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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2 04:03:10大公報小公園

　　王爾德說：“自戀是一個人一生浪漫的開始?！彼懊绹葜v過海關(guān)時申報稱：“除了天才，我別無他物要申報?！?/strong>

　　中國人講究含蓄，以謙遜為美德，開口閉口就是“不才”“鄙人”。像“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那樣的自我介紹，也只有東方朔式的人物才做得出來。

　　但文人又難免不時地“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也就少不得程度不一地自夸一番?！疤焐也疟赜杏谩钡睦畎祝?dāng)然要比王爾德?lián)屜纫徊缴陥筇觳?。湖州司馬打聽“李白是何人”，李白又毫不客氣地出口成章：“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后身?！?/strong>至于劉禹錫作銘“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劉長卿自封“五言長城”，也各有底氣。

　　比較意外的是，杜甫向來一副忠厚老實的人設(shè)，其實也不盡然。中國人家喻戶曉的那句“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其實前面還有一句：“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原來“讀書破萬卷”本非喂給大眾的勵志雞湯，卻是“老杜賣瓜，自賣自夸”。而后面的一句則是：“賦料揚(yáng)雄敵，詩看子建親?！?/span>杜甫將自己與揚(yáng)雄、曹植并列。相比起來，狂傲的謝靈運(yùn)“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dú)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反倒還算謙虛了。

　　不過，自夸須有本錢匹配，好比發(fā)行紙幣須有相應(yīng)的儲備金。若吹噓過度，通貨膨脹，便徒貽笑柄，大大貶值了。《后漢書》的作者范曄，獄中寄書諸甥侄，將自己的學(xué)問、文筆、音樂都好一頓自吹自擂。譬如在史學(xué)方面，自詡“吾文之杰思，殆無一字空設(shè)，奇變不窮”“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南宋的洪邁就批評范曄：“人苦不自知，可發(fā)千載一笑。”

有時候，適度的自夸，其實反而會讓人覺得增添了些真實與可愛。林語堂為自己作了一副對聯(lián)：“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這雖然看起來似乎不夠謙遜，然一者林先生有這樣的本錢，二來也符合他倡導(dǎo)的幽默主義嘛。他一直夢想把中國的老子與美國的汽車大王福特拉進(jìn)一個房間，暢談心曲，共同討論貨幣價值和人生價值。

　　李長之是研究李白的權(quán)威，他在《李白傳》的自序里寫道：“在我新近又重自校正了一遍之后，我很愛這本小書了……我仿佛給李白拍了一個照似的，我覺得相當(dāng)真，所以我情不自禁地有點沾沾自喜?！边@種“沾沾自喜”，恰恰才是對待讀者的誠意。

　　《看云集》是最能體現(xiàn)周作人散文風(fēng)格的代表作之一。他晚年在日記里感慨：“閱《看云集》，覺所為雜文雖尚有做作，卻亦頗佳，垂老自夸，亦可笑也?！边@也是他的“沾沾自喜”，而個中甘苦悲喜，不僅是對其自我的人生歷程，亦是對一個文學(xué)時代的回望。

　　汪曾祺對各式小說的結(jié)尾曾做過專門的研究，認(rèn)為，文章要寫好結(jié)尾才能“善終”。他特別欣賞老師沈從文的《邊城》《蕭蕭》，比如《邊城》結(jié)尾“這個人也許永遠(yuǎn)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逼呷f字一齊收在這一句話上，回味無窮。一次，汪曾祺在沈從文家談起其小說的結(jié)尾都很好，后者笑瞇瞇地說：“我很會結(jié)尾。”這就算是沈從文極罕見的自夸了。

　　而汪曾祺自己則曾理直氣壯地自封了一個“天下第一”：“我敢說，像我一樣吃過那么多品種的馬鈴薯的，全國蓋無第二人?！彼鲜兰o(jì)五十年代末被下放到偏遠(yuǎn)的河北沽源，崗位是在馬鈴薯研究站畫畫。畫完的馬鈴薯，便隨手扔進(jìn)牛糞燒的火堆里烤烤吃掉。此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曠達(dá)，幾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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