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羅玥，46歲。自從去年家里發(fā)生了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后，整個人的狀態(tài)和心態(tài)都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
去年國慶節(jié)前夕，許久沒回過老家的我跟我哥見疫情有松動，決定一起回家一趟。跟老爸老媽一起敘敘天倫，同時也想替他們辦一個小規(guī)模的慶典。
聽我媽說，她跟我爸是1972年的國慶節(jié)，在我爸老家舉行的婚禮，到今年恰好50年了，妥妥的金婚。在這個什么都是快餐式的年代來講，這數(shù)字太驚人了。
而且，五十年來，我爸跟我媽的模式也一直是相輔相成的。
我爸長得高大威猛，國字臉，出生于城郊有工作，又是家中最小的、唯一的兒子，性情上顯得有些嬌生慣養(yǎng)。吃穿用，都得有人備周全。
偏偏我媽雖然長得水靈又標致，但因來自農(nóng)村，還是家中兄弟姐妹里最大的一個，從小便能吃苦耐勞，照顧起我爸來更是任勞任怨。
自從我記事起，我爸的一日三餐，都得我媽親力親為地準備好。我爸只管抿著小酒，扶起筷子吃飯。數(shù)十年如一日。
我爸穿的衣服鞋物，都得我媽洗好整理好分門別類地放在柜子里，就連襪子都得成雙地卷成一團，放在床頭柜屜子里。更別說毛巾牙刷到點就換這些瑣事了。
跟那個年代的絕大多數(shù)夫妻一樣，他們也會因我爸交回來的工資，和我奶奶的過份干預(yù)，而發(fā)生爭吵。
但前一秒吵完，后一秒又該干嘛干嘛，日子還像之前那樣過。
在有了小家庭的我看來，相比起現(xiàn)在動不動就喊離婚的小年輕來，這種模式簡直不要太完美。
情緒和夫妻感情穩(wěn)定的家庭，帶給孩子的感受和氛圍，是溫暖而和諧的。
無論是我哥、我還是我弟弟，處理起婚姻生活中的矛盾和情緒來，都相對平和。很少有吵到不可開交的時候。
然而，我們不知道的是，世上的很多事情絕對不能只看表面。
為了給我爸媽一個驚喜，我哥和我拉上在老家上班的弟弟，偷偷在酒樓訂了個包廂，又請來了關(guān)系特別近恰好有時間的親屬。
我拉著我爸跟我媽走到包廂里，看到那個近一米高的蛋糕，得知是幫他們慶祝結(jié)婚50周年時，我爸滿臉得意。
但是，我媽的表情卻透著說不上來的味兒。預(yù)料中的欣喜并沒出現(xiàn)，反而有絲隱隱的慍怒。
席間，我哥跟我弟忙于招呼其他親友，好像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媽的異常。
直到我那當語文老師兼副校長的弟弟，端起酒杯，拉上我哥跟我，敬我爸跟我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們共枕眠50年，需要修多少年，我就不知道了。今天既是慶祝你們50周年紀念日，也是我們?nèi)齻€想表達對你們的感謝……”
最后，我們端起酒杯準備跟我爸媽碰杯之后，一飲而盡。
我爸爽快地、笑呵呵地把酒杯伸了過來。可是，我媽卻遲遲不肯將杯子遞過來，臉上的表情也怪怪的。
我弟笑嘻嘻地：“媽，您還等什么？是不是等我爸給您派一個大紅包？”
我弟話音剛落，我媽便將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頓：“碰什么碰，別碰了！我要跟他離婚！”
一時間，整個包廂里的兩桌客人，都沉寂了。
一雙雙準備夾菜的筷子都不約而同地縮了回來，含在嘴里的食物來不及吞下的都停止了咀嚼，空氣也像是停止了流動，落針可聞。
我定定的地看著我媽，她表情凝重而平靜，絲毫看不出內(nèi)心有情緒波動。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意識到：她不像是在說著玩。
正當我們怔愣著，急于想辦法緩解眼前的焦著時，我爸端起酒杯，仰頭將杯子里的酒喝了個精光。
然后學(xué)著我媽那樣，也將杯子往桌上一頓，抿唇嗞溜了一嘴后，說：“好，我答應(yīng)你，但是有條件。首先，你得讓我和老幺去做個親子鑒定；然后，家里的財產(chǎn)和房子，你不能帶走一分一厘。”
我媽氣得哇哇叫：“你最好是拉上他們?nèi)齻€，挨個都去做鑒定！如果鑒定他們有哪個不是你的，我當場撞死在你面前。但是，如果他們?nèi)齻€都是你的，那我要一套房子，存款要一半?！?/p>
我爸猛地朝桌上一巴掌：“你休想！房是拆遷得來的，錢是我賺回來的，你有什么資格帶走！”
我媽顫抖著聲音，帶著哭腔說道：“我在這個家50年，前十幾年擺攤后幾十年開店，還要照顧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他們?nèi)齻€。在你眼里就分文不值？我問你，他們?nèi)齻€從小到大，你抱過多少？可曾喂過他們一次飯？你可曾替他們換過一次尿片？當初你80歲的老娘在床上癱了三年，你可曾替她洗過一次澡，擦過一次身子，喂過一次飯？這些都是誰干的？”
我頹然地往椅子上一坐，心下懊悔萬分。
抬頭望向我哥時，他也滿臉不知所措。大概，他也跟我一樣，做夢都沒想到，精心準備的、好好的金婚慶典，竟然演變成了一鍋粥式的離婚戰(zhàn)。
只有我弟一臉無所謂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爸還在罵罵咧咧：“不知好歹的東西，當初你弟弟要不是我?guī)兔?，他能有現(xiàn)在這樣子嗎？
我看你現(xiàn)在是看著樓下張老頭老伴死了，想離婚跟他一起過。去吧去吧，反正反正你也念叨他幾十年了。”
正當我爸我媽唇槍舌劍地鬧個不休時，我弟突然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因用力太重，導(dǎo)致椅子往后退出近十公分遠。椅子腿跟地面摩擦?xí)r，發(fā)出刺耳的響聲。眾人視線也隨之都被吸引了過來。
在眾人齊刷刷的注目禮下，我弟從容地拿起包包，沖席上的親友說：“我失陪了，你們慢慢吃。哥，我先去結(jié)賬！”
好不容易捱到了宴席結(jié)束賓客散去，我拉上我媽飛快竄進了我哥車里。
半路上，我弟發(fā)來微信：如果他們執(zhí)意要離的話，就甭勸了。他們也不是吵一兩天了，我爸一吵架就說我不是他親生的，我腦仁都疼。
抬頭看向窗外時，剛剛還艷陽高照的天空中，不知何時已飄起了毛毛細雨。
我在心里發(fā)出一聲哀嘆。突然記起有一次竇文濤在節(jié)目中問馮唐：你覺得結(jié)婚有什么好處？馮唐竟然答不上來。
我媽，按照中國傳統(tǒng)女德量身定做出來的賢妻良母，怎可能背叛我爸？我爸在酒樓飯桌上說的那些話，鏗鏗鏘鏘地，一字一句一個坑，深深地砸在我心里。
他竟然那么篤定地說：這個家里的每一分錢都是他賺回來。怎可能？
我上中學(xué)時，我爸的工資還只五百多塊，我媽每天早上擺攤賣早餐，就能日賺100多，這是我親耳目睹的。
因為，寒暑假和每個周末的早晨，天還沒亮，我都會被我媽叫起床，跟她一塊兒出攤。
反過來，每一個我爸不上班的日子里，都必須睡到日上三竿。我媽還得掐著點兒回家替他準備吃的。
即便是后來我媽開了飯館，沒時間回去弄，我爸也是一屁股往店里一坐，拿起報紙就看。不管店里生意有多忙，我媽都得先把他的飯菜給安排上。
我爸所說的拆遷房，僅只是指那套跟老鄰居建在一起的兩空三層小樓房?，F(xiàn)在他們住的電梯房，是商品房，用家里的錢買的。這錢還多數(shù)是我媽賺回來的。
不僅如此，我哥跟我弟結(jié)婚時的彩禮，我的六萬塊錢陪嫁，也都是我媽一手準備的。
到家后，我爸我媽的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
我媽哭著跟我們說：“這幾十年里，我在你爸眼里連條狗都不如。前不久他非要拉著我上街，他看上了一件羊絨大衣，反季折扣下來3000多塊，一定得買。
我看中一件羊毛衫，挺便宜的，打完折300多塊。我剛跟售貨員說也一起拿了，你爸便罵道：買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沒衣服穿！”
我錯愕地看向我爸。
我爸特別理直氣壯：“本來就是啊。我沒有羊絨大衣，一件也沒有。你自己看看你有多少羊毛衫？再有，我退休金6000多塊，你那保險每月剛2000出頭，每年還要吃三四千塊錢的藥，你拿什么買？”
我心里突然就涌現(xiàn)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怪不得連馮唐也說不出結(jié)婚的好處在哪兒。連我爸我媽看上去這樣完美無缺的婚姻，私底下也是一地臭雞毛。
我嘗試著與我爸溝通：“爸，您為什么老說我弟不是你的？”
以我個人的觀點來看，我弟雖個子不高，五官和骨架更多的也像我媽，但身上也不是全無我爸的痕跡。比如說他頭上的那兩個旋，就跟我爸一模一樣。
我媽一聽我這話更委屈了：“你爸老說我懷你弟那幾年成天不著家，非得說你弟是我跟樓下張老頭懷的。我跟你爸這房是為了方便你弟上中學(xué)才買的，之前的十多年里，我連張老頭家門向東戶向西都不知道，到哪兒跟他生孩子去？”
我爸怒氣沖沖地反駁：“那你還成天念叨著他干什么？”
“你對我要是有張老頭對他老婆的一半好，我做夢都念著你！”說這話時，我媽一臉鄙夷。
見我滿臉不解，我媽補充說：“張老頭的老伴中風(fēng)癱瘓在床多年，張老頭每天都替她擦洗身子，喂吃的。你問問你爸，50年了，他有沒有替我遞過一杯水，倒過一次洗腳水？”
這時的我，真想找條地縫鉆進去，消失得越遠越好。
我爸將戰(zhàn)事升級的本領(lǐng)是顯而易見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對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了？那年我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你照顧了我?guī)滋?？?/p>
我媽瞪著眼睛爭辯道：“幫你請護工不要錢？我去醫(yī)院照顧你了，老幺回家吃飯誰管？你這人就是自私了一輩子，占盡人家的好處，還不知道感恩。我現(xiàn)在就是不愿意再伺候你了，才要離婚的?！?/p>
“錢錢錢，你眼里就只有錢！離就離，世上誰缺了誰還不能活了？我每月有6000多的工資，再找個40歲的都有人來！”
我媽：“不要臉的東西！兒子都五十歲了，還想著找40歲的呢。人不知自丑，馬不知臉長，你自己說你每月打牌喝酒要用多少錢？你每月去醫(yī)院拿藥又要用多少錢？人家是圖你屁臭，還是圖你口臭？”
“旁聽”到這兒時，我的大腦仿佛馬上要承受不住，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只得試圖在滿地狼藉中找出一條路來：“媽，您離婚的條件是什么？”
我媽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眼神沉了沉，回答我說：“家里有12萬多的存款，我要五萬。另外，給我個住的地方就行?！?/p>
我爸：“你做夢！”
我又轉(zhuǎn)向我爸：“爸，您想過嗎，如果我媽真的走了，即使是她一分錢也不帶走，她也能過得好好的。但是，您自己一個人能生活嗎？您知道怎么洗衣做飯嗎？
您覺得請一個居家保姆，24小時照顧您，替您弄飯洗衣搞衛(wèi)生，提醒您吃藥，每個月得多少錢？
40歲的女人對您有沒有真感情另說，她能像我媽那樣事無巨細無微不至地照顧您嗎？您能肯定她買菜時不會在中間短斤少兩掐您的錢？
如果她再帶上個一兒半女，您覺得每月6000塊夠嗎？”
我爸沒好氣的沖我一吼：“婚又不是我要離的！”
我估摸著再這樣下去，連我也會跟我爸杠起的，不得不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zhuǎn)移，等待我哥和我弟救兵的到來。
第二天晚上，我哥跟我弟帶著我弟的一個律師朋友，敲開了我爸媽的家門。
李律師先是對我爸媽名下的房產(chǎn)，做了粗略的預(yù)算，然后擺出相關(guān)的法律條文，列舉出我媽如果真要離婚時，能夠享有到的權(quán)利。
我爸聽到他說我媽完全能夠帶走家中的一半存款和房產(chǎn)時，粗暴地驅(qū)趕著他：“她不守婦道在先，憑什么帶走我的錢？！你這都是什么律師，走走走!”
李律師：“羅叔，您這說法是有什么實質(zhì)性證據(jù)嗎?如果沒有證據(jù)，阿姨反過來是可以告您誣蔑的?！?/p>
最后，李律師給出了一個行之有效的提議：那就是讓我爸跟我媽暫時分開住一段時間。比如說，把他們原來那老房子的一樓，裝修成一個套間，讓我媽去那兒?。晃野诌€住現(xiàn)在這房子。
我心下很快有了一個擔(dān)心：以我爸這脾氣，他自己明顯是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萬一他去我媽那兒吵、鬧怎么辦？
李律師很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羅叔，您同意嗎？阿姨可以暫時不跟您離婚，裝修的錢也不用您出。您今年73歲了，正是該好好保重身體、享福的年齡。您看阿姨的背都開始弓了，她這么多年確實不容易，您就讓她過幾天自己的日子，別去為難她可以嗎？”
最后，我哥和我弟答應(yīng)替我爸請個鐘點工，我爸才勉強答應(yīng)。
直到現(xiàn)在，我媽都是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因當初我爸執(zhí)意不許她帶走家里存款，她手中只有我們幾個湊給她的兩萬塊。
但是，她的日子過得卻比以前舒適多了。
反過來，我爸卻隔三岔五不是打電話給我哥，就是給我弟，不是說保姆做事拖拉，就是說晚上咳嗽時沒人幫他起來倒熱水。
又一年春節(jié)馬上到了，我一想起爸爸住一個地方，媽媽住一個地方，以前過年時的熱鬧和融洽已一去不復(fù)返，心里就特別不是滋味。
-完-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