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是我爸親生的這事,是十三歲那年知道的。
那一年,我正好小升初,我爸死活要跟我媽離婚。起初,他們倆吵架時還會關上門,背著我。
后來,我爸外邊的女人鬧到家里,我爸沒有了退路,干脆破罐子破摔,搬出了他生平最大的武器:我不是他親生的,我媽背叛了他。
被指責不守婦道的我媽氣得渾身發(fā)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你親生的,當時的介紹人,我們家所有的親友你們家的親友、鄰居是,哪個不知道?反過來,你得完好處,自己作出傷風敗俗的事也就罷了,又何苦再往我心口捅刀子?”
我爸信口雌黃:“我咋會知道?我不知道!你自己不守婦道,還賴別人!”
我媽嗓子都啞了:“我當初進你家門時,已經(jīng)有五個月的身孕了,那么大的肚子,你會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有了身孕,我爸為什么要把他經(jīng)營了十多年的鞋廠讓給你做?你這擺明了就是過河拆橋,沒良心的東西!”
直到他們吵夠,辦完離婚手續(xù),我爸拖著他的行李箱搬出去,我才真正完整地得知自己的身世。
我的親生父親,我們結(jié)婚不到半年就犧牲了。因為我媽執(zhí)意要留下我,我外公外婆才托人把她介紹給了我爸。
我爸家里當時窮得離奇,三個沒有成婚的兄弟擠在一間房里,我爸是中間這個。我外公當時相中的,是我爸的聰明靈泛。
據(jù)我外婆說,我爸那時候成天笑呵呵的,一雙眼睛咕嚕咕嚕的轉(zhuǎn),很招人喜歡。
作為交換的條件,他愿意把自己經(jīng)營了十多年的鞋廠,轉(zhuǎn)交給我爸經(jīng)營。
02
后來的事實證明,我外公外婆還是沒有看走眼。
在我外公的引導和幫助下,我爸很快就上了手,不但把原廠做得紅紅火火,還把業(yè)務向鄰省拓展了不少。
隨時時間的推移,我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反過來,我媽這邊的情況卻有些著急。
我爺爺奶奶雖然生有三個兒子,卻只有我爸一個人結(jié)了婚。所以我爺爺李姓家族傳宗接代的任務就落在了我媽身上。
偏偏我媽的肚子在生下我后,再也沒有大起來過。
我外公外婆深諳人性之道,四處尋找醫(yī)生替我媽看病,卻一直沒什么效果。
我爸在外邊不安分這事,我媽在我十歲那年就有所耳聞。但因自覺在這段婚姻中處于卑微的一方,又投資很大付出很多,害怕萬一鬧翻了損失巨大,沒有太認真追究。
誰知她的裝聾作啞,換來的不是我爸的珍惜,而是變本加厲。
兩年后,一個打扮艷俗卻神態(tài)極其囂張的女人,直接跑到我家,指著我媽的鼻子大罵她是“不下蛋的母雞”,把我媽氣得夠嗆。
更要命的是,受到了侮辱的我媽找我爸理論,企盼他能懸崖勒馬時,我爸竟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自己只是酒后失身,被小人纏住了而已。
我爸當時還有句經(jīng)典的查言查語:“我李軍明要找也得比你找個比你強的!”
我媽被氣得只差吐血了。
不過,這時候的她,只知道本能地跟我爸吵、鬧,壓根兒沒想到,更大的麻煩還在后邊。
03
僅只九個多月后,我爸的態(tài)度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zhuǎn)彎。
一個猝不及防的晚上,我爸拿回一張孕檢單,說有人懷上了他的孩子。而且,他找人看過了,確定是個男孩。
我媽如遭晴天霹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這些年中藥都差不多喝下一水缸了,得來的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
她歇斯底里地發(fā)泄著自己的憤怒,嚎哭著說永遠不會讓我爸如愿離婚跟外邊的女人到一起。寧肯耗到死,也不會妥協(xié)。
我爸大概從沒見過我媽這豁出去的樣子,心下也有些發(fā)虛,偃旗息鼓了一段時間。
卻不料,歷史還是重演了,我爸外邊的女人大概也聽說到了我媽軟軟弱弱的性格,直接“殺”上了門。還揚言,如果我爸再不給他一個說法,她就要住到爺爺奶奶家去。
這時候我爺爺奶奶住的房子,再也不是以前的小茅房了,而是寬敞明亮的樓房。
這個女人的鬧上門,與上一次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因為她不但有了我爸的撐腰,還有肚子里的孩子撐腰,也成功激起了我媽的斗志。
我們一樁樁一件件地,把我爸是怎樣從我外公手中接過廠子,又怎樣借助我外公外婆的人脈和資金,才把廠子做大,以及自己給這個家,甚至整個家族帶來的變化,都一一數(shù)落了出來。
我爸見我媽軟硬不吃,同時也被我媽戳中了心窩窩里的那點心虛,才搬出我非他親生這一“殺手锏”。
我媽見我的身世被我自己明了,知道再忍下去,再強留我爸也沒有了意義,只得同意了離婚。
但是,她卻倔犟地讓我爸把鞋廠給留給了她。
04
就這樣,我爸帶著家中的存款,和幫我爺爺奶奶建的那棟兩層樓房,離開了我們母女倆。
我爸剛走的那兩年,因為我媽沒有經(jīng)營的經(jīng)驗,效益直線下降。
恰好我爸這時候又自立門戶,復制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廠。一些趨炎附勢的人,很快就把業(yè)務轉(zhuǎn)到了我爸那兒。
我15歲那年的過年,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家里黑壓壓的一片,坐著全是來找我媽要錢的。有的是廠里員工來要工資,有的是原材料供應商來要貨款。
我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束手無策。
在我過去的15年里,我沒有哪一個時刻比那時更渴望長大成人。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一夜之間找到工作賺回錢,替我媽分擔一部分。
我媽一遍遍地跟人說好話,拍著胸口保證來年一定結(jié)清。可有的人就是死活不相信,其實就是欺負家里沒有個男人。
最后,恰好我舅舅過來給我們送年貨。他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把幾個數(shù)目比較大的主清了一部分,然后讓他們記住他的電話,說來年如果還沒還清,就找他。
我舅在當?shù)匾菜闶切∮忻麣獾钠髽I(yè)家,加上他把我爸對我媽干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債主們才陸陸續(xù)續(xù)離去。
第二年,我舅舅親自帶著我媽,拜訪了幾個以前有過業(yè)務往來的大客戶,請求他們替我媽承擔一部分的業(yè)務,同時又反復告誡我媽,一定要確保鞋子的質(zhì)量。
就這樣,我媽的鞋廠才慢慢起死回生,到后來超過我爸,把原來的好一部分客戶又吸引了回來。
05
鞋廠生產(chǎn)上來后,我媽不再像當初那樣畏手畏腳,自己一個人敢出去拉業(yè)務了,管理起廠子來也有模有樣,儼然成長為了一個小版的女老板。
這樣的她,是忙碌充實的,也是魅力無限的。我媽本來就長得不錯,白皙的皮膚,精致的五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雖年近中年,但有事業(yè)的加持,吸引過來的也都是一些當?shù)氐木ⅰ?/p>
最后,我媽選了上班族的陳叔做男友,一直沒扯證。陳叔是喪偶,有一個兒子,已比我小幾歲。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一起生活。反而我因異地求學和工作,在家的時間不是很多。
我們母女的生活,跟我爸劃開一條明顯的界線之后,我以為我們跟他從此也就山水永不相逢了。
誰知,就在今年上半年,他卻冷不丁找上門來,涕淚交加,說自己當初是怎樣被人騙,怎樣被豬油蒙住了心,才離我們母女而去的。
我媽在電話中跟我說,之前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壓根兒就不是我爸的??蓱z的我爸幫對方帶到十八歲,要不是意外偷聽到那母子倆的對話,還會要繼續(xù)蒙在鼓里。
為了證實那母子倆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我爸還特意偷偷做了DNA鑒定。得知孩子不是他的后,我爸突然想起那女人后來也沒再懷過孩子,又去做了生育檢查。
檢查結(jié)果,無異于直接給了他當頭一棒:我爸有先天性生育缺陷,生育率不足0.1%。
后邊的內(nèi)容我自動腦補出來了,我爸跟那邊鬧翻后,肯定打聽到了我跟我媽的現(xiàn)狀。
得知我研究生畢業(yè)有了非常不錯的工作,我媽的廠子雖不辦了,但在市區(qū)有一家品牌鞋店,不但換了大房子,還買了車后,覺得還是我們靠得住,這才找上門來,試圖求得原諒。
可這世上的人,別說是我爸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凡夫俗子,還是一個品性不端守不住婚姻情感底線的主,就算我媽再軟弱也不可能一直在原地等他的。
我媽斬釘截鐵地跟我爸說,他們早就橋歸橋,路歸路,不是一家人了。讓他死了復合的心。
06
我原本以為,我爸在我媽那兒碰了釘子后,會知難而退。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了。
接到我媽電話后不到一個星期,就有同事跟我說,有個自稱是我爸的男人,在樓下門子室四處打聽我。
我心下一沉。
為免事情鬧大造成不好的影響,也為了讓我爸早點死心,我主動下了樓。
遠遠地看見那個頭發(fā)花白的男人時,如果不是之前有心理準備,我是不敢把他跟十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父親聯(lián)想起來的。
這個剛年逾花甲的男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了好幾歲。不過,年近中年的我也見多了,這世上但凡提前透支自我的人,都年輕不到哪兒去。無論是透支體力還是透支福報。
我爸大概也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認出我。
我站到他面前,用普通話問他:“聽說您在找李佳?”
他迷離的雙眼在我臉上來來回回掃視了好幾回后,才猶猶豫豫地問:“你是佳佳?”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就在那短短的數(shù)秒里,我從我爸眼里讀到了許多東西。
聽我外婆講,過了青春期的我,越長越像我的親生父親,后來視力下降又加配了眼鏡。我的模樣。跟我爸當年離開時是有很大的差別。
我爸心里想的,肯定也是這樣的。眼前的女兒叫了她15年的爸爸,長出來后卻完全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不確定、陌生、疏離,充斥在我跟他之前的這不足一米的距離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爸才期期艾艾的開口:“佳佳,爸爸現(xiàn)在無處可去了,身體又不好,你能不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海里就浮現(xiàn)出了15歲那年的大年三十,那里坐著黑壓壓的一片,跟我媽要債的。
于是,我沒等他說完,就反問他:“你剛離開的那會兒,我跟我媽有上頓沒有下頓,我媽的鞋廠一年幾個月發(fā)工資不出。我那么地給你偷偷發(fā)信息,你有沒有理過?”
07
我爸還在試圖說:“都是爸爸不好。那時候覺得你不是我親生的……”
我飛快打斷他:“那時候不是親生,現(xiàn)在肯定也不是親生的。您還是請回吧。”
“你怎么能這么無情無義?我好歹也養(yǎng)了你十幾年。你小時候身體不好,經(jīng)常三更半夜發(fā)燒,是誰送你去看醫(yī)生的?現(xiàn)在你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就想一腳把我踢開,沒那么容易!我就不信了,我天天守在這兒,看你領導能把我怎么辦?”
原本他說起我兒時的事,我心下還有些松動,覺得他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不管他跟我媽怎樣,他帶了我十多年,這是不可抹去的事實。
可這一點點的沖動,馬上就被他的后半句話,給沖擊得煙消云散。脫口而出的也就沒什么好話:“好,那您就守在這兒吧!”
說完,我就準備回樓上上班。
“佳佳,爸爸真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你的。那女人把我的錢全騙走了,我只想要幾萬塊錢當本金,以后賺了錢還給你?!?/p>
我還是以身上沒現(xiàn)金,手機也沒隨身帶為由,拒絕了他。
下班后,我把白天發(fā)生的事,打電話一五一十地跟我媽講了。
我媽氣得夠嗆,連連說:“你可千萬不能心軟,聽見沒?媽對他的了解比你多,他這人就是個無賴。今天問你要一萬,明天就可以問你要兩萬三萬塊,你會永無寧日的?!?/p>
08
現(xiàn)在,我爸又不知從哪兒找到了我老公的電話。
我老公念在他曾跟我父女一場上,給了他5000塊錢。被我媽知道后,好一頓說。
“你們就等著吧,看他能熬多長時間不來找你們!下次他如果再找來,馬上報警,知道不?”
我跟老公無奈地相視一笑。
老公安慰我說,他馬上去找熟悉法律的同學打聽,像我這種情況,到底應不應該對我爸盡贍養(yǎng)的責任。
我心下也是十幾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我們每個人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碰上負責任的父母。如果真的非常不幸運的碰上了,比如我,說后患無窮,應該一點都不過分的。
我也是真不確定,跟我爸這事,到底會要鬧到什么時候才能塵埃落定。實在沒辦法了,就讓法庭去裁定吧。盡管,這也不是我所希望能夠看到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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