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清明、冬至、年三十，都得去先人墳前燒幾刀紙錢。祖母在時，對燒紙錢還有特別的講究。
那時，不像今天，買回的是草紙，上墳之前需要打紙。我清楚地記得，父親先用掃帚在堂屋里掃出一塊干凈的地，倒上一層豬糠攤平，將草紙平鋪其上，接著單膝跪地，一手拿紙印，一手拿板斧，開始打紙。父親打紙時，祖母總在一旁念叨，不能重印，不能出聲。
祖母說時，父親只是笑笑。
父親領著我和兩個姐姐去上墳，每次出門前，祖母又要說上幾句，上墳要從上輩開始，一輩一輩地來，燒紙錢時一定要站在上風口，邊燒要邊喊。祖母說這些時，我總覺得好笑，聽多了，甚至覺得特別煩。但父親卻不這樣想，他領著我們來到祖先的墳前，遵照祖母的說法開始燒紙錢。
我家沒有祖墳山，先人的墳都是零散地分布在莊子前的田野里。最近的一座墳就在莊子北頭，離莊子不過百米。
聽父親說，我們莊子上大多人家的房子都是建在墳地上。父親說這話時，我有點疑惑，一度認為父親在說謊。直到我讀初中時，鄰村有戶人家改建房屋，在地基下開挖出一座古墓，我才相信父親所說不是虛言。
我成年后，曾問過父親燒紙錢是不是封建迷信。我問這話時，父親的眉頭微微一皺，他沒有正面回答。盡管我這樣問，但還是緊隨父親的腳步去上墳。
直到有一天，印象中是在父親重病前一年，那時，兩個姐姐早已出嫁。父親走在前頭，我跟在后頭。父親突然想起了我問過的話，那是在我爺爺?shù)膲炃?，父親指著緊鄰的一座矮小的墳瑩說：“兒子，你看，這也是一座墳，但是越來越?jīng)]了墳的樣子，那是他家已經(jīng)沒有后人了。上墳，是給活人看的，是在昭示著這座墳還有后代?！?/p>
父親上墳，還有個規(guī)矩，那就是緊鄰先人的無后墳總要燒幾刀紙錢，說這是“安鄰”。父親說的，在我看來似乎就是“迷信”，他說你不燒幾刀紙錢給無后墳的主人，自家祖先也不得安寧。父親說這些話后的第二年，便永遠住進了對面山林里的水泥房子里。
父親去世后，我記住了父親的話。每年的清明、冬至、年三十上墳，都是會遵照他所說的去做。
一代又一代人從莊子里走過，他們也曾有過青春、有過夢。
我常和孩子聊天，總會聊及我們的祖先。在我看來，我們的祖先是了不起的，他們能在歷史的長河里繁衍后代，將我們帶到這個世界，是多么不簡單?；赝迩隁v史，有多少次屠城、殺戮。
上墳，其實就是在“朝圣”。難怪我父親每次上墳，總是十分虔誠，而且還在我讀中學時認定一座孤墳就是我太奶奶的弟弟的墳。
今天，早已不用打紙，在超市就可以買到現(xiàn)成的紙錢。去往老家上墳的路也變得寬闊起來。
“朝圣”的路上留有我童年的回憶以及父親的足跡，只是早已隱身于時光里。而今，我又領著我的子女走在這條“朝圣”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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