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銘粟夕
全文共3172字
我有三個姨媽，大姨二姨出生在六十年代末，三姨出生在七十年代初。本來應該是最親最親的人，可是十幾歲的我卻開始看到了她們之間最不堪的一面。
因為出生在一個有文化重教育的家庭，所以三個姨媽學習都不錯，也都有正式的工作。八十年代末姨媽們相繼出嫁（三姨是九幾年結婚的），找的對象也都是正式職工。
在那時的東北，鐵飯碗才是硬道理?？墒氰F飯碗也架不住原生家庭窮??！大姨二姨的日子太難了，尤其是大姨，在一個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二斤豆油吃了一年……好在大姨夫腦筋活絡，在單位里也多少能賺點外快，所以一點一點，日子慢慢好起來了。
二姨夫那會兒工作不好，年輕嘛，可能還有點叛逆，也體會不到什么叫責任，所以也不怎么上班，天天家里一躺，有吃就吃，沒吃就餓著。
相對他們來說，三姨夫家條件就相當不錯了：結婚給小兩口買了房，三姨三姨夫都上班，婆婆住得近能幫帶孩子，小兩口不愛做飯了還可以去婆婆家蹭飯……所以那時候，二姨過得最慘。
九十年代下崗潮，鐵飯碗保不住了，大姨、大姨夫、二姨、三姨三姨夫都下崗了。二姨夫命好，親哥哥通過關系把他調到了公安系統(tǒng)，人家公安系統(tǒng)不下崗且工資高。
正當姨媽們?yōu)樯嫲l(fā)愁時，縣里新開了家商場，雖然不大，但也是縣城獨一家頭一份。大姨拿著買斷的錢，跟大姨夫一合計，決定在商場里租個攤位賣衣服。
回頭一看，二姨可憐巴巴地干呆著呢，于是大姨心一軟，說：“這樣吧，咱倆一起干，就算咱倆合伙了！你沒錢我先不用你出，花多少咱先記著賬，等掙錢了我再從你那份里面扣，你看行不行？”二姨感恩戴德地答應了，于是姐倆開始了創(chuàng)業(yè)生涯。
那時買賣真是好干又賺錢，都不用吆喝，每天開門就有生意，忙的時候人擠人，大姨二姨賺得盆滿缽滿。與此同時，大姨夫、三姨夫和一個朋友合伙開了一個養(yǎng)殖場，那兩年也是沒少賺錢，于是眼見地大姨買了樓房、買了車，吃穿用都開始好了起來。
二姨呢，雖然也賺了錢，但是之前家里就有挺多外債，二姨夫人情往來也需要不少錢，所以只能說一般般；而此時的三姨，卻是跌到了低谷。
三姨病了，看病花了很多錢，病好后也需要經常檢查、長年服藥。三姨夫的養(yǎng)殖場頭幾年效益還好，后來就江河日下，養(yǎng)殖場里除了廠房，啥也不剩了。三姨夫自由散漫慣了，天天和狐朋狗友喝酒，也不找工作，也不想著掙錢。
三姨逼得沒有辦法，好在病情控制住了不嚴重，于是開始四處打工維持家用。困難時，免不了向大姨二姨張張口，大姨二姨幫倒是也幫，刺激的話也說，于是三姐妹開始逐漸地離心離德。
這邊，二姨夫的春天來了，當上了小領導，找他辦事的人越來越多，錢也越來越厚。漸漸膨脹的二姨開始不甘心屈居大姨之下，對大姨的頤指氣使有了不滿和怨懟。大姨接受不了，覺得你是我拉拔起來的，你現在翅膀硬了不聽我的話了？
二姨也接受不了，覺得我也辛辛苦苦地干活，不偷懶沒私心，我掙的每一分錢都是我應得的，憑什么要我一輩子感恩戴德、以你為中心？
我那時十一二歲，眼睜睜地看著她倆罵最難聽的話，往一起打，恨不得拔刀相見，有你沒我……
三姨這時候是最沒話語權的，勸誰也不聽，說誰都不是。后來大姨二姨分開了，清算好了賬目分好了錢，大姨決定去省城搞批發(fā)，二姨也不知是場面話還是心軟，說：“大姐，你什么時候想回來，我還跟你合伙，這店還算咱倆的！”
大姨感動得熱淚盈眶，然后滿腔熱血地奔去省城想賺大錢，結果，又灰溜溜地回來了。這一年的時間，大姨賠了不少錢，想著臨走時二姨的話，于是還想和二姨合伙。
但二姨此時店里已運轉有序，我明明一個人就可以掙這么多錢，為啥還要憑白添一個人分錢呢？于是不同意，兩姐妹各自堵著氣，大姨覺得二姨忘恩負義，二姨覺得大姨異想天開占便宜……那時幾乎倆人不能碰面不能說話，不然就像兩個火藥桶，一點就炸。
大姨接連受到打擊，沒多久，查出了癌癥，已經是晚期了，醫(yī)生說至多只能活六個月。二姨三姨痛哭流涕，三姐妹算是享受了最后的溫情時光。
后來，大姨走了，也不知她人生的最后時刻，有沒有放下這些恩怨，也不知二姨面對大姨的死亡時，究竟是什么心情。
三姨每日努力地工作，但養(yǎng)家糊口也并不是一件輕松事兒，所以常常借錢。二姨家條件在此時達到了質的飛躍，尤其對她的獨生子——我的大表弟，那是毫不吝嗇，有求必應。在我們零花錢還只有幾十塊時，大表弟的零花錢就幾百上千了。
三姨家也有個獨生子——我的小表弟，他特別愛找他表哥（我大表弟）玩，因為都是男孩，年齡也相近，住得也比較近。三姨有時上班忙，小表弟就去找大表弟混吃混喝，大表弟也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兒，給弟弟買吃買喝就不說了，玩游戲啊什么的，那真是眼都不眨。
逢年過節(jié)，別人給二姨夫送的禮，什么豬肉香腸、啤酒飲料……二姨夫也從來都給三姨家送去一份（其實二姨夫人特別好，對我們這些孩子都跟親生的一樣，沒有官架子，親戚誰家有事兒他都跑前跑后，毫無怨言）。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了許多年，沒成想，大姨夫三姨夫的養(yǎng)殖場要拆遷了，三姨家的小平房也要拆遷，真是雙喜臨門！三姨家的苦日子就要結束了，我們都為她感到高興。
而老話說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又毫無意外地開始上演——曾經風光無限的二姨家，此時又陷入了困境。
大表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婚房、車是一定要準備的。而商場生意日漸蕭條，二姨已經將店鋪轉手不干了；二姨夫也因為身體原因從重要崗位轉下來了。倆人曾經花錢都大手大腳，所以也沒攢下什么，買了房買了車，就所剩無幾了。
大表弟結婚后，上著一個月一千多塊錢的班，媳婦開了個干賠不賺的小店……得，二姨二姨夫把養(yǎng)老的錢都拿出來貼補他倆了。最慘的時候，倆人幾千塊錢都要借一下，等二姨夫開了工資再還。
這時三姨家拆遷款下來了，去掉還的外債，還能剩下一百多萬。當年借二姨的錢，借了還還了借的，大概還欠個幾千塊，三姨點了正正好好的幾千塊，還給了二姨，連句謝謝都沒說。
二姨心里不平衡，跟我們吐槽說：“你說她現在有錢了，就多給我點能咋的，她也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多困難……哪怕就敞亮地給我扔一萬呢！當年我那么幫她，當年的幾千塊錢多值錢呢！白眼狼……”
三姨對二姨的心思很清楚，但是根本不屑一顧。估計是多年的“農奴”終于翻身了，氣勢上跟當年的二姨一模一樣，覺得終于不用看你臉色了，終于當家作主人了，所以我們每每見著她，總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高高在上。
二姨夫開口向三姨借錢，三姨一口回絕，連帶著我們這些親戚也不聯系，可能生怕誰再開口借錢吧！三姨光速辭了打工的工作，把手里的資產全都變現，然后全家搬到了省會城市，準備在那里大展拳腳，再也不讓人看不起了！
要不說生活就是這么的戲劇性呢！三姨那點錢，在縣城夠好好地生活了，在省會城市，真的不夠看。買完房就所剩無幾了，沒經考察又干了點小買賣，賠了二十多萬……好么，手里空了。三姨夫依舊無所事事，天天釣魚、喝酒，小表弟四處奔波，可惜賺的錢也只夠自己吃喝，連對象都不敢談。
三姨不得已，只好又出來打工了。我勸說他們賣了房子回去生活，足夠吃香的喝辣的，可能是面子上不好看吧，她們沒有采納我的建議。那年年底，三姨拉下臉向我借錢，說借幾千，我給轉了一萬，電話那頭，三姨哭得泣不成聲。
二姨此時經濟緩過來了一些，開始領了退休金，和二姨夫的工資加起來每月就有一萬塊了。一萬塊雖然不多，但在小縣城還是挺逍遙的。帶孫子加家用，夠花卻也攢不了什么錢，不過退休金可是月月到賬，養(yǎng)老還算無慮。
閑談中她聽說了三姨的窘境，不勝唏噓，末了說：“當年我那么困難朝她借錢她都不借，現在估計她也不好意思向我借了……再說我確實也沒錢，不然就給她拿點兒了……親姐妹，唉，過去的都過去了……”
如今，大表弟和小表弟都在努力工作，也在逐步上升中，姨媽們的故事可能告一段落了，也可能未完待續(xù)，只是以后她們的故事就要靠兒子們去書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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