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國事 事事關心
家國篇6、搞四清
父親能力突出,工作被組織認可,公社黨委給他的任務也越來越多。
1963年從海河工程回來以后,居然被安排到外村做了黨支部書記。這有點像現(xiàn)在黨委派駐各村的第一書記,但是在那時候是個新鮮事兒,絕對轟動了全公社。
后蘇各莊村黨員老化,選不出合適的黨員做支部書記,支部班子已癱瘓多年,集體經(jīng)濟更是一窮二白,所以黨委才下決心派我父親過去任職。這是組織安排,我父親必須無條件服從的,但他的個人利益卻因此受到了損失。
父親戶口在我們村,卻在后蘇各莊任黨支部書記,參加后蘇村的勞動,工分記在后蘇村。后蘇村的集體經(jīng)濟非常差,工分不如我們村值錢,我父親本身就虧了,他沒吱聲。
而當時生產(chǎn)隊分糧食的時候,都是兩種分配方法并行,一部分按人口分,另一部分就按工分的數(shù)量分。于是就產(chǎn)生了問題:我父親的糧食來自兩個村,按人口分配來自我們本村,按工分分派的來自后蘇格莊村。這種兩頭不落地的關系非常別扭,在外人看來也很容易引起猜想的。
到了“搞四清”的時候,村子里別有用心的人就提出了問題:我父親吃了“雙份糧”,不明真相的人就跟著起哄,把問題反映給四清工作隊,并揪住不放,讓我父親退賠。
說到四清運動,有必要再多說幾句(又犯了老學究的習慣)。
四清運動是指1963年至1966年上半年,中共中央在全國城鄉(xiāng)開展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四清運動的內(nèi)容,前期在農(nóng)村中是“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后期則表現(xiàn)為“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jīng)濟”。在農(nóng)村簡稱“四清”運動,百姓們都把這次運動稱之為“搞四清”。
“四清”工作隊是上級從各地抽調(diào)的,外來的干部不了解村里情況,只能是“依靠群眾”,于是讓我父親“上樓兒”(相當于現(xiàn)在的接受組織調(diào)查)交代問題。
父親白天堅持勞動,晚上工作隊卻不讓他回家,要持續(xù)反省,接受工作隊的訊問。父親平時心粗,沒有在意過這些利益問題,也就拿不出相關的證據(jù)自證清白,困惑,委屈,冤枉,精神幾乎崩潰。
母親擔心父親的身體,也怕他心里想不開,出了問題(那時候因為說不清問題而自殺的人已經(jīng)不在少數(shù)了),于是鼓起勇氣,找到工作隊負責人去理論:
“群眾懷疑是可以的,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有問題;你們讓他交代問題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能這樣逼他,要給他回憶的時間,你們不讓他回家、不讓他休息是違反政策的!(我母親說話向來是有理有據(jù)的,雖然沒有文化,但對黨的政策理解很透徹)”
工作隊的負責人無話可說,只得讓父親白天繼續(xù)勞動,晚上前半夜反省,后半夜回家休息。
母親幫父親回憶了每個細節(jié),并向工作隊做了說明,找出當時的經(jīng)手人作證;另一方面仔細搜尋物證,終于從我家瓷膽瓶里找到了我們生產(chǎn)隊當年分糧食的記錄本,還了父親的清白,解脫了父親的窘境。
“四清”運動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就是清經(jīng)濟,整治基層干部的貪污行為。父親的“雙份糧”風波剛過,又有人舉報他可能有貪污行為,懷疑我家蓋房子的資金來源有問題。
1963年春天,我的母親張羅著在西邊的院子蓋了三間正房,當時父親還在海河工地帶隊兒“出外勤”呢。
說起我家“蓋房子事件”,其實也是蠻可悲的。蓋房子是件大事兒,事情千頭萬緒,父親不在家,只能由母親前后張羅,吃盡了千辛萬苦。
也正因如此,所有的花銷在母親的心里都是清清如水,蓋房子從哪里買檁,從哪里買椽子,從哪里買石頭,都用了多少錢,經(jīng)手人是誰,都和工作組說的一清二楚。
母親雖然不識字,但對數(shù)字帳目很是敏感,每每有收入都會在自己的小本上記下數(shù)字,因此這些資金的來源也很快就說清楚了。何年何月磨坊收入多少,何年何月賣甜瓜收入多少,何年何月賣蔥秧子收入多少,筆筆有蹤。
其實,還有一個客觀因素幫了母親的忙,就是此間中國的物價,經(jīng)歷了一個過山車變化,先是通貨膨脹物價飛漲(賣東西攢錢),后是通貨緊縮,物價極速下跌(購置建材),這個變化成全了母親,讓她備齊了建房的物料。
類似的故事,并不只我的父母有過,當年絕大多數(shù)的農(nóng)村干部都經(jīng)歷過。
2019年國慶節(jié)前夕,我身體有問題住院,鄰床是一位老大媽,已經(jīng)八十三歲了,柏各莊鎮(zhèn)李伍莊人。老人每天叨叨咕咕,糾結(jié)著自己的病情,知道她內(nèi)心的壓力很大。我想和她聊聊家常,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聊起了她家的日子。
老太太拉開了話匣子,竟也講起了“四清、文革”的故事,講起了他家老頭子“上樓”被“整”的過程,講起了她作為“四不清干部”家屬所遭受的排擠和嘲諷。情節(jié)竟然與母親講述的高度相似,這讓我頗感驚奇。
特別講到在查清問題以后,他家老頭子傷心“撂挑子”(辭職)的語氣和神態(tài),和工作隊“周班子”的過程,惟妙惟肖的。她甚至還記得當年工作隊負責人(據(jù)說是中央來的大干部)的姓名和工作單位,可見當時印象之深刻。
她講的好多細節(jié),特別是鄰里之間的互相猜忌和冷漠,都是父親母親所沒講過的。或許是當時我們太小,沒記??;也或許是父親母親不愿意講更多的細節(jié),怕誤導了我們。
只知道在此之后,父親很快得到了“解放”,恢復主持村里的工作,帶著大伙繼續(xù)搞農(nóng)田水利建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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