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長篇小說《侯景亂梁》的地方在白塔鎮(zhèn)漁業(yè)大隊,漁業(yè)大隊在高崖水庫西岸,這兒離西北的窩鋪村只有幾十米。窩鋪村是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末從水庫底部搬遷上來的,以張姓居多。來此十多天了,給我印象極深的是這兒的夜色。
農(nóng)歷六月下旬,雖是溽暑,或許由于緊鄰水庫,這里的天氣既不潮濕也不悶熱,干爽得很哪,真是避暑的勝地!
漁業(yè)大隊張榮亮大隊長一撂下飯碗,就帶隊員們巡夜去了,據(jù)他們講,是防備有人偷魚。剛才吃飯時,還熱鬧得很,隊員們說呀笑呀,硬是將一個夜色弄得遲遲黑不下來。令我驚訝的是,他們一走,夜色馬上來臨了。我在后院還未鋪箋揮筆,夜便黑到極致了。
趁著還沒動筆,也為了消化大隊長張榮亮撈到我碗里的特大魚塊,我出院門散步。西北幾十米的地方就是窩鋪村,沿著村前那條隱隱可辨的小道走上去,水庫邊和芋頭地壟里,青蛙爭先恐后地奏著或高或低的音符,雖有些單調(diào),可也動聽。從近處看窩鋪,也只能看到幾條油光光的街道和深隱于暗夜中的黑黝黝的屋頂。靜默的農(nóng)家院落微微灑著昏黃的燈光,點染著夏夜中朦朧與安寧交融在一起的詩意。仔細(xì)聽,好似還有種特殊的聲音,是什么呢?我蹲了下來。??!我明白了,白天剛下過雨,莫不是饑渴的芋頭吸吮雨水的聲響吧?我捋了捋就近的一棵芋葉,雨滴粘濕了我的手心,簌簌地滑下。明天清晨,原野將是一大片綠透了的世界吧。
寫到亥時,我揉了揉發(fā)澀的眼,走出院門,想看看這些沒有節(jié)假日沒有白天黑夜的漢子們回來了沒有。沒有人影,其實即使他們來了,也看不清,今夜太黑了。院門外那些正在盛開的合歡樹模模糊糊,院坪西邊的窩鋪村黑漆漆的,全與夜色溶在了一起。夜色是多么巨大的容器啊,人間萬物全被裝了進(jìn)去。間或從窩鋪村里傳來犬吠,也不過在夜色里顫幾顫,便了無聲息。原來看到的窩鋪村里的燈光早就沒了。水庫近在腳邊,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東北對岸的管理局還有燈光,眨眼的微弱的光亮,愈顯出夜幕的厚實。
夜間的鄉(xiāng)村就是這樣的靜謐,巨大的夜幕包裹著鄉(xiāng)村,就像摟住了一個同樣碩大的孩子。而這孩子呢,連夢中的鼾聲也是細(xì)細(xì)的,十分溫柔,如果不靜下心來,什么也聽不到。
而今城市的夜,與鄉(xiāng)村的夜反差愈來愈大了。你看哪,霓虹燈不斷眨著媚眼,精力旺盛的出奇,好似要把夜色驅(qū)走似的。嘈雜的聲音,在空中亂舞,服務(wù)場所的門前晃動著被誘惑的人影,像魂靈似的。人們不但提前透支著精力和生命,同時也將嬌好的夜色一起出賣掉。即使我深夜爬格子時,猛不丁一聲刺耳的音樂聲或喇叭聲或狂叫聲刺透厚厚的水泥墻鉆進(jìn)書齋,攪得我不得安寧,剛剛萌生的靈感一下子攪亂了。
在窩鋪,在水邊,如果有星星,景致當(dāng)然是美的;倘若沒有星星,就如今夜,一片漆黑,也讓我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甜蜜。身心松弛,絕對沒有緊張感壓迫感。收好書稿,擦把臉,伸個懶腰,在青草和芋葉的淡淡的特有的氣息中,準(zhǔn)能做個好夢!真的,在這里的十多個夜晚,我從未做過惡夢,卻做了幾回甜甜的美美的夢。我夢見兒時在河里摸魚蝦,在河灘小樹林里摳蟬龜。夢見領(lǐng)了孫子孫女到城北撲螞蚱。
香甜溫馨的夢啊,在窩鋪的夜色里屢屢恩賜與我,我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