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級文物中，有一件紅如朱砂、潤如寶玉的“紅色珍藏”讓人眼前一亮，這就是昔日大明永樂皇帝的“剔紅花卉瓶”。
明永樂《剔紅漆花卉瓶》
臺北故宮館藏
此件剔紅漆瓶，器身滿雕四季花卉圖案，繁花密布，掩仰有序。由于漆層甚厚，得以高下磨礪，所以紋樣的輪廓圓潤，葉形優(yōu)雅，花形飽滿。至于更細致處，則見葉脈刻痕銳利勁挺，花心紋錦綿密，顯示永樂剔紅器之取意生動，設計精謹。刀法變化萬千。此器之底與里均髹光素黑漆，器底邊緣針刻《大明永樂年制》細字款。
剔紅，又名雕漆，它起源于唐，發(fā)展于宋，興盛于明清，是明清兩朝皇家御用的宮廷器物。在歷史上曾被稱為漆雕、剔紅、剔黃、剔綠、剔犀、剔黑、剔彩、堆朱、堆漆等，明朝中后期才統(tǒng)稱雕漆。雕漆采用天然大漆為原料，以銅、木料作胎或使用脫胎，在胎上刷漆。每刷一道漆需陰干半日左右，才能繼續(xù)刷下一道漆，一般20道漆能刷出1毫米的厚度，而一件雕漆厚達五至十八毫米，光刷漆就得半年左右。刷漆完成后，還需要在漆層上雕刻出復雜的山水、人物、花卉、鳥獸等花紋圖案。其紋飾精美考究、色澤光潤、形態(tài)典雅，大漆獨有的色澤、質(zhì)感和富有立體感的畫面襯托出熱烈而沉靜的華貴氣質(zhì)，有著震撼人心的藝術(shù)效果。由于剔紅雕漆工藝繁復、非經(jīng)年累月之功難以制成，因此目前存世數(shù)量十分稀少，而在中國歷代的帝王中，明代的永樂皇帝，可謂是對雕漆最為鐘情的一位。
大唐盛世時漆器文化沒落的產(chǎn)物
在遇上永樂皇帝朱棣之前，雕漆已經(jīng)誕生了七百余年，它的出現(xiàn)，竟然是因為漆器文化的沒落。
早在7500年前的浙江河姆渡原始社會遺址中，考古就發(fā)現(xiàn)一只內(nèi)外髹涂了朱紅大漆的木碗，這是迄今為止我國最早的漆器。漆器文化在我國源遠流長，據(jù)《韓非子·十過》記載：“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削鋸修之跡，流漆墨其上，……舜禪天下，而傳之于禹，禹作為祭品，黑漆其外，而朱畫其內(nèi)，縵帛為茵，蔣席頗緣，觴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睆奈闹锌梢缘弥趫颉⑺?、禹時代，漆器已成為祭祀天神的尊崇器物，而且還因為使用漆器顯得過于奢侈，引起過很大的爭議。
至此之后，漆器迅速發(fā)展，到了晉代，漆器的所有藝術(shù)種類幾乎都已經(jīng)基本建立，品種也非常豐富，有夾纻、金銀錯、釦器、金銀平脫、堆漆、犀皮、螺鈿嵌、寶石嵌、漆畫等，并以其盡善盡美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而著稱于世。但這個時候，雕漆還未出現(xiàn)。
公元六世紀，中國迎來了歷史上一個重要的繁榮強盛時期。瓷器的出現(xiàn)和迅速發(fā)展強烈沖擊了成本高、人工多、時間慢的漆器制作，并在很多用途上取代了漆器。而在政治層面，有鑒于過度的奢華和糜爛造成巨大的財政負擔，唐代朝廷開始限制華貴漆器的使用?！顿Y治通鑒·唐太宗貞觀十七年》：“ 舜造漆器，諫者十馀人，此何足諫？”黃門侍郎褚遂良答：“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將以金玉為之，忠臣愛君，必防其漸，若禍亂已成，無所復諫矣。”。從這段對話中我們發(fā)現(xiàn)，在當時漆器的使用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上升到?jīng)Q定國家存亡的高度。安史之亂后，唐代宗時再次下旨：“七年六月詔戒薄葬，不得造假花果及平脫、寶鈿等物?！边@種對平脫漆器、金銀漆器、嵌珠寶螺甸漆器的禁令，沉重打擊了漆器的生產(chǎn)，使得唐代原本興旺的漆器制造迅速衰落，漆器的品種也大大減少。
漆器的沒落，深深的打擊了而那些長期獻身的漆藝事業(yè)的漆匠，尤其是過去一貫為宮廷制造漆器的工匠們。為了自己和漆器的生存，一種增加漆的厚度，并引用雕刻技巧進行藝術(shù)表現(xiàn)的漆器，應運而生——這便是唐代的雕漆。黃成在《髹飾錄》中說：“唐制多印板刻平錦朱色，雕法古拙可賞，復有陷地黃錦者。”楊明注：“唐制如上說，而刀法快利，非后人所能及，陷地黃者，其錦多似細鉤云?！边@是歷史文獻中最早描述唐代雕漆的文字，是目前公認的雕漆起源的重要佐證。
永樂皇帝把雕漆上升到御用、國禮的高度
唐之后宋元更迭，雕漆雖然屢經(jīng)磨難卻依然取得了輝煌的藝術(shù)成就。但明成祖永樂皇帝朱棣，卻讓雕漆完成了孔雀到鳳凰的蛻變。作為永宣盛世的開創(chuàng)者，永樂皇帝朱棣在文治武功的同時，沒有放棄對藝術(shù)的欣賞，除了著稱于世的永樂青花和甜白釉，永樂一朝制作的雕漆同樣彪炳后世。
公元1421年，即永樂十九年，朱棣力排眾議將國都遷往北京。定都后立即下令從全國各地征召工匠充盈內(nèi)府。出于對雕漆的重視，永樂皇帝還親自面試漆器工匠的技藝水平?！都闻d府志》載：“張德剛，父成，與同里楊茂俱善漆剔紅器。永樂中，日本、琉球購得以獻于朝，成祖聞而召之，時二人已歿。德剛能繼其父業(yè)，隨召至京面試，稱旨，即授營繕所副，復其家?！边@段史料記載：永樂皇帝聽聞張成、楊茂（皆為元代雕漆名匠）善于雕漆，下詔命二人入京，其時二人已故去，張成之子張德剛因子承父業(yè)替其父進京面圣，永樂皇帝當面考察，非常滿意，于是將其委任為營繕所作技術(shù)副長官，管理果園廠雕漆生產(chǎn)。
明永樂《剔紅山水人物圓盒》
恭王府珍藏
盒呈蔗段式，子母口，圈足，足內(nèi)髹黑漆，足緣內(nèi)側(cè)刀刻填金款《大明宣德年制》楷書，但黑漆下仍然可見針刻楷書《大明永樂年制》，系改款器。蓋面錦地剔刻出地面、水面和天空，畫面中央一拄杖老者對著壁崖上二三老梅，梅干后側(cè)曲折的松樹遮蔽半個天空，庭院圍欄，前一鶴正低首整理羽毛，身后一亭閣半露，童子居其間。這件作品漆色棗紅，漆層厚，刀法圓潤，刻工嚴謹，是明初典型佳作。
從永樂皇帝對果園場負責人的重視態(tài)度，無疑可以看出他對雕漆的酷愛?；实叟e一國之力而為之，雕漆藝術(shù)因此在永樂一朝登峰造極。這也是雕漆第一次明確變成由皇家御用官辦制作，雕漆的設計、制作、資金投入、器物使用都由宮廷支持和掌控，強大的物質(zhì)力量和穩(wěn)定的制作環(huán)境，使其在所有漆器工藝中獨占鰲頭，獲得充分發(fā)展。
可以說，永樂皇帝將其摯愛的雕漆第一次作為國家皇家藝術(shù)品的最高代表而著稱于世界。這一時期果園廠的雕漆技藝精湛，產(chǎn)品精美絕倫，代表了明代雕漆工藝的最高水平。精美的雕漆制品不僅滿足了皇家的需求，永樂皇帝還以此為禮品饋贈日本國王。《明史》記載，從明永樂元年至永樂五年（1403——1407年），明王朝就三次贈送日本國王源道義和王妃許多雕漆禮品。其中有剔朱紅漆器、剔紅尺盤、剔紅香盒等230余件。
宣德朝竟篡改永樂年制雕漆底款
永樂雕漆的成就之高，歷經(jīng)600多年依然受到市場的認可。2001年4月10日，香港蘇富比春季拍賣會上，一件《明永樂剔紅雕漆云龍紋蓋盒》以1126萬港元的天價成交，一舉刷新了中國古代漆器的世界成交紀錄，并一直保持至今。永樂雕漆的藝術(shù)價值由此可見一斑。
2001年4月10日香港蘇富比秋拍以港幣1126萬元成交
此件剔紅蓋盒圓形，平底，周圍布滿如意云朵，正面雕一條象征皇室的飛龍，須發(fā)揚起，似乎正在風中疾行。龍的身軀虬勁有力，四爪鋒利，探爪奪珠，發(fā)須飛揚，氣勢磅礴威武。龍的眼珠黑漆點綴，炯炯有神，回首間大有睥睨萬物之態(tài)，王者風范十足。永樂雕漆紋飾一般以花卉最為常見，人物次之，龍紋飾最為稀少，類似的漆盒，只能在日本東京博物院見到一件直徑21.40厘米落宣德款的盒子。上海博物館也保存一件直徑14.60厘米的盒子，同樣是宣德款。
永樂皇帝后，明宣德皇帝直接繼承了明永樂的皇權(quán)。中間并沒有什么時間上的隔斷?？墒怯罉窌r代的雕漆制品，卻有不少被抹去了大明永樂的年款，刻上了大明宣德年款。宣德款的雕漆器物有相當一部分，經(jīng)過辯認仍能發(fā)現(xiàn)左邊殘留著“大明永樂年制”的針劃款文的痕跡。這種后來王朝修改篡改前朝的事情，歷史上并不鮮見。不過在雕漆器物上，還是首次出現(xiàn)。一般情況下前朝器物被后來者占有，往往另外標明。所附加上的文字、題款，也說明是本朝文字，這是正常的。但是把前朝之器物款識抹去，寫成本朝款識卻是極少發(fā)生，從文物收藏的角度也是不可理解的。
2009年12月1日香港佳士得秋拍以人民幣149.77萬元成交
盒呈蔗段式，子母口，直壁，平蓋，圈足。通體黃漆素地上雕朱漆花紋，蓋面中心雕三朵盛開的茶花，枝葉茂盛，茶花或盛開，或含苞欲放；盒壁雕菊花、茶花、牡丹、石榴花紋。盒內(nèi)及底髹黑漆，底左側(cè)刀刻填金《大明宣德年制》楷書偽款，款下隱約可見針刻《大明永樂年制》。
為什么出現(xiàn)兒子篡改老子的東西，打上自己的印記呢?；蛟S是由于永樂年的雕漆成就實在太高，以致宣德時期工匠已經(jīng)無法超越甚至接近，從而出現(xiàn)了永樂年制雕漆器被篡改宣德年款的怪相。清人高士奇在《金鰲退食筆記》中也作了這樣的分析：“宣宗時廠器終不逮前，工屢被罪，因私購舊藏盤盒，磨去永樂針書細款，刀刻宣德大字，濃金填掩之?！贝擞涊d是否意味著果園廠雕漆的生產(chǎn)，到了宣德年間新王朝上臺，需求量猛增，難以制作；又或許更換了新的營繕所長官，或許是藝匠減少；總之果園廠生產(chǎn)的雕漆，不能滿足宮中需要。而一件雕漆器從制胎、髹漆到雕刻完成，快則半年，慢則一年，趕不上改朝換代的步伐，工匠和底層官員常常為此受責問罪，只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果園廠的管理人員，便令工匠們想辦法，到市面上收集從前的雕漆器，拿回來把從前的年款磨去，用漆掩蓋，重新刻上“大明宣德年制”的年款，上交宮中，應付危機。看來也是事先互相串通，為保全自身，不得已而為之的作假行為。其中一些大明永樂的細款，未處理干凈，時間一久，便露出了馬腳，這是宣德以后才被發(fā)現(xiàn)的。
大美千年的藝術(shù)卻瀕臨消失
從宣德年間篡改永樂款識，可見永樂之后雕漆發(fā)展停滯。雕漆直至300年后再得乾隆皇帝厚愛，才創(chuàng)造出又一次輝煌。不過，乾隆之后國力日衰，雕漆再次陷入發(fā)展的桎梏，清末民國時期列強入侵、軍閥混戰(zhàn)，民不聊生，雕漆發(fā)展更是受到嚴重的破壞，幾近消失。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雕漆迅速發(fā)展，從雕漆合作社到雕漆廠，從普通工人生產(chǎn)到具有一定繪畫、美術(shù)、設計能力的中專院校畢業(yè)生加入，雕漆藝術(shù)取得了巨大的發(fā)展，并在上世紀90年代達到了鼎盛時期，從業(yè)人員達到兩千人左右，不僅恢復了古代早已絕跡的雕漆品種。如漆砂硯、漆畫、葫蘆瓢藝術(shù)。還創(chuàng)造了“雕漆硯”、“雕漆畫” 等新的藝術(shù)品種和大漆窯變、漆仿唐三彩、雕漆茗壺等新品，這是古代雕漆從未有過的全新雕漆藝術(shù)。雕漆成為北京出口創(chuàng)匯的重要產(chǎn)業(yè)。并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代表性人物，其中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文乾剛、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殷秀云、北京市工藝美術(shù)大師李志剛等人都以各具特色的作品風格，推動了雕漆藝術(shù)的發(fā)展，成為當今雕漆界的領軍人物。
然而，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開始，急速發(fā)展的社會經(jīng)濟，急于致富的渴望心情和西方文化的沖擊，促使許多傳統(tǒng)工業(yè)、手工業(yè)迅速萎縮。許多工廠無以為計，被迫減產(chǎn)、減人、停工，以至于關(guān)門倒閉，據(jù)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殷秀云介紹：到目前為止，全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不足百人，而且大多數(shù)年已過半百，后繼乏人了。雖然殷秀云對做了半輩子的雕漆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但她對雕漆工藝的繼承、發(fā)展并不樂觀。殷秀云說：“雕漆工藝制作復雜艱辛，而且雕漆需要很高的眼力，因為雕漆產(chǎn)品只要下刀就不能出錯，出錯了就無法補救，只能重新制作，我現(xiàn)在的眼力不行了，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而培養(yǎng)一個優(yōu)秀的雕漆人至少需要十幾年的時間才能比較成熟，恐怕雕漆已經(jīng)成了最瀕危的傳統(tǒng)藝術(shù)工藝了?！币笮阍茻o奈地說。
2008年，為保護和傳承雕漆這一傳統(tǒng)藝術(shù)，國務院將其列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雕漆的發(fā)展被納入文化復興的大趨勢。遙想一千多年前，漆器被大唐帝國拋棄，走投無路的漆器藝人創(chuàng)作了雕漆這一藝術(shù)形式，并在宋元明清四朝都成就了舉世矚目的輝煌，永樂皇帝對雕漆珍愛，更將其上升至皇家藝術(shù)的高度。以至如今經(jīng)歷了數(shù)百年的起起伏伏，我們有幸還能看到這些珍貴的國寶器物，欣賞到跨越千年的大美（完）。
雕漆?十八羅漢圓盤?殷秀云
當代作品、φ40.5cm 、￥200000
作品正面圖案取材佛經(jīng)故事，銅胎。作品雕刻精美細膩，人物表情尤為生動傳神，表現(xiàn)了十八羅漢除盡一切煩惱和疑惑，證得涅盤，得到解脫。整件作品構(gòu)圖層次豐富，通過海水、山石、彩云及松枝等圖案的刻畫，為十八羅漢營造出了9個不同的活動場景，其或下海降龍、或上山驅(qū)虎、或?qū)ψφ劵蛩奶幱^望。作品漆厚達1.3厘米，光雕刻時間就歷時四個月。
雕漆 · 剔紅馬蹄蓮花瓶 · 李志剛
當代作品、28.6×28.6×57.8cm
作品為脫胎漆器，器型傳統(tǒng)而紋飾創(chuàng)新。以馬蹄蓮花為主題，意圣潔虔誠、吉祥如意、永結(jié)同心。底紋細密雕刻與大開大合的馬蹄蓮浮雕形成極富立體感的景深，呼之欲出。姿態(tài)花舒葉展自然生動，若有清風徐來而搖曳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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