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照姑蘇
評論文章:三逸狂客
忘記了是哪位高標(biāo)自詡的大詩人說的。說一個沒有寫過詩歌的作家,特別是用漢字寫作的作家,他的語感一定是有缺憾的。
正如一個從來沒有興趣閱讀詩歌的中國人,他的感性思維也必是會有缺憾的。
而感性思維,是國人最尋常的思維方式,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所在。琴棋書畫詩酒禪茶,乃至大道所宗天人合一,總是能確切地感應(yīng),而難以語言文字精確地表達(dá)。所以,我們只好等待著雨水的召喚,某一日,可以伺春而動……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而詩歌尤然。好的詩歌,其實(shí)就是憑感覺抓住一個美好的感覺,然后以感覺的方式記錄下來的一種感覺。為了完成這種以感覺記錄感覺的過程,我們不得不斷地翻撿缺憾的文字,甚至不得不賦予缺憾文字以嶄新的感覺。
而山高水遠(yuǎn),你來,我等
等到了,生起爐火
我們一起來烘焙往事
等不到,外面風(fēng)大雨大,我點(diǎn)亮燈花
與書頁間的小獸一起跳舞
我想這不是我們語言文字的缺憾,卻正是我們語言文字的魅力所在。
一個理性思維強(qiáng)過感性思維的人或許正派,有原則有底線,不逾矩遵紀(jì)守法,但一般不會太可愛,甚至無趣。
清末民初,李寶嘉在《南亭四話》中提到,一秀才與胥吏江邊飲酒,秀才觸景生情,隨口吟句:一輪明月照姑蘇。理性胥吏立即糾正:古人云“清光何處無”,閣下詩中僅提姑蘇欠妥,應(yīng)改為“一輪明月照姑蘇等處”……
我們生活的時代,缺乏的恰是“一輪明月照姑蘇”的感動。我們平淡的生活,總是多些“一輪明月照姑蘇等處”的操蛋。
肖任飛的詩,就有種“一輪明月照姑蘇”的魅力。作為“姑蘇之外”的我們,雖然沒有被冠以“等處”,依舊能夠感受一種亮徹和通透。這個渾身掛滿月光的女子,總是在局限性的文字中間,以一種狐媚的舞步不斷地閃展騰挪,不知不覺間,就盤帶出一斷別開生面的“丹青引”, 使我們一下子點(diǎn)亮了人生的好多節(jié)點(diǎn),不自覺懷念年輕時候,大段大段的鮮衣怒馬……
騎白馬的漢子,從北方來
馬尾拴著一朵裙裾
大雪封住潼關(guān)道,烈酒封喉
……
西風(fēng),你且退后
我要的春宴,正在江南的小爐里
細(xì)煮慢燉
……
一月,剛剛開始
我們趕得上三月的杏花
那里,是我為你鋪設(shè)的傾世清歡
而此刻,想起春天
我便熱淚盈眶
和肖任飛女士不太熟,卻很熟悉她經(jīng)常發(fā)在微信上的詩。于是就常常在她的微信上似是而非地調(diào)侃,云山霧罩地胡說八道,乃爾南轅北轍不著邊際。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感性的好詩歌,在于它的啟發(fā)性,而不是真理性。
靈蛇和蓮花,在大殿游動
我乃香客,雙手合十
這姿勢太過寂寞 你看
蓮瓣上青絲如雪
倒不如誦點(diǎn)小桃紅
假行僧看過來
那一世我媚眼如絲 水袖從容
……
——這一段寫的真美。使我想到千年白狐的精變,想到周迅演的《畫皮》,想到暗戀著令狐沖的儀琳小尼姑……
戴流蘇耳環(huán)的女人
伸手招來一輛出租車
她想去一個,沒有玫瑰的地方
雪飄下來,樹枝全白了
她聽見教堂里的贊美詩
天,黑透了
她指間的打火機(jī)忽明忽暗
一個男人的影子,在火焰中
化為灰燼
——這是一部故事很曲折、并且畫面感很強(qiáng)的微電影。我想到那個被拐賣的最美的鄉(xiāng)村女教師……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啟迪的光芒,會使我們能夠在每一片有思想的綠洲之上,用自我感受甚至誤解的種子,收獲新的發(fā)現(xiàn)果實(shí),繼續(xù)展示人類感性思維的無窮魅力。
歌樓聽雨的青年時代,找一個能寫出感性好詩的女孩兒談一場戀愛,會滋養(yǎng)一種寬厚的悲憫,成長為一個溫和善良的人。鬢已星星的中年之后,能恬淡地閱讀感性女子感性的好詩,斑駁風(fēng)化的心墻就會生長出青春的綠苔,濕潤一曲生動有趣的《再回首》……
既然我們已身在姑蘇之外蕭然“等處”,此生再也無緣與一個寫感性好詩的女子談戀愛,那就以啜飲下午茶的心境,好好品讀下感性女子感性的好詩吧!
一輪明月照姑蘇。姑蘇之外,我心光明,不知云何。
三逸狂客丙申二月十六于東野草堂
附:肖任飛詩歌選
你說冬天來了
下了一夜的雨。我或者落葉
滿徑。
軀體和靈臺逐漸分裂
我希望,你能給我泥土
或者池塘。讓我棲息
我把他們打上繩結(jié)
系在腰間,如同系著諾亞方舟
季節(jié)遺棄我,真好
我知道這世界上最讓人心疼的秘密
那個錦衣夜行的女子
于水湄間,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
隱藏的潔白的靈魂
那個碾過時光的老人
把信仰扔在喧囂的路上
海底的水草搖曳誰的回憶
海妖魅惑的歌唱
以及那扇窗里憂傷的琴弦
廣陵止息,終不可聞
這些,在我的脈絡(luò)之中緩緩流淌
如同刺青,紋路清晰
令我寵辱不驚的力量
可你說,冬天來了
我只有帶著我的秘密沉睡
你不來,我不醒
插花課
抱一些路旁撿到的
野花和枝杈
小心翼翼地擠進(jìn)
插花課堂的門縫
在那些驚詫的高雅視線里
旁枝斜逸
生命,從容成竹筒里的穿插剪扶
心 便幻為蝶
枯枝為骨,黃葉化翅
無聲飛起于木魚墨案
那尼姑拈花笑嗅
薄荷清香
而那些水晶的花器
與我相鄰
夜歌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rèn)
夜色會淹沒所有
一枚清蓮
如歌的行板
抑或 陽光下打盹的桑麻女紅
于夜的靈臺前,抻開靈魂
抻開遙遠(yuǎn)的水湄以及憂傷
骨骼太短,無法
丈量白天和黑夜的距離
而一簇純粹而堅定的火焰,于脆弱的
血管深處
悄無聲息地灼燒,蔓延
如暗花漸次開放
不卑不亢,檀紋浮動
一朵朵刨開黎明
刨開那些
堵塞靈魂出口的淤泥
我是那只荊棘鳥么
用鮮血洞穿這個安靜的世界
可上帝也在傾聽我的歌唱么
風(fēng) 穿過空寂的弄堂
記憶嘶啞成如鯁在喉的神祗
一語成讖
而這夜歌啊
何時會溫存成煮沸的草藥
敷上那些 從容不了的創(chuàng)口
哪怕令人泫然 悲喜莫辨
假如靈魂在路上
窗外的老梧桐,有風(fēng)穿過
就像一個人的腳印,穿過
遙遠(yuǎn)的旅程
我們總是像懵懂的孩童
渴望心像羽毛,無所禁錮
能輕盈地飛過,所有的泥濘
以及晴空,原野或者夢境
也或者突然驚醒,看見枯瘦的腕上
那只古老的玉鐲被秋水浸過
翠凌凌的,未免顯得孤單
眼神 ,太過蒼白
不夠抵御季節(jié)的獵獵風(fēng)情
那些在風(fēng)中飄落的葉子和記憶
會埋進(jìn)深深的根系嗎
就像我單薄的靈魂和軀體
她們必須行走在不同的路上
走進(jìn)塵埃
抑或走進(jìn) 看不到盡頭的天涯
風(fēng)可以穿過枝椏,卻穿不過
如我一般混沌的黑夜
還是繼續(xù)走吧
假如能把靈魂系在路上
總會聽見,塵埃里開出的花語
春天之讖
這是我的山隅,枯柳般沉默
昨日挖的野蕨菜,在心尖尖上捂著
待它們在筋血中入味 ,慢燉于瓦罐子
調(diào)料是幾縷柔軟的青絲
以及一泓秋水
而山高水遠(yuǎn),你來,我等
等到了,生起爐火
我們一起來烘焙往事
等不到,外面風(fēng)大雨大,我點(diǎn)亮燈花
與書頁間的小獸一起跳舞
或許精疲力竭。山還是那山
總歸有竹芽,在地底蜿蜒
你可以選擇千絲萬縷地盛開,或者
一聲不響地潛伏
身邊,野草正蔓延成一個季節(jié)
桃花辭
就這樣倚住三月,姑娘
人面桃花相映紅
我折枝為誓,點(diǎn)入花蕊
不是只開在南山。風(fēng)經(jīng)過的地方,
遂桃之夭夭
出門皆是看花人,桃花不語
它們只是自顧自地,來一場盛宴
那花以最嫵媚的姿態(tài),攀住瘦枝
于枝椏的接口,于梢頭
繡或白或紅的錦衣
三兩筆疏,幾首唐詩宋詞
五六瓣艷,十里春風(fēng)暗渡
可曾醉倒,桃花釀再來一杯
抱花而眠的也不都是神仙
而衣襟太單薄,只容得下兩朵
一朵是遺忘,一朵是你
分春
風(fēng)從櫻花中探出頭來,庭院深深
一枝紅杏醞釀著嫵媚
我在中界線上搖晃,剛過去的日子
太冷,我一時驚慌失措
想要和春天說點(diǎn)什么,卻發(fā)現(xiàn)
沒有你的地方,春被分成兩半
一半在心底蟄伏,另一半喊著
被流水送遠(yuǎn)
沒人知道,我在踮著腳
走過這片桃紅柳綠
記憶之手鋒利如刃
當(dāng)我捻開春的胸膛,果然
你住在里面
游客,一月大寒未寒
騎白馬的漢子,從北方來
馬尾拴著一朵裙裾
大雪封住潼關(guān)道,烈酒封喉
前方有客棧,窗臺插著猩紅的梅花
穿對襟大袍的女子,躲在誰的衣衫后
女子,女子,洗掉你的胭脂好嗎
我拈來一枝江山,與你打馬艷陽天
西風(fēng),你且退后
我要的春宴,正在江南的小爐里
細(xì)煮慢燉
女子,大寒未寒
這溫度正好來得及,攏住你的清冷
一月,剛剛開始
我們趕得上三月的杏花
那里,是我為你鋪設(shè)的傾世清歡
而此刻,想起春天
我便熱淚盈眶
詩客,二月未定
攜一把洛陽鏟,腳步踉蹌奔赴長安
西北的風(fēng)幡飄搖不定
纏著木柄和欲望,鏟出
一個開元盛世
溫泉水洗十里長安
鋪張的文字,是游弋的魚
呼吸梗在驪山的石縫里,金戈鐵馬
誰敢如此放肆
任由馬嵬坡,斷了塵念
客居山隅,而我持念前來
背負(fù)的竹簡,涂畫著前世的神符
那是你為我種下的蠱毒
化俑滯立,千年暗夜
土壤與坑穴,焚心以火
請任我抱住,遺失的那些諾言
長安,容得下嗎
織錦繁華里,一根素白的棉線
古城墻已經(jīng)答應(yīng),陽關(guān)道已經(jīng)答應(yīng)
一個人于秦水之中揮舞字符,蜿蜒潛行
爻辭未定,相思成災(zāi)
墨客,三月暗香浮動
于水之湄,木料石材小屋蝸居
院里一定要有喜愛之物
譬如梅三五株,以及斑駁的光線
花枝枯瘦成甲骨。有我在樹下,青衣水袖
咿咿呀呀也就是一曲梅花三弄
林逋老先生在調(diào)調(diào)里,抱鶴為子
他笑我衣襟上繡滿嬌艷
當(dāng)然,我必須借此遮掩蒼白
舞形斜逸,精靈盤虬于瓣蕊
酒是那種酒,釀了幾千年
入觀音凈瓶,歡喜了點(diǎn)入額心
臉頰,便酡紅成舊日的胭脂
春風(fēng)在暗處,推波助瀾
這隨處的潑灑
南山盛不下臘黃嫣紅的流淌
且點(diǎn)梅成錦,浸入骨理
老宅子的案幾,鎮(zhèn)尺冰涼
紙上,暗香浮動
香客,四月木魚斬
寺稱南普陀,我稱香客
草蒲團(tuán)中間塌陷
膝蓋以扭曲的形狀晨昏不輟
老和尚吐字如金,施主何來
有般若波羅蜜,字符鱗次櫛比
靈蛇和蓮花,在大殿游動
我乃香客,雙手合十
這姿勢太過寂寞,你看
蓮瓣上青絲如雪
倒不如誦點(diǎn)小桃紅
假行僧 看過來
那一世我媚眼如絲,水袖從容
禱詞,一不小心鉆入木魚缽子
能夠發(fā)出來的聲響,不是疼痛
一柱香裊裊娜娜,可它不點(diǎn)香疤
它只是通知我,往事已經(jīng)消瘦成
大殿里斑駁的青磚
踩在上面。腳底有荊棘穿過
一貫直立的靈魂突然分崩離析
小師傅,拿過你的木魚來
我要把它煉成一把劍,削鐵如泥
當(dāng)然,包括削掉苦難以及空曠
南無阿彌佗佛,大殿門在身后闔上
我拍掉香灰,遠(yuǎn)處一盞燈火
向我走來
宛若毒藥
黑色的瞳仁,很柔軟
它與黑夜?fàn)帉?,看到地?/span>
誰的影子拉長成嘆息
尖刺,交叉于心臟
若命格忽隱忽現(xiàn)
小獸藏起來了,你聞不到微弱的呼吸
用幾組音符,煮一曲毒藥
喝下去,便灰飛煙滅
可,你會尋找嗎
用純白的帛袋裝起,拴在心尖
后半生走起夜路,你便不會
驚慌失措,淚水漣漣
三緘其口
中藥罐子裂了
褐色的液體蜿蜒成妖
幾十根骨頭,跌跌撞撞
而枕畔的水杯,玲瓏剔透
沉默不語
肖任飛,現(xiàn)居青島。有幾百篇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時代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星河》《環(huán)翠文藝》《東方詩刊》《詩意人生》《香港詩人》《詩詞月刊》《新視聽》《城陽文藝》《城陽詩詞》《青島早報》《青島晚報》《成都商報》《新即墨》《中學(xué)生讀寫》《中學(xué)語文參考》等多種報刊雜志,并被中國詩歌學(xué)會、執(zhí)手天涯網(wǎng)、現(xiàn)代散文網(wǎng)等幾十家網(wǎng)刊和網(wǎng)站重點(diǎn)推薦,詩作入選《山東詩歌年鑒2015年卷》。
作者:肖任飛
評論:姜澤華
評論嘉賓:姜澤華,山東即墨市人,別號三逸狂客。職業(yè)作家,知名驢友?!栋倩☉夷罟适隆诽丶s編輯。歷任《最生活》、《戶外》、《健康與養(yǎng)生》月刊執(zhí)行主編,《大沽河》文學(xué)季刊編委。出版有《坐堂追餉》、《鐵血順風(fēng)號》、《煙火孤城》、《我的野蠻同桌》、《月亮在夜里呼吸》,并編、導(dǎo)微電影多部,作品多次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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