(guī)模如此之大的運動在英國前所未見——僅僅一天之內(nèi)就有600名學(xué)生因為與警察發(fā)生沖突而遭到逮捕,暴亂最高峰時全法國共有1000萬工人罷工。上百名英國學(xué)生前往法國參加他們期待中的革命,直到戴高樂攜大選勝利的余威將暴亂鎮(zhèn)壓下去為止。
英國替代性政治在出版方面也沒有能與披頭士,The Who以及奇想相提并論的角色。《國際時報》(24)、《黑矮星》(25)以及《Oz》(26)之類的地下刊物只不過是對同類美國出版物在文筆、美工以及卡通風(fēng)格上的照搬,但卻缺少了粗魯老道的工人階級搖滾活力。國家與這些刊物之間最激烈的一次沖突涉及一位思想特別不健康的15歲少年維維安·伯格,爭論焦點在于他“加工”過的小熊魯伯特(27)是否舉止猥褻。小熊魯伯特漫畫在1971年漫長夏日里《Oz》雜志的受審過程中位于中心位置,盡管雜志方的律師約翰·莫提摩(28)盡了最大努力,雄赳赳的魯伯特同學(xué)依然被裁定為舉止不端。雜志負責(zé)人理查·內(nèi)維爾(29)、費利克斯·丹尼斯(30)以及吉姆·安德森(31)最終均獲處緩刑。庭審過程中年輕的伯格向陪審團說出了流傳千古的名言:盡管他的原意是想嚇唬一下“你們這一代人……不過我覺得這也挺好玩的。”*19*陽根勃起的泰迪熊:這就是英國人應(yīng)對革命的最好概括。
反文化運動終將逐漸消退,原因顯而易見。這一運動沒有明確的議題,對組織行為極其反感,參與者主體是中產(chǎn)階級,與工人階級社會主義者沒有有效聯(lián)系,后者主要關(guān)注工資提升甚至還想要工人自己的企業(yè),對于嗑藥的長發(fā)學(xué)生以及憤怒黑人倒并沒有多大興趣。新興政治當中能夠流傳下來的是反種族主義與女權(quán)主義,后者將進一步關(guān)注更為實際的議題,例如同工同酬以及為遭受家暴的妻子提供庇護,同性戀解放運動也有著明確的目標,并也以美國為榜樣,尤其是在石墻暴動(32)之后。但是諷刺的是,盡管反文化運動極其鄙視商業(yè)驅(qū)動的流行音樂,但在打造英國特質(zhì)方面卻遠遠不如流行音樂成功。六十年代里前者完全依附于美國的風(fēng)尚與聲音,后者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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