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網(wǎng)傳河南有人擺攤賣刀，問之，答曰只賒不賣，一年后上門尋訪，人在便來付錢，不在權當贈送。
不談傳聞真假，單憑 “賒”“刀”這倆個線索，筆者就不由想起晚清的另一奇事。
話說咸豐十一年（1861）初秋，一艘小船沿著寧波鄞江逆流而上，不久停泊于奉化。
船主是個矍鑠老者，上岸后尋了個僻靜處，從包袱里拿出大把菜刀，鋪開攤位，悠閑地抽起大煙來。
老者不慌不忙，從不像其他商販那樣叫賣，似乎生意事不關己。
直到有人上來詢價，對曰：“只賒不賣?！?/span>
賒，即商品拿走且延期付款之意，于是大家就圍了上來，皆問：“如何賒法？”
老者慢悠悠地說：“喜歡哪把刀便請拿去，但請留下名字住址，我來預言一事，言中便上門收錢，不中分文不受?！?/span>
見圍觀人數(shù)漸多，老者突然提高了聲線，繼續(xù)說：“當下米價已達八十文每升，百姓苦不堪言，有朝一日若跌破二十，便是老夫上門之日...”
此言一出，大家相視哄笑，都說這米價穩(wěn)定好些年了，康乾時百年一遇的大旱也就二三十文波動，老頭腦子一定是壞了。
于是人們爭相來賒刀，一來一去，前來湊熱鬧的越來越多，沒占便宜就算吃虧。
老人很快清空了包袱，在一片嘲笑中離開了奉化。
到了光緒元年（1875），黃河流域的大旱逐漸波及長江，清廷為穩(wěn)定人心，強行將江南的米價調(diào)至十八文每升。
一時，大家都在議論十四年前奉化賒刀人的事跡。
流言不脛而走，寧波知府急令去尋那賒刀人，卻無任何線索。事實上，老者從不曾回奉化來收錢...
這則刊登于光緒四年（1878）上海申報上的奇聞軼事，算是自古以來，有關賒刀人相對真實完整的一個記錄吧。
所以縱觀歷史，絕大多數(shù)預言都是靠名人效應來世代相傳的，后人也樂此不疲，謂之曰“神機妙算”。
相傳《易經(jīng)》乃周文王姬昌所作，該書包括經(jīng)、傳兩部分，經(jīng)里就有卦辭和爻辭的各種說明，奠定了預測學的基礎。三千年來，根據(jù)《易經(jīng)》來占卜預測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小說里可以呼風喚雨諸葛亮并非空穴來風，武侯曾留下一部《馬前課》，字面看就是在馬前算一卦，來預測未來兇吉。
像第一課“無力回天，鞠躬盡瘁；陰居陽拂，八千女鬼?！鼻皟删浣淮耸駶h的走向及自己的無力，后兩句則劍指宦官當?shù)溃鞍饲怼焙掀饋碚且粋€“魏”字，暗示了結局。
李世民為推算大唐運勢，就命國師李淳風和袁天罡合撰了一本《推背圖》，該書融天文、謎語、圖畫于一體，竟然預測到了近代，被譽為中國第一預言奇書。
像第四十像“一二三四，無土有主，小小天罡，垂拱而治”，就被解讀為“兩岸三地”，顯然在講述過去。
還有劉伯溫的《燒餅歌》《金陵塔碑文》等，都準確預言了明朝到現(xiàn)在六百多年間的重大事件。
那么，你說它是神機妙算？還是依葫蘆畫瓢，如法泡制呢？
也有蹭古代名人和神話熱度來傳播推廣的，像《乾坤萬年歌》相傳是出于姜太公之手，《地母經(jīng)》更是被歸為軒轅黃帝所著，是故能順利流傳。
所以，賒刀人又是誰呢？
最早現(xiàn)身于宋代的賒刀人，那時候叫做卜賣，賣家給買家算上一卦，中了就必須用高于市價的金額買貨，不中就白送。
有人說，人家問你的卦，只要咬定算錯不就成了嗎？筆者認為，切莫拿你的德行來度古人之腹，在一個“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大環(huán)境下，賒刀模式絕對是非常成功的營銷案例。
但營銷歸營銷，要說賒刀之真正目的，恐怕有比賺錢更要緊的事。
試想，賣貨時道出一句有目的性的預言，不中就不收錢，這便是摸透了人之本性。
首先，賣家利用了人們喜歡免費物品，愛占便宜的心理，使其有耐心傾聽預言，銘記于心。同時又勾起大家的好奇心和八卦欲，繼而口口相傳，達到傳播的目的。
打心底里，筆者也不相信世上有能預知未來的天才，卻深信在任何年代，總有那些洞察人心，欲借輿論挑起事端的智者。
賒刀，惑眾也。
思前想后，既精通陰陽術數(shù)，又掌握了人心世故，最初無疑是鬼谷子本人了，也算上他的徒眾吧。
縱橫家是智慧的化身，鼻祖王詡精曉百家學問，因隱居于云夢山鬼谷，故自稱鬼谷先生。
鬼谷子與孔子生活在同一時代，單從當今社會的角度出發(fā)，前者無疑賦予了現(xiàn)代人一種生存之道，反觀儒禮，就顯得略為迂腐了。
“觀陰陽之開闔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門戶，籌策萬類之終始，達人心之理，見變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門戶?！?/span>
捭即分開。闔，有闔家團圓。一捭一闔，可縱可橫，縱橫也。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戰(zhàn)國時的鬼谷子一門，有龐涓、孫臏、樂毅、范雎、鄒忌、司馬錯、毛遂、酈食其等謀士說客，另有佼佼者二人，據(jù)《史記》：“張儀者，魏人也，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span>
鬼谷子認為，通過觀察事物變化，了解人心變幻，進而可預測事件發(fā)展方向，最終達到統(tǒng)籌全局的目的。
蘇秦提出合縱，即游說六國聯(lián)合抗秦的戰(zhàn)略，促成東西對峙；張儀主張連橫，為破壞六國聯(lián)盟，再來逐個奔走瓦解。
倆人師出同門，卻以截然相反的路線來踐行師父的智慧。
儒家，就是那些按部就班工作，然后結婚生子，錢掙得夠花即可，生活中敬老尊賢、克己復禮的大多數(shù)。
道家是躺平族，無為，不爭，他們工作只為愛好，哪怕無業(yè)都很快樂。
法家反之，他們陷于一系列規(guī)則與競爭之中，為了掙錢不顧顏面。
墨家本是儒家人，但他們有一種海納百川的胸懷，國家受災時，捐款捐物的往往都是墨家。
名家本是道家人，身子躺平腦袋卻運轉(zhuǎn)不停，生活中可能是才子、藝術家，或網(wǎng)絡黑客。
相較名家，陰陽家的格局要大的多，他們喜歡思考事物的本質(zhì)，探究道理，是知識分子。
雜家“兼儒墨，合名法”，所以每個社群中都會有個神經(jīng)兮兮，人格分裂的怪咖。
農(nóng)家也很難定義，樸素的農(nóng)民、有正義感的政客，或運動領袖皆有可能。
筆者最后斷定，縱橫家大體是集上述八家之長的，只因自古與儒家推崇的仁義禮節(jié)相悖，故被歷代學者所譏諷。
我看諸位皆傻逼，料諸位看我應如是。
鑒于隱忍不發(fā)的天性，今日縱橫家就極少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里了，他們化身間諜、特工、幕后金主、隱形富豪、大國智囊，神秘組織會員諸多角色，依然左右著世界格局。
臺前他就是落魄的賒刀人，一捭一闔，來無影，去無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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