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臺灣叔叔
■作者：艾俊民
2013年2月底3月初，我和愛人一起去臺灣旅游，既為了見識一下祖國的寶島，也為了還一個心愿：去看望一下我那個十年未見面的叔叔。說起來，我這個叔叔有80多歲了，但總共我只見過兩次面，分別是1988年和2003年。
在我30多歲以前，我從未見過有這個叔叔，只是小時候隱隱約約地聽大人們說過，有個叔叔在1949年被抓到臺灣去了，又說早就被解放軍打死了，說得有鼻子有眼——在廈門沿海，有3艘軍艦剛離岸，被解放軍的炮火擊沉了2艘，叔叔就在其中的一艘。那年代，有親戚在臺灣，是個很可怕的事情。大人們從來不提，我也不敢問。
1988年，臺灣開放老兵探親，莫名其妙地，我堂哥接到了叔叔的來信，說他還活著，想回家看望母親。其時，他母親（即我祖母）已經(jīng)亡故多年，就是他的兩個哥哥（即我父親和我大伯）也沒有一個活著，一個死于非命，一個窮困而死。但堂哥不敢說，只是說家里人都好，歡迎他回來探親。堂哥生怕如實說了，叔叔不回來。因為這時候，有個臺灣親戚，不僅不會招來禍事，還受到鄉(xiāng)人的羨慕，那時，臺灣是亞洲四小龍之一，其生活水平比我們大陸強多了。
據(jù)說叔叔那次回大陸探親，帶了不少金東西，是想送給他母親的。當然，附帶著我們小輩也有些禮物，記得給我的是100元的購物券，因為當時大陸物資匱乏，購物券可以到外賓專賣店買東西，令不少人眼饞。我那時候已經(jīng)是高中老師，雖然月工資不到100元錢，但是生活水平算好的，那100元的購物券最后也不知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是換給別人了?？傊艺J識叔叔的喜悅純粹是一種骨肉親情，沒有絲毫非分之想。
可是叔叔的心情很低落，因為原本是懷著激動的心情回大陸探親來的，但是想不到已是家破人亡，晚輩們一個都不認識（只有我堂哥在他離家時是個嬰兒，叔叔記得抱過他）。叔叔對大陸的鄙視溢于言表，說太落后了，與1949年相比，根本就沒有變化?；貞浧鸺沂?，叔叔直嘆氣，埋怨他大哥當家時不應該敗家，而應該攜款跑到國外去。如果能到國外去，何至于如今家破人亡。
叔叔回臺灣以后，我們都估計他再也不會回大陸了，盡管堂哥屢次寫信說，大陸變化很大，要叔叔帶嬸嬸再回老家看看，但是基本上都落空了。叔叔只在兩個時節(jié)打電話回來，一個是清明節(jié)，囑咐別忘了給去世的親人上墳。另一個就是春節(jié)，打電話問候一下晚輩。叔叔雖然不愿意回大陸，但是在叔叔的心里，一股鄉(xiāng)情總是忘不了的。
2003年，叔叔終于拗不過思鄉(xiāng)情結，帶嬸嬸參加了一個旅行團，到大陸旅游，順便回老家看一看。其時我已經(jīng)調(diào)到沿海地區(qū)工作，聽說他們在上?；疖囌荆阙s去與叔叔嬸嬸會面。給我留下印象的，是叔叔說大陸這些年發(fā)展很快，一些設施建設具有相當?shù)乃疁?。嬸嬸也感慨地說，上海要比臺北繁華。尤其是物價，要比臺灣便宜許多。
轉(zhuǎn)眼間10年時間過去了，到了2013年，我和愛人參加了一個銀發(fā)旅行團，去臺灣作8日環(huán)島游。自然，去看望一下叔叔嬸嬸是必不可少的。2月28日，就在我動身的這一天，我趕緊打電話給叔叔，說3月3日將到高雄市，希望能與叔叔嬸嬸會會面。叔叔也興奮得很，據(jù)說把3月3日聽成了3月2日，早早地囑咐堂妹別忘記了。
3月1日，我到了臺中市，晚上住在酒店里，便急不可耐地又打了一個電話給叔叔。叔叔說，我有個堂妹在臺中市工作，他馬上叫堂妹上門來看我。過不多久，兩個堂妹開車找到酒店來了。兩個堂妹從未與我見過面，聊起天來卻很活躍，一會兒說，想不到嫂子這么年輕這么漂亮。一會兒說，我和叔叔長得很像?？傊幸环N相見恨晚的感覺。
3月3日，從阿里山下來，我們前往高雄市。眼看時間會拖得很晚，我便趕緊借導游的手機打了一個電話，要叔叔嬸嬸在晚上8點半至9點鐘出來，免得等待太久。想不到叔叔嬸嬸還是提前到了我下榻的酒店，坐等了20分鐘。其思念與激動之情可想而知。
我看叔叔，與10年前的那次見面相比，身體還很康健，思路清晰，語言流暢，只是手里多了一根拐杖?；貞浲拢迨甯嗟氖钦勂鹩啄陼r與我父親的事情，以及離家出走時的經(jīng)過。我卻很難接得上話茬，因為我是他離家五六年后才出生的，而且父親在文革中亡故時我只有14歲，所知實在不多。話題便轉(zhuǎn)到了現(xiàn)實，叔叔問了我們的收入，感嘆地說，現(xiàn)在你們的生活要比我們過得好了。叔叔憤憤地說，他的退休金剛夠吃飯。
叔叔的感嘆我心知肚明。一路上導游說，臺灣的建設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搞的，最近20幾年，政黨惡斗，經(jīng)濟低迷，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下降。兩岸的現(xiàn)實早就證明，千萬不能瞎折騰，一折騰，老百姓就要倒霉。只有不折騰，攜手同心搞建設，老百姓才能過好日子，這才是中華民族之福。
注：下面為合影照片，中間2人是我叔叔和嬸嬸，兩邊是我和愛人。
■寫于2013年3月@原文刊載于《721礦游子》第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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