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
——致女兒
8月20日回國至今，十幾天假期倏忽而逝，今天你又要飛回加拿大了。
我開始寫這篇文字的時候，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飛行在太平洋上空。其實你完全可以過一周再走，因為新學(xué)期開始幾天的課業(yè)并不是太緊張。
但你還是決定提前過去，整理房間，處理一些瑣事，做做開學(xué)準(zhǔn)備。我常常跟你講：“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看來你是聽進去了。
很好！
昨天晚上，你說要和媽媽咪睡。然后你就跟孩童及少兒時期一樣，蜷在我懷里，膩膩歪歪。
你說：“媽媽咪明天不要去機場送我?！?/span>
“為什么？”
你說一是因為我身體不好，怕來回坐車太累；同時你爸爸來回開車，還得先送我回家，再去公司，也太累。二是因為在你成長的21.5年中，跟媽媽咪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所以分離時會憂傷；而爸爸反正神經(jīng)大條，說再見就揮揮手了，盡管也會心有戚戚焉，但不至于太憂傷。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能體會你的感受，因為我也有過你這樣的年紀(jì)，也在這個年紀(jì)跟太公以及外公外婆分別過——雖然我當(dāng)年走的并不遠(yuǎn)。不過那是一個信息不太通暢的年代，打電話都不方便，只能靠寫信。信息傳遞速度之慢反而拉開了空間的距離，使得三百多公里仿佛也有萬里之遙。不像現(xiàn)在因為有了微信，你可以早上晚上都跟媽媽視頻，雖去國離鄉(xiāng)幾萬里，天涯亦如咫尺。
因為理解，也為了成全你的孝心，我同意了你的要求：不送。
今早，本來爸爸是要帶你吃早茶的，但是你控制住了胃里的饞蟲，選擇吃媽媽做的早飯。
我掐好時間，適時給刷好牙你做了臊子面。
你爸爸說淡了些，你卻說剛好！
我笑了……你這個善解人意的小人精，這么多年來，只要是媽媽做的，你都會說剛好——就像你不管胖了還是瘦了，媽媽雖然嘴上“嫌棄”你，還是會將你“勒”進懷里，當(dāng)成寶貝。
早晨8:00，該出門了。一直糊里糊涂的外婆一把拎起你的箱子，說要送你。你是在外婆家長大的，所以外婆盡管癡呆了，還記著你是她家里的孩子，每天都要帶著你“回家”。還說：“我噶匣子不能老在你噶撒（我家的孩子不能總是待在你家呀）”！
你不知道，你走了一個多小時后，外婆跟我說她要出去玩會，因為“匣子”走了，心里不好過，說著話外婆就開門，我看見她嘴巴一扁，竟然掉淚了！那一刻，我忽然很感動，想起電視公益廣告里那個將餃子放進衣袋的癡呆老人……看來在外婆所剩無幾的情感里，竟然還有你的一席之地！
8:10，爸爸發(fā)動車子，倒車，前行。
我和外婆站在院子門口目送。
車出了村莊，上了鄉(xiāng)道，你白白的小爪子還伸在車窗外揮舞。看我沖你揮手，外婆問：“拉外哈看到毛吶（難道還看得見毛毛嗎）？”
“看得到呢，小白爪子還在揮著呢！”
“小丫頭真不簡單呢，一個人在外頭！”外婆兀自感慨。
你十七歲半就出國了，一個人在海外安排自己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從來不用我們操心，確實不容易。有人說我心狠，竟然舍得將孩子一個人扔這么遠(yuǎn)！有人說留學(xué)6年花費200萬，回來以后要工作多久才能回本？有人說留學(xué)就是鍍金，回來以后工作是不是很好找？
其實，我跟你都明白，現(xiàn)在“海歸”并不是稀有物種，找工作也就沒有了多年前的優(yōu)勢；我跟你爸爸也沒那么功利，送你出國只是遂了你的心愿，并不是將培養(yǎng)孩子當(dāng)成投200萬要求回報多少的生意；我們更沒有那么“心狠”，“狠”到將自己的心頭肉割下來扔到大洋彼岸還無動于衷！
這幾年我們辛苦賺錢只是為了幫助你成為更好的自己。
而你也明白，一次次別離，為的就是讓你自己長成你想要的模樣。
去年，我們翻建了老屋，說是為了給外婆一個更好的居所，說是為了我們退休后有個養(yǎng)老的地方，其實更是為了給你們這代人樹立起故鄉(xiāng)的概念。尤其是讓你明白，不管你走多遠(yuǎn)，在揚州也好，在老家也罷，有爸媽的地方才是你的家，中國才是你的國。
出國四年，你回國6次，媽媽有幾次都成全了你的孝心，不送！但是你從家里出發(fā)到飛機起飛前，都會不斷跟媽媽聯(lián)系：到哪兒了、吃飯了、換登機牌托運行李了、排隊安檢了、安檢過了、登機了、馬上要飛了！所以說是不送，其實媽媽還是看得見你的——今天也一樣。
現(xiàn)在我就期待明天一睜眼你就來請安了，然后匯報飛行途中的情況，匯報到達(dá)多倫多帕爾森機場后的情況，匯報你抵達(dá)住所的情況……
匯報結(jié)束，你會說：“早上晚上見，媽咪！”
我則說：“早上晚上見，baby！”
寶貝，人們都說分離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媽媽期待兩年以后你會給爸爸媽媽這個“更好！”
期待更好的你歸國后，繼續(xù)到更好的城市里更好的平臺上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然后帶著更好的自己回故鄉(xiāng)看爸媽。分別時，那個更好的你一定還會一如既往跟媽媽膩歪。那時候，媽媽一定會對著更好到讓媽媽無需牽掛的你笑著說：“滾你個乖乖蛋，不送！”
楊甦于高郵
201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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