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瞿秋白的母親
1899年瞿秋白出生于江蘇常州一個世代官宦之家,他的父親瞿世瑋是個賈寶玉式的文藝青年,愛好繪畫,劍術,還喜歡道家黃老之術,就是不喜歡仕途經(jīng)濟,幾乎沒有收入來源,住在叔父瞿庚甫的大宅之中,生活上靠在浙江做知縣的哥哥瞿世琥接濟。
瞿庚甫任湖北布政使,是個肥差,頗有資產(chǎn)。瞿秋白四歲時,瞿庚甫死于湖北任上,家眷離開湖北,回鄉(xiāng)居住。宅子的正主兒回來了,矍世瑋只好帶著母親和妻兒搬離叔父的住宅,租了一所房子居住。瞿秋白十二歲時,辛亥革命爆發(fā),他的伯父瞿世琥不合時宜,丟了官,閑居杭州,收入銳減,也顧不上接濟瞿秋白一家了。
瞿秋白的母親金璇,字衡玉,精于詩詞,擅寫小楷,婚后生育八個子女,長大成人的有五子一女。子女眾多,丈夫不事產(chǎn)業(yè),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大伯支援,對一位妻子和母親來說是很痛苦,也很丟面子的。她只能鼓勵丈夫外出謀生,為了減輕家中負擔,她把婆婆送到杭州大伯家中奉養(yǎng),婆婆不愿離開故土,在船上大罵金璇不孝。兩年后,婆婆在杭州病逝,瞿家人因為這件事對金璇很有意見,不再資助瞿秋白一家。
瞿秋白一家陷入困頓境地,房租付不起,只好搬到瞿家祠堂里居住,靠典當、借債勉強度日。1915年冬,瞿秋白由于交不起學費,只好輟學。
瞿秋白從小多才多藝,聰慧過人,對丈夫失望的金璇把希望寄托在長子瞿秋白身上,沒想到兒子學都上不起,更談不上光明未來。一家人舊債壓新債,幾十年都還不上,金璇徹底絕望了。瞿家人對她的指責也讓她心冷,她奉養(yǎng)婆婆十幾年,僅僅因為最后兩年把婆婆送出去,就成為眾矢之的。
1916年,瞿秋白一家過了一個慘淡的春節(jié)。金璇暗下決心,用自己的死給孩子換一條生路。過完年,她就找了個借口把瞿秋白支走,晚上,她在昏黃的油燈下,給親友寫了一封又一封信,委托他們照顧她的兒女。她拿出僅有幾個銅板,去買了兩盒火柴,把火柴頭剝下來,和著酒,把火柴頭吞了下去,用這種慘烈的方式自殺了。
瞿秋白回到家,看到母親冰冷的尸體,臉上還帶著毒發(fā)時的痛苦表情,禁不住伏在母親身上放聲大哭。
母親死了,這個小家庭也解體了,一家人四分五裂,投親靠友,受盡人世間的凄涼。
母親之死,是瞿秋白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讓他看清了世態(tài)炎涼,加劇了他對舊社會、舊制度、舊家族的憎恨,也讓他的生命中始終纏繞著淡淡的哀愁。瞿秋白的性格上、愛好上是父母的合體,他像父親一樣淡泊名利,熱愛藝術,又像母親一樣剛強堅韌,富有文學天賦。他雖然以革命者的身份為人們所熟知,從他的本質上來說,他是一位文人。文人的愛好,文人的性格與氣質。
二
瞿秋白的兩任妻子
瞿秋白一生有過兩段婚姻,都是師生戀。
說到師生戀,總讓人以為是中年大叔與未諳世事少女的故事,其實,瞿秋白也他的兩任妻子只相差兩歲,可以說是同齡人。
瞿秋白教書時只有十七歲,前面說到他的母親自殺前,把他支了出去,就他找了一份在國民小學任教的工作,母親讓他去看看學校是否有條件住宿。
那所國民小學,幾十個學生,只他一個老師。一個十七少年,不能這樣埋葬了青春啊,第二年,他就跟著堂兄到北京去了,本想報考北大,因為付不起學費,只好報考了北洋外交部辦的俄文專修館,后來成為國內(nèi)少有的精通俄文的人才。
瞿秋白第二次任教,是他1923年從蘇聯(lián)歸來,到上海大學擔任教務長兼社會學系主任。瞿秋白時年24歲,青年才俊,風度翩翩,侃侃而談,是學校里的明星老師,學生們蜂擁進去聽他講課,有時窗子上都有爬著聽,老師們有時也去聽課。
臺下聽課的兩名女生,眼神流露出愛慕的神情。一位是后來的女作家丁玲,另一位是丁玲的好友王劍虹。
王劍虹是四川酉陽人,父親王勃山是一位老同盟會員,他從龔自珍詩“美人如玉劍如虹”,給女兒取名“王劍虹”。王劍虹受父親的影響,關心時政,熱衷革命,五四運動以后,她來到上海,結識了李達、陳獨秀等人。1923年夏,她與丁玲在南京見到剛從蘇聯(lián)歸來的瞿秋白,他們成為師生之前就認識了。
秋,瞿秋白到上海大學任教,王劍虹與丁玲到上海大學讀書,這才成為師生。
1924年1月,瞿秋白與王劍虹結婚。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然而他們的婚姻僅僅維持了半年,王劍虹就因感染肺病而去世。
新婚半年的妻子離世,瞿秋白悲不自勝,不過,他的悲痛沒給維持多久,他就陷入另一場熱戀之中。
瞿秋白這次的戀愛對象是楊之華。
楊之華是浙江蕭山人,20歲時與同鄉(xiāng)的紳士之子沈劍龍結婚,育有一女沈曉光。婚后的沈劍龍沉緬于上海十里洋場的繁華之中,經(jīng)常有拈花惹草的傳聞,好學的楊之華考入上海大學,成為瞿秋白的學生。
楊之華與丈夫的婚姻接近破裂,只是保持著夫妻的名分而已。瞿秋白對楊之華的愛戀讓他心情矛盾,他與楊之華年齡相近,性情相投,可是名義上來說,楊之華是有夫之婦,這樣的戀愛是不道德的。
最終,瞿秋白在朋友的鼓勵之下,終于決定與楊之華的丈夫沈劍龍談一談,他們在楊之華家談了兩天,沈劍龍邀請楊之華與瞿秋白到他家談了兩天,瞿秋白邀請楊之華和沈劍龍到他家又談了兩天。他們心平氣和地達成協(xié)議,沈劍龍與楊之華離婚,瞿秋白與楊之華結婚。
1924年11月7日的上?!睹駠請蟆飞峡橇巳齽t啟事:
第一則是瞿秋白與楊之華結婚啟事。
第二則是沈劍龍與楊之華離婚啟事。
第三則是瞿秋白與沈劍龍結為好友啟事。
這三則不同尋常的啟事轟動一時。瞿秋白與楊之華的婚禮上,沈劍龍向他們獻上了一束玫瑰花表示祝賀。
婚后的瞿秋白與楊之華情感甚篤,從無緋聞。擅長治印的瞿秋白用他和楊之華的名字刻了三枚印章,分別是“秋白之華““秋之白華”“白華之秋”,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你無我,永不分離。
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次婚姻,1935年,瞿秋白在福建長汀犧牲,楊之華沒有再婚,一個人度過了漫漫余生。她說,“沒有人比秋白對我更好了。”
三
瞿秋白的女兒
瞿秋白無親生兒女。
他的女兒瞿獨伊是妻子楊之華與前夫沈劍龍之女,原名沈曉光,后來改名為瞿獨伊,意思是,他們只要這一個女兒。
在瞿獨伊心中,瞿秋白是一位慈父,他把全部的父愛給了這個跟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他在給楊之華的信中寫道:
“之華,獨伊如此地和我親熱了,我心上極其歡喜,我歡喜她,想著她的有趣齊整的笑容,這是你制造出來的??!之華,我每天總是夢著你或是獨伊……”
瞿獨伊說:
“在我模糊的記憶中,父親戴著眼鏡,面容清瘦,他話不多,很溫和。母親不讓我簡單地叫'爸爸’,而是讓我叫'好爸爸’,我就是一直這樣稱呼的,而他也親切地稱我'小獨伊’。在我的心目中,瞿秋白就是我的慈父。”
1928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楊之華不放心把瞿獨伊留在上海,就帶上她一起去了莫斯科。
由于以前年齡小,記憶模糊,瞿獨伊與父親的記憶主要是在蘇聯(lián)的那兩年。
瞿獨伊回憶道,她喜歡吃牛奶渣,瞿秋白每隔一周從共產(chǎn)國際下班回來路過店鋪時,總是買上一些牛奶渣,送到幼兒園給獨伊吃。夏天,他們到樹林里采蘑菇,瞿秋白會畫圖折紙給瞿獨伊玩。冬天,下了厚厚的雪,他會讓瞿獨伊坐在雪車里,自己拉著車跑。瞿秋白故意把車拉得忽快忽慢,有時假裝拉不動,有時假裝摔倒在地,用手蒙著臉“哭”,獨伊就跟媽媽說:“媽媽……你看好爸爸跌一跤就哭了!”瞿秋白放開手哈哈笑,瞿獨伊看到好爸爸笑了,也高興得笑起來。
1930年,瞿秋白與楊之華回國工作,考慮到國內(nèi)形勢嚴峻,他們把瞿獨伊留在了蘇聯(lián),委托國際友人照顧。
1935年,瞿獨伊跟兒童院的同學們到烏克蘭旅游,從《共青團真理報》上看到瞿秋白犧牲的消息,瞿獨伊頓感頭暈目眩,失聲痛哭,一直哭得暈倒在地。
她的好爸爸,她再也見不到了。
瞿獨伊在蘇聯(lián)一直生活到1941年回國,她像好爸爸瞿秋白一樣從事俄語翻譯工作。1949年開國大典,就是她用俄語用全世界播報的消息。
瞿獨伊從來沒有尋找過她的親生父親,在她心里,瞿秋白就是她唯一的父親。瞿秋白平反很晚,直到1982年才平反,在很長時間里,瞿秋白這個名字帶給她和母親的是苦難。即使在這樣的歲月中,瞿獨伊也沒有失去對父親的信心,沒有做過有損父親名譽的事情。
2021年,瞿獨伊百歲高齡,也是,作為黨的同齡人,作為中共六大唯一健在的見證人,瞿獨伊獲得了“七一勛章”。
瞿獨伊很高興,這份高興不僅是為她,也是為她的爸爸。
瞿獨伊撫著父親的雕像,雕像上的父親,戴著眼鏡,文質彬彬,還是年輕時的模樣,而她已經(jīng)老了,白發(fā)如霜染。
這讓她無限感慨,她覺得,她是在替她的好爸爸活著。她在,人們就會經(jīng)由她,想到她的好爸爸。
作者:
葉何其:喜歡文史,愛好八卦,關注女性與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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