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法國發(fā)生騷亂時,熊熊火光在上百個城市燃燒。當時,幾百位北非裔的女性寫了一封公開信給鬧事的移民青年,要求他們停止這場混亂,不要損毀其家人參與建立的國家。這些北非裔女性寫道:
“親愛的孩子,法國是我們的國家。請不要燒毀它!請記住,我們(移民)幫助建立了它?!?/p>
這封公開信不僅是寫給那些貧困的、被歧視被隔離的穆斯林青年,也是給法國主流社會的一個忠告。
蘇格拉底說:“道德的進步其實是視野的進步。”人們對難民問題的無知與恐懼,往往是因為其社會歷史的見識不夠。只有擴展視野,我們才能真正了解那些被人遺忘的歷史。
阿爾貝·加繆,法國小說家、哲學家,195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凡讀過加繆的人,一般都難以忘記他筆下的阿爾及利亞風情。正是北非的大海與陽光孕育了早年的加繆,使他獲得豐富的創(chuàng)作源泉。但阿爾及利亞也是加繆心中永遠的痛。
身為法國殖民者的后代,加繆同情并支持阿爾及利亞人民爭取平等自由的斗爭,他是反對歧視穆斯林的先驅(qū)之一。但這位捍衛(wèi)正義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很不幸地,在阿國反法獨立戰(zhàn)爭時陷入兩難困境。
加繆的父輩曾從法國集體移民到北非殖民地,但在1962年,阿爾及利亞獨立前后出現(xiàn)了反向移民:幾十萬harkis------協(xié)助法國殖民政權的本土阿爾及利亞阿拉伯人,在自己的祖國成為遭虐殺的對象,被迫在不受歡迎的情況下逃往宗主國法國。
密特朗總統(tǒng)說過這么一句話:“沒有非洲,就沒有21世紀的法國?!?/strong>早在1950年,這位法國政治家就考察了非洲,認識到殖民地是法蘭西帝國存在的基礎。在對非洲的長期殖民統(tǒng)治中,法國收益很多。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有許多阿爾及利亞穆斯林為法國的自由而戰(zhàn),不少人犧牲了生命。
當時,法國殖民者控制著阿爾及利亞的政治和貿(mào)易,獲取了大量經(jīng)濟資源農(nóng)產(chǎn)品和能源,但早期法國移民也有一些人生活貧困。例如加繆的家庭就是被稱為“黑腳”(Pieds-Noirs)------下層移民。加繆曾說,他從來沒有從艱難的童年中“恢復過來”。不到一歲就失去了父親,加繆與哥哥和母親一起生活在阿爾及爾貧民區(qū),一直困苦的生活。
然而,即使是加繆家庭這樣貧苦的法裔移民,也屬于宗主國的成員,他們在殖民地仍然享有一些特權。加繆的母親獲得終身撫恤金,孩子獲助學金以及免費醫(yī)療的權利。這些優(yōu)待,使加繆能夠半工半讀到大學畢業(yè)。
當年輕的加繆成為《阿爾及爾共和報》的記者,到卡比利山區(qū)去調(diào)研,他才真正認識到當?shù)赝林滤沽謽O端貧困的狀況。在《苦難的卡比利》文中,加繆就談到殖民當局種族歧視的罪惡。呼吁當局改善當?shù)匕⒗说纳鏃l件。
后來的形勢發(fā)展證實了加繆的擔憂,法國殖民者的歧視政策引起了阿拉伯人的反抗,導致法裔和阿拉伯人相互報復,阿國人發(fā)動了長達八年的反法獨立戰(zhàn)爭。最終,法國政府被迫簽訂協(xié)議,承認阿國自決和獨立的權利。一百多萬白人殖民者舍棄經(jīng)營幾代的家業(yè)回國,阿爾及利亞最終也因動蕩而陷入崩潰。
在1962年的?;饏f(xié)議中,法國要求阿國的FLN(民族解放陣線)確保:沒有人會因戰(zhàn)爭期間的行為在獨立后遭受報復。然而,在阿拉伯民族主義者的眼里,所有曾幫助法國的人都是不可饒恕的“賣國賊”。
當時阿爾及利亞大約有23萬harkis,即“親法國的穆斯林”。這些土著阿拉伯人效忠法國的原因多種多樣,有的是真的認同法國,希望維持法蘭西帝國的存在;有的只是來自鄉(xiāng)村,因貧窮而應征入伍,為了能在法國軍隊混一口飯吃。由于harkis是本地人,法國軍隊利用他們打游擊戰(zhàn),并搜集敵方情報。
阿爾及利亞的harkis------協(xié)助法國殖民政權的本土阿拉伯人
FLN用血腥的殺戮報復曾為法國服務的本族同胞。據(jù)估計,被FLN用私刑處死的harkis及其家屬多達十幾萬人。其手段非常殘忍,包括活活燒死、閹割,用車拖死、或切成碎片喂狗。被處死的家屬中包括年幼的孩子。
想要活命的harkis必須逃離阿爾及利亞,然而,戴高樂的法國并不歡迎他們。當“黑腳”——下層法裔居民與法軍一起撤離阿國時,一些harkis就尾隨他們?nèi)シ▏鴮で蟊茈y。
戴高樂政府的命令是阻止harkis跟隨法軍逃亡。但一些法國軍官不忍看到曾共同作戰(zhàn)的阿拉伯人被留在虎口,因此違背政府的命令,幫助harkis及其家屬一起出逃。僥幸逃離阿國的harkis及其家屬大約有九萬多人,后來陸續(xù)逃出更多,最后人數(shù)多達幾十萬。
當時,法國政府不肯承認harkis在法國的居留權與公民權利。這些北非人先被送到臨時收容所,然后被驅(qū)趕到偏遠的營地,用鐵絲網(wǎng)圍起來。在祖國,他們是被追殺的“叛徒”,在宗主國又被視為不受歡迎的“外國人”,只能在兩個社會之間撕裂與掙扎。
由于harkis大都是文化程度很低的體力勞動者,語言不通,無法融入法國社會,因此長期集體失語。這一段被淹沒的痛苦歷史是等到幾十年后,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才被以文字和影像公開作證的方式為人所知。
2001年,法國總統(tǒng)希拉克舉行儀式,定9月25日為“harkis國家認可日”,以表彰harkis為法國所做的犧牲,贊揚他們的勇氣與忠誠。2012年,薩科齊總統(tǒng)承認,法國要負起在戰(zhàn)時放棄harkis老兵的“歷史責任”。
在法國的harkis老兵
應該說,能夠逃到法國的harkis及家屬還是幸運的。當年死于獨立戰(zhàn)爭的阿爾及利亞人高達150萬,而逃出來的harkis還能在異國找到一個棲身之所。但是,由于那個時代法國的種族主義嚴重,被連根拔起的阿國移民生活挫敗,遭受了嚴重的歧視和排斥。
作為殖民主義遺留的產(chǎn)物,作為當今法國穆斯林的一部分,harkis及其后代感覺到自己被法國背叛和遺棄,但他們又無法回歸母國阿爾及利亞。在認同危機和種族歧視的雙重困境下,一些年輕人很容易被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激進思想所俘獲。從巴黎郊區(qū)的縱火者、襲擊《查理周刊》的兇手那里,都可以找到harkis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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