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雙眸燃燒我的詩句,我以苦修等待天涯的相逢。
關(guān)注“作伴結(jié)廬”
/ 文:泥濘鄉(xiāng)下 / 圖:堆糖 /
很大一個堰塘在村子的前面——玉虹鄉(xiāng)十五里村葉家大院子,原金堂縣縣城城廂鎮(zhèn)所轄。庚辰年冬月廿九,母親拽住了龍的尾巴,來到了這個多難多災(zāi)的世界。在她之前,已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遺憾的是我的記憶里,只見到過我的一個舅舅。
以下的近八百字是她的三兒媳在2014年8月21日寫的一篇題為“幸福的婆婆”的日記:
中午吃飯的時候問婆婆:“媽,你晚上去跳舞之后什么時候洗澡呢?”“回來就洗嘛。”“要不得,要休息一下,等汗水干了再洗。”“我們跳完了還要耍一哈哈兒才走。”“嗯,就是要這樣。”“你現(xiàn)在晚上好不好睡呢?”“好睡。洗了澡上床就睡著了?!?/p>
婆婆自從搬進她自己的新房子,就像獲得了新生。之前一個月住幾次院,到新房子住之后住院的間隔時間長了,今年差不多沒有去住院了。住了七十年茅草房,過了幾十年艱難日子的婆婆,在當(dāng)了“失地農(nóng)民”后,我們?yōu)樗I了養(yǎng)老保險,每個月有固定的養(yǎng)老金了,住上了對她來說還算寬敞的安置房,每天三兒子都會回家陪她吃飯聊天看電視,她覺得自己真是進入了人生的黃金時代。想吃什么,出門就是市場,什么都可以買到。以前難得買一回水果,現(xiàn)在家里天天都有新鮮水果;以前吃肉是“打牙祭”,現(xiàn)在每天都不知道該怎么變花樣吃東西了——雞鴨魚肉葷腥樣樣都使舌尖“審美疲勞”了;以前想穿件新衣裳要等過年,現(xiàn)在婆婆常常把自己成色很新的衣裳拿去送人——她太愛買新衣裳了,多了穿不了。婆婆一直愛“走人戶”,以前因為沒錢送禮,最怕哪家什么事情請自己,現(xiàn)在即使剛剛認識的鄰居有什么紅白喜事她都要去湊個份子。以前家里連個黑白電視機都沒有,要看電視得到兒女家去,后來我們給婆婆買了電視機,但是,婆婆開始不滿足只看電視節(jié)目了,她又自己去買了DVD放碟片;看我們在床上都可以玩電腦,她自己又去買了個便攜式DVD;看人家走路上可以聽歌,她去買了個MP3。想看電視就看電視,想看什么碟片就去租碟片,想聽歌聽?wèi)蚓头臡P3。前兩天,電視天線出問題了,我建議找人修一修,婆婆堅持不修了,買新的:“我有錢,買個新的,免得天天扯拐?!彪m然我跟她講新的天線也可能出這個問題,也要修,她還是固執(zhí)地買了新的——口袋里有錢的婆婆不一樣啊。
看婆婆每天快樂健康的生活,我們也打心眼里高興。
其實,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應(yīng)該像婆婆一樣感到幸福——只要你像我婆婆一樣隨遇而安的生活。
1940年。【此處至少略去1205字。12月18日——雷鋒出生在湖南省望城縣安慶鄉(xiāng)(現(xiàn)雷鋒鄉(xiāng))簡家塘一戶貧苦農(nóng)民家里。這一年系農(nóng)歷"庚辰"年,他的父母給他取乳名叫"庚伢子"?!?/p>
12月27日,星期六,我的母親就誕生在金堂縣的這個淺丘山地。我的外婆,舅舅和舅媽對我很好。曾經(jīng)的一段時間,我做了我舅舅的“兒子”。后來,舅媽生養(yǎng)了我的兩個表弟,我又回到媽媽的身邊,做回媽媽的兒子。聽媽媽說,外公當(dāng)年抽大煙,把一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弄得一貧如洗。外婆生下母親時,幼小的肉團瘦小柔弱,病態(tài)懨懨。外公聽到消息時,有棄養(yǎng)要把母親扔丟到荒野的念頭,好在有外婆的堅持和幺外婆的幫襯,才有了媽媽的這一生“長壽”時光:姨媽因病在生下四個兒女后,在最小的女兒才兩三歲時,就撒手人寰。舅舅也在兩個表弟尚未成年時因病辭世。目前,娘親舅大的一家子,就一個我曾經(jīng)叫過“媽”的舅媽和叫家康的大表弟一家人健在。舅媽估摸著有80多歲了,如今還呼我為“三莽子”。懵懂無知時,我叫她媽媽,在她膝下承歡撒潑。
我親媽的這一生,風(fēng)花雪月了得。大概是在1956年,年方二八的媽媽,嫁給了30周歲的父親。父親那時剛從阿壩黑水一帶當(dāng)志愿軍剿匪復(fù)原歸來。要家沒家要房沒房:父親十二、三歲的時候,我的祖父祖母就相繼離世,拋下三個都未成年的小孩子。
作為家里的長子,父親帶著他的胞弟——我的二叔,四處長年打短工,衣不蔽體食不裹腹。實在沒有更大的本事,唯一的小妹,我的姑姑,只好送到老金堂城廂東門處張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好不容易熬到了解放,把弟弟托付給本家宗族同門長輩,二叔也20出頭了,可以自力更生,父親就參加了志愿軍,離開了祖居地金堂趙家渡十里壩。父母的老家相距大約5華里。如今我的老家十里壩,已是金堂縣的中心城區(qū)。老家的社員,屬失地農(nóng)民,都住進拆遷安置房,成了新城市居民。(父親03年上的山,70多年的時間,都在祖父母什么都沒有留下的地方辛苦勞作。住房也從窩棚、草棚、土墻茅草房、泥磚茅草房、火磚小青瓦房終了一生。)這其間,有媽媽從16歲開始,不離不棄的堅韌陪伴、無私投入、含辛茹苦。從1957年到1970年,大哥、二哥、我、四弟和幺妹,先后來到了這個清貧而又充滿活力的小家。
結(jié)婚后的第二年,大哥出生。媽媽也才17歲。蝸居在生產(chǎn)隊一處水塘邊的四處透風(fēng)的草棚子里。我兒子在上大學(xué)及畢業(yè)后在國內(nèi)國外上班打拼的2010年后(媽媽已經(jīng)70歲了),我們夫妻倆離開個人的小家,搬來媽媽的小區(qū)安置房,陪媽媽長住。媽媽就時不時地對我講過去的心酸歲月。
“老三,我二天老了,你把我安埋了就了事,不要通知他!”媽媽說的他,是她的老大,我的長兄。
“咋個呢?”
“說起他,我就生氣。他的大女學(xué)手藝,找我借錢,我沒有那么多錢,沒借給他,他說我偏心,啥子都拿給你了,不顧他。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把我當(dāng)媽對待?!?/p>
“媽,不能這么說大哥。你看,每一次你生病住院,那哪一次不是我一個電話,他就蹬著人力三輪車,跟斗撲爬的地趕過來,背上背下的地送到醫(yī)院去?又不收你的打的費,我也免費跟著坐。再說,大哥也不容易,修三層樓房,養(yǎng)兩個兒女,主要就靠他一個人掙錢,從你的大孫女、大孫子讀書到結(jié)婚成家,如今的物價,你也在平安橋頭和老漢做了那么多年的菜生意,不容易?。 ?/p>
“想起他我就想哭——那幾年吃集體伙食,中午回家,放在桌子上的午飯,他不曉得咋個爬上桌子的,把碗頭的飯吃得干干凈凈,生產(chǎn)隊累了一上午,回家來,計劃好的午飯,一口都沒有了。氣得你眼睛鼓。想打他一頓,又那么小?!?/p>
“再說,都住一個小區(qū),你老了,就算我不通知他,挨鄰宅近的都曉得,他會裝莽不曉得?”說得媽媽自己也好笑起來,眉頭愁容舒展開來。
話說金堂新縣城趙鎮(zhèn),老地名就是趙家渡。是千里沱江的第一城,三河匯一江的源頭。從北河、中河到毗河,所夾持的上游中河兩岸,就構(gòu)成了趙渡鄉(xiāng)的各六個大隊共12個村。焦山(沙)尾的縣一醫(yī)院平安橋西頭河岸,曾被規(guī)劃為趙鎮(zhèn)的一處菜市場。大約是上世紀90年代,都年過半百的媽老漢(父母親)就曾起早摸黑的在此寫下一個攤位做轉(zhuǎn)手倒賣的小菜生意。
一般是早上4、5點鐘,定時的鬧鐘就響了。父母親本來就沒有睡懶覺的習(xí)慣。草草的弄點早飯果腹,他老倆口就騎上貨三輪車往約10華里的三星農(nóng)貿(mào)批發(fā)市場趕了。選好估摸著能賺一兩個小錢的時令蔬菜及某些可以長久貯存也不會壞的干貨再折返回平安橋市場,也就差不多6點過7點了。市場上漸漸的人來人往了。
父母親是勤勞慣了的。擇菜整理加工分類擺碼整齊,把利看得很薄,往往到下午3、4點鐘,就可以收攤了,不能放的菜就送到幾個子女家,都有新鮮蔬菜吃。留一少部分自己吃。這樣的失地農(nóng)民小商攤販的日子稀松平常的過來大約十來年。2003年父親的辭世后,緩和了一家人與老二一家人的緊張氛圍。
媽媽在老宅屋里開起了婆婆媽媽俱樂部。一般是午飯后,一群年齡懸殊不大的婆婆大娘就不約而同地來到媽媽的住處,一邊聊天沖殼子,家長里短拉家常,一邊圍坐在電視機前,一起看錄像。川劇折子戲、黃梅戲、電視連續(xù)劇,排著隊的計劃著收看??翠浵竦耐瑫r,大家的嘴上、手上也不閑著。有打毛線織毛衣的,有使鉤鉤針的織配飾品的,有擇菜削皮掐葉的,也有侍弄孫子的。媽媽家的竹椅板凳上面,都有座墊。這些座墊,有玉米殼編織的蒲團,有各色毛線、化纖線針織的或鉤挑的。連電視機、錄像機、電冰箱的上面,都有遮擋灰塵的防塵罩。這些都是媽媽在閑暇無事時,一針一線織就的。家里家外也一塵不染,到處亮亮堂堂。
等手頭有的光盤都交換著看完了,就叫我去給她重新租或買一批回來。
不是神龕勝似神龕的條桌上、飯桌上,空酒瓶、花瓶里,真真假假地插上些應(yīng)時不應(yīng)時的鮮花、絹花、塑料花。當(dāng)作神龕的條桌上,低沉的梵音會定期不定期的地響起來。香爐上的香常燃不熄。灰也常落不止。媽媽的口中念念有詞,聽不明白她念的是什么。手上的墨珠串,周而復(fù)始的地在一粒一粒的跳動。半瞇狀態(tài)的媽媽儼然觀世音菩薩一般,慈眉善目。
曾經(jīng)有好幾年的夏天,媽媽會同一些閑不住的大媽,早上5、6點鐘就出門了,到一個固定地點,花15元買一包或30元兩包的黃桷蘭,用固定長度的棉線或滌綸線串好,到趙家渡去兜售,五毛或一元錢一對不等的零賣給奢香愛花的女士,每天下來,都能心滿意足的賺上二、三十元不等的利潤。實在是天氣太熱了,我和老婆才會制止她,不要她去遭這個罪。同時提醒她,不要只顧作生意,要按時吃午飯,午后早點回家休息。
2010年左右,她一直“耿耿于懷”的老二的女兒結(jié)婚后懷上了雙胞胎。她早早地就自掏腰包為未出世的玄孫親手縫制起要穿的小衣小褲來。她戴上外婆的老花眼鏡的樣子,像極了外婆。每每眼睛不好使,線穿不進針眼,我就旁邊給他打下手??粗匀魺o人認真縫紉的狀態(tài),我就想起那二年,我都睡醒一覺了,媽媽還半睡半坐背靠在床頭,就著昏暗的煤油燈,為她的孩子親手縫制每人都至少有一件的粗布衣裳。五個子女的上身下裝,冬秋二季,外加棉襖、棉褲、孢雞母鞋,多少個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多少個日日夜夜雞鳴狗吠,慈母手中線,稚子衣衫裹!這都是忙了生產(chǎn)隊的活路后再忙空了日常家務(wù)后,還要拽起的緊要事啊。我終于知道了,媽媽的身子骨為啥就一直很單薄,從來沒有豐滿過。用骨瘦如柴來形容她,也大抵適當(dāng)。
媽媽樂此不疲地為自己的曾孫女發(fā)揮余熱,心中有什么念想,作為她最親近的兒子,我是不能全部揣摩得透的。
媽媽的一生,大抵都在以老家十里壩為中心的方圓幾十里轉(zhuǎn)轉(zhuǎn)兜兜,風(fēng)風(fēng)雨雨五十年,膝下的五個子女都結(jié)婚成家自立門戶,才更多的是為自己而活。老大老二的小孩照顧得少一些,老三老四老五的小孩一兩年內(nèi)相繼出生,經(jīng)常是忙得團團轉(zhuǎn),還感覺沒有照顧到位。不是提醒老三少熬夜,就是提醒老四少打牌,不是操心老四屋頭午飯沒人煮,就是幫著老五計劃如何才能掙到錢買養(yǎng)老保險。真正為自己考慮為自己而活的時間少之又少。和一般婆婆媽媽去云頂山慈云寺、金堂山三學(xué)寺、龍洞包龍王廟、炮臺山靈開寺等,都會虔誠地上香禮佛,合掌叩拜。臨了還不忘掏出包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的錢包,從中拿出三五十不等的鈔票寫功德,特意囑咐執(zhí)事的術(shù)士把每個子女的名字都寫上。
媽媽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上世紀6、70年代的時候,應(yīng)時參與過短時間的政治夜校掃盲學(xué)習(xí),因此認得自己的名字。后來手機普及了,又陸續(xù)認得幾個兒女的名字。
我在09年后購置了第一輛代步的小車后,曾帶著媽媽到蜀南竹海、興文石海、水富西部大峽谷、綿竹九龍溝、什邡箭臺村、大邑花水灣、安仁古鎮(zhèn)、建川博物館、崇州街子古鎮(zhèn)、邛崍平落古鎮(zhèn)、龍泉洛帶、九龍長城、金堂五鳳溪哲馬小鎮(zhèn)等旅游觀光。
每一次的外出玩耍,都要為媽媽拍些照片,證明我的媽媽“到此一游”。還會遵媽媽的囑咐,把一些照片洗印出來,交媽媽收存。在婆婆媽媽的俱樂部聚會時,媽媽們的交談中,媽媽就會把她去過的一些地方的照片拿出來顯擺。2008年,送兒子到成都火車北站坐火車去青島上學(xué),順便帶媽媽去逛了一回文殊院。許是孫子上大學(xué)了,為兒子孫子感到高興,媽媽在參觀文殊院時,甚至“老媽聊發(fā)少年狂”,還爬到了很不容易爬上去的象征健康長壽的巨石龜背上面去坐起,皺褶滿框的老臉上開出了一朵燦爛的童花。我在為她拍照時,深怕被旁邊游覽的游客“刮目相看”。拍好了趕緊叫她“快下來”。
2014年,終于圓了她的“峨眉山”夢。當(dāng)時,媽媽已是風(fēng)燭殘年。樂山的大佛雖然沒能近前看,只是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匯合口隔江而望。媽媽的禮佛理念總算又達成一個。清瘦單薄的媽媽看著身邊大肚滾圓笑口常開彌勒佛像,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眼瞇縫得更狹窄更和善了。好不容易輾轉(zhuǎn)到了峨眉山上,氣都還沒有來得及勻緩下來,媽媽就叫我去請香蠟,順帶捐功德。人潮人涌的蕓蕓眾生,各依各的方式,自顧自地對著十方普賢菩薩,膜拜有加。
我的二哥算是家里最有頭腦也最能干的男人。我1984年大二的假期回家?guī)投缦氯g房的基腳,二哥就修了二層樓房。到1989年,露侄女不到6周歲時,二哥患“中線惡網(wǎng)”因病早逝,不能說二哥沒有享到媽媽的愛,只能說二哥時運不濟,天不佑之?!扒啻贺グ酥粐@短,精神千古方言長!”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內(nèi)心的傷痛,世俗的風(fēng)語,在媽媽和老漢的肉體上,結(jié)下難以言說的瘤。后來媽媽張羅著又為二嫂把關(guān)招了上門夫婿。不久,這曾二哥,把夏家孫女的姓也變了。自此,向來寡言少語的父親就與“外姓”的兒子不“登對”了。直到2003年,父親謝世,“外姓”的兒子“幡然醒悟”,兩家的關(guān)系才有所好轉(zhuǎn)。這是閑話,補題。
樂山峨眉之行后不到一年,媽媽就離我而去。如今,有關(guān)媽媽的一切,只有在夢里去找尋。我想媽媽的時候,就會去翻看手機里的、抽屜里的日記和照片,一邊陷入沉思。
*個人簡介:
泥濘鄉(xiāng)下,本名夏祥林,成都金堂人,金堂某中學(xué)數(shù)學(xué)教師,金堂作協(xié)會員,成都作協(xié)會員,一個癡迷的文字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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