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媽二十年
這世間的愛情有多少種呢？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是一種；甜甜蜜蜜，如膠似漆是一種；相互恩愛，相敬如賓又是一種，可你知道有一種帶著戰(zhàn)爭卻也天長地久的愛情嗎？
山村的傍晚總是很寧靜，尤其是冬日，太陽走得早，山里又冷。幾戶人家零零散散擺在山腳下，很容易就成為山的風(fēng)景的一部分。天色將黑未黑，幾聲遙遠(yuǎn)的狗吠聲更是平添了山村的寧靜?；椟S的燈光下，一戶人家正在吃晚飯，一幅溫馨的畫面?？墒牵悄械摹膀v”的站起來，隨著“啪”的一聲，細(xì)花瓷的碗轉(zhuǎn)眼就變成了幾瓣。一聲兇狠的喊叫：“他媽的我辛辛苦苦為的啥！還不是為了這個家！”那女的瞪著他毫不退讓：“你想的啥你自己清楚，別給臉不要臉！”旁邊一女孩嚇得不敢吭聲，捧著碗退到墻角，看著男的女的越來越激烈的爭吵及至大打出手。
男的是我爸，女的是我媽，我是那個捧著碗的女孩。從我開始記事起，我爸我媽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吵架打架，他們像是兩個階級的敵我雙方，一定要斗個你死我活。我媽年輕時漂亮，家里情況比較好，但就是沒讀過書。我爸家里窮，但他高中畢業(yè)，當(dāng)過兵，這在當(dāng)時是很了不起的。我媽挑婆家挑花了眼，挑著挑著就挑到了二十五歲了，絕對的大齡女青年，我爸當(dāng)兵回來也二十好幾了，兩個大齡青年經(jīng)人一介紹，迅速走到了一塊。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對彼此都不滿意。兩人均為脾氣暴躁?duì)帍?qiáng)好勝之人，家里猶如放著一個火藥桶，一點(diǎn)就著，炸的我媽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也炸得我爸臉上血痕累累。
他們當(dāng)然也有和諧快樂的時候，可我就怎么想不起來呢？記得我爸也有爽朗的笑聲，記得我媽也有開心的樣子，可就是想不起來那是在什么情況下了。一想就是我爸我媽正好好的，突然就變了臉，惡語相加，然后出手。特別是飯桌上，正吃得香香甜甜的，一句話說不好，我爸最愛一揚(yáng)手把碗摔了，然后站起來罵人。所以我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暴風(fēng)雨過后，拿把笤帚去打掃戰(zhàn)場。
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是一個炎炎夏日的中午，停了電，出奇的熱。我瞅著他倆就不對勁，一會就吵了起來，我爸當(dāng)然沒忘記摔碗。那時我已懂事，他們打起來時我去拉了。我從沒想過我爸會有那么大的勁，他一甩胳膊我就飛出去了，那幾秒鐘我的腦子是空白的，幾秒鐘后我坐到那堆碗渣上。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叫聲驚呆了正打得起勁的兩個人，而醫(yī)院的醫(yī)生一直都沒弄明白，碎碗渣怎么插到我的屁股上！
一個多月，我不敢坐凳子，吃飯是站著吃，上課是站到最后一排聽講，睡覺則是趴著睡的。我不知道我爸為此愧疚了多久，或者他到底愧疚了沒有。但隨后我家的碗都變成了一種又大又丑的大鐵碗，每次吃飯我都極為懷念那精致漂亮的小瓷碗，盡管它們傷害過我。
他們依舊吵架打架。我就一直納悶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大的精力呢？農(nóng)忙時節(jié)，趕時間收莊稼，幾天幾夜不睡覺，人都累得散了架一般。我爸我媽依然會吵，擠時間都得吵，什么時間干，怎么干，誰先干等等都可以成為導(dǎo)火線。我見我爸累的在麥垛旁邊睡著了，讓他回家睡會，等我回家時卻發(fā)現(xiàn)他正在精神抖擻地和我媽吵架。
盡管磕磕絆絆，但是日子還在過著。慢慢的我也長大了，早已習(xí)慣在他們的爭吵聲中做自己的事情。我曾總結(jié)過他們吵架的原因，大致有三：其一，爭當(dāng)家權(quán)。事情是誰說了算，誰當(dāng)家做主，那是堅(jiān)決不能讓步的，意見不同怎么辦，吵！其二，我媽懷疑我爸喜歡別的女人，這個還真的難辦，因?yàn)槲野稚蠈W(xué)時還真的喜歡過另一姑娘。其三，我爸說我媽不懂生活，我媽說我爸不會過日子。至于生活和過日子的區(qū)別，我是過了好久才弄明白的。
我外出求學(xué)，一月才能回家一次，但我知道他們依然吵架，因?yàn)槲铱偰芤姷轿壹业哪硞€東西與我上次回家時不一樣了。不是電視機(jī)受了傷，就是哪塊玻璃不見了，一次我發(fā)現(xiàn)我家的鋼精鍋?zhàn)兞诵?，我媽說那是我爸摔的；還有一次發(fā)現(xiàn)一個小板凳變成了三條腿，我爸說那是我媽摔的。他們說的波瀾不驚，我卻聽得心驚膽顫。不過好在他們已經(jīng)學(xué)會不去傷害對方了，畢竟東西只是東西。
雖然又打又罵，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愛。本來以為他們堅(jiān)持在一起是因?yàn)槲?，他們也一直是這樣說的?？赡谴挝覌屔∽≡菏?，我爸在醫(yī)院與家之間馬不停蹄，十天后，我媽重了五斤，我爸輕了十斤。我對他們開玩笑：“一個多五斤，一個卻少十斤，一對折還是少五斤，那五斤跑哪去了？”我媽嗔怪：“不讓他跑，偏跑！”我爸梗著脖子說：“我愿意，怎么著！”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那五斤變成了愛，就在他們倆之間。
我讀了大學(xué)，半年才有機(jī)會回家一次?；丶揖吐犖覌屨f我爸的壞話，我爸說我媽的壞話。有時候我就覺得他們太不可理喻了，我背著我爸同我媽說：“媽，趕明兒我讓你跟著我過，讓我爸單過怎么樣？”我媽一愣：“你這丫頭怎么這樣！怎能扔下你爸呢！我不跟你過，我跟著你爸！”我又背著我媽跟我爸講：“爸，你看你們老是吵架，將來我接你跟我過，讓我媽自己過行嗎？”我爸一聽就急了：“這哪行！哪能讓你媽自己過？我不要你也得要你媽呀！”我聽了突然想哭。
二十年過去了，戰(zhàn)爭還是經(jīng)常發(fā)生，可我已經(jīng)完全放心了。那也是愛情的一種，不是轟轟烈烈，不是甜甜蜜蜜，不是相敬如賓，就是帶著戰(zhàn)爭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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