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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文彬沒有理會秦露，迫不及待地將照片發(fā)給映雪。映雪很快回過來，“露姐這也向你匯報，王書記管得夠?qū)捬??！蔽谋虿焕聿撬耐诳啵分鴨枴斑@是你繡的？”“不像？”“不是，沒見過你繡?！薄澳氵€沒見我教書呢，我就不教了?！薄澳悄憬o我繡一雙唄?！薄皼]時間。”“只繡一雙，我想留個紀念?！焙荛L時間，她沒回話，他也沒催，看著屏幕，隔著山水，各有所思。正當他要放下手機時，她的信息又來了，“你喜歡鞋墊？”“除了鞋墊，我還能喜歡什么？”“你怎么啦？”聰明的她讀出了話中的無奈與傷感，溫柔地問。“沒什么，你干嘛呢？”“與人聊天?！薄芭c誰？”映雪發(fā)來五個呲牙的表情，文彬知道自己犯傻了，發(fā)了個臉紅的表情符?！澳切┬瑝|，不是我繡的，我繡不成?！薄芭丁薄笆遣缓苁?？”“不是，你念書，哪有時間學(xué)繡工。”“是有謀的女兒禮丹繡的，她在城里開著一家裁縫鋪?！薄袄C得挺好?！薄八C的一般，她母親杏花才繡的好?！薄罢娴?？是不村里的婦女都會繡？”“除我之外?！薄澳悴凰悖俊薄拔以趺床凰?？”“你是女神！”映雪似乎在慢慢品味這句話的甜蜜，頓了頓問“西王母、何仙姑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觀世音？”“是只飲清露的降珠仙子。”“我才不哭呢!”“那是神瑛侍者還沒澆。”“哪有什么神瑛侍者?！薄伴_桑塔納的不是？”映雪又發(fā)了兩個呲牙表情，道“繞了一圈，你原來想問這呀！”文彬本想放開此事，可樹下的情景總在他腦中閃現(xiàn)，既然問了，索性承認，“也不是想問，只是止不住想，你一走就開始想，揮之不去，真的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span>

映雪盯著屏幕上的這句話，淚水簌簌地落下來，打濕了壓在肘下的書本，她正在看考公務(wù)員的復(fù)習(xí)資料，收到了文彬的微信。文彬的微信對于她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不想回卻止不住不回，回一句又跟著十句、百句，每一句話輸入的是文字，寄予的是深情?。∷幌胂莸锰睿吘顾屑矣衅?。她想把與文彬的感情控制在朋友的范圍內(nèi)，可這何其之難？理想的高尚總會被熾烈的欲望撕扯得支離破碎，為了在心中掃出一塊西方的凈土，她專門去了趟五臺山。在五臺山吹著清風(fēng)聽著梵音，心靈有過短暫的寧靜，那位出家不久潛心研究佛學(xué)的大師送的那句，“當愛即愛，不避不嬌；該放則放，不癡不怨”。她時刻默念著，如誦經(jīng)一般，規(guī)戒自己，“不避”容易，恰好他在劉家溝，她在學(xué)校，雖無千山萬水也有七溝八岔，能做到保持適當?shù)木嚯x；這“不嬌”，像法海的金缽扣在自己胸口，她是女孩兒多想在心愛的人跟前撒撒嬌，在他注意自己的時候回應(yīng)一聲嬌嗔，在微信中輕問一句“北國無豆可相思？”但每有此念，那句話就如咒語一般在耳邊想起，硬生生地將表達的欲望壓回心底。她有時真恨自己為什么要去五臺山，去了又請回這么一句壓抑自己“經(jīng)文”，然而轉(zhuǎn)念一想，這不是五臺山的“經(jīng)文”，而是自己心中的佛念，她知道與文彬的這段感情注定是一次修行，一次由世俗走向世外的修行。她落了幾滴淚，沒有接文彬的話，平靜地回道：“他叫李垚，我的同事，那天我急，學(xué)校又沒車，只好拉他送了我一趟，不是神瑛侍者！”“但愿也不是護花使者。”“你是不覺得我特隨便？”映雪忽然有些生氣?！安皇?，對不起，是我說話太隨便，你不要在意，這兩天我心亂?！薄霸趺蠢?？”映雪關(guān)切地問?！皼]什么，你是不看書呢？”“嗯，我想考公務(wù)員。”“老師不挺好嗎？”“我想試試，反正課余時間也沒事，逼迫自己多學(xué)點?！蔽谋虬l(fā)來五個大拇指。

好長時間，映雪沒再回復(fù)，文彬估計她看書去了，便退出與映雪的聊天界面，看見玉姝發(fā)來了消息，俏皮地問“王書記，還忙工作呢？”“不了，在炕上躺著。玉兒，健完身了？”“今天沒去。”“為什么？”“下班后陪媽去買了一大包菜?！薄吧儋I些吧，多了冰箱里也放不住?！薄捌綍r可以少買，今天不行！”“為什么？”“你又不記得了？”“你的生日是5月18呀?！薄澳愕哪?？”“11月20，明天是？”“你什么時候能記住呢，回不來了吧？”“這兒還有很多事?！薄爸滥闶露?，我們?yōu)槟銘c祝了。你自己能買上蛋糕嗎？”“村里不時興蛋糕，米糕倒是有?！薄拔医o你買了一個大蛋糕，明天吹蠟燭時邀請你，給你過個特別的線上生日?！薄班培牛x謝玉兒?！薄霸趺粗x？”“給你包個大紅包。”“不要，除非把你包進去發(fā)回來?！蔽谋蚋吲d地恨不能抱著手機狂吻幾口，多少天來郁積的不快一掃而空，他嗖地坐起來邀請玉姝視頻。接通后，他將嘴貼到屏幕上想來個“屏吻”，只聽玉姝小聲說“媽在了，規(guī)矩點兒！”他才撤回來，只見玉姝穿著一件粉色的睡衣斜倚在床頭，一頭長發(fā)散亂地披在肩上，搭在胸前，睡衣寬松也遮不住雙峰勁突，尤其領(lǐng)口三角處的一襲雪白勾起他多少銷魂的回憶。玉姝在他眼前擺擺手道“你發(fā)什么愣呢？”“沒愣，是傻了，讓你的美驚傻了?！薄皠e酸了，你一個人？”“當然了，你還不放心你老公，”他說著在地上轉(zhuǎn)了一圈，讓玉姝環(huán)視了全屋?！耙晃胰ヅ隳惆?？”玉姝慢慢地輕聲說，嘴一張一翕幾乎沒有聲音，文彬看嘴形就能知道她的意思?！安挥茫也荒茏層駜簛磉@兒受苦?！庇矜芨袆?，眼圈紅紅地問“真的很苦嗎？”“也不算苦，跟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差不多?！薄斑€有烏雞沒，回來時再買兩只。”“一定，堅持聽從玉兒的指示！還想要啥？”“再買些小米，上次的挺好?！薄昂湍兀俊薄安挥昧?，味兒太重，發(fā)苦?！薄斑€有呢？”“還有就是你完完整整地回來?！蔽谋蚵犚娔赣H喊玉姝吃飯，玉姝說正跟文彬聊天，并把手機遞給母親，母親跟他搖了搖手問：“文文，吃飯了嗎？”“吃了，”他撒謊?！俺粤耸裁?？”“方便面荷包蛋?！薄吧俪渣c方便面，那東西有二十幾種添加劑，你少工作一會兒，多抽點時間做飯，不要嫌麻煩，自己和面搟著吃?！薄班培牛瑡專銈兂允裁囱?？”母親將攝像頭對準餐桌，桌上放著一碟涼菜、一個紅燒茄子和一個小炒肉，繼父在桌旁坐著，跟他打了個招呼。他說：“媽，你們吃吧，看得我都饞了，過幾天回去看您?！薄班?，你照顧好身體?！蔽谋驋鞌嘁曨l，有了做飯的勁頭，母親說得對，要照顧好自己，他從來不愁做飯，只是沒心思。他暗笑自己傻，竟輕信傳言，玉姝哪兒變了，還是那么美、那么賢惠、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愛他，他怎能懷疑她呢？其實他只要一個電話、一個視頻就能與玉姝溝通，他卻莫名其妙地一個人嘔氣，真是傻到家了。他一邊笑自己一邊和面，臉上都是甜蜜的笑容。

“怎么啦，你？”秦露不知何時進來的，站在他旁邊問。他一驚手一縮險些將面盆帶到地下，“秦老師，你怎么沒一點聲音，嚇我一跳?！薄安皇俏覜]聲，是你想得太入神了，想誰呢？映雪吧！唉——，我可提醒你，你是有家的人！”“沒有，不要瞎說?！薄澳亲詈茫贿^你也應(yīng)該經(jīng)?；丶铱纯矗荒芤粋€月也不回一次，玉姝那么漂亮，你放心？”“誰一個月不回一次了，就這個月合作社的事多，我沒回去，以前每個禮拜都回的?！鼻芈逗茑嵵氐卣f：“王書記，論年齡我比你大，是你姐，比你清楚，再好的感情也怕距離，距離遠了熱度就減了，熱度減著減著心也就涼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是宋朝的、詞里的，不適合這個光有浪漫缺乏真情的時代?！蔽谋蚴疽馇芈蹲首由?，轉(zhuǎn)了話題問：“你來，不是給我講詩吧？”秦露笑了笑回道：“我是受美女教師之托來看看你?！薄翱次遥俊薄班?，她說，給你發(fā)了好多信息，你都沒回，讓我看看你出什么事了?！币欢ㄊ莿偛排c玉姝、母親視頻時，映雪發(fā)來的。他想看看，可是兩只面手，就沒看，看了當著秦露的面怎么回呢，她走后看吧。“吃飯沒，”他問?！懊琅處煷叩媚哪艹猿??！薄澳窃谶@兒吃吧，正宗的手搟面?！薄翱匆娏?，所以坐下了?！蔽谋蛐α诵Γ芟矚g秦露的干脆，不拖泥帶水，承青要有她一半干練，早能獨當一面了。不過，有謀現(xiàn)在幫他分擔(dān)了不少工作，是個好幫手，應(yīng)該能成長為一名好帶頭人，老支書的眼光不錯。想到老支書，他忽然問：“老支書哪天出院了？”“星期六。”“后天元旦，正好差一天，”文彬看著她，她明白王書記的意思，慶祝元旦怎能沒有老支書，可映雪剛剛將他接回去，總不能想住就住、想接就接吧，秦露沒發(fā)表意見?！扒乩蠋?，怎么能讓老支書回來且不耽擱輸液呢？”“這好辦，帶上藥就行?！睂Π。烧l給輸呢，村里沒醫(yī)生。秦露說：“扎針，我倒可以，只是如何向院長解釋呢，當初是你、有謀請求院長，讓人家配合你們強令老支書修養(yǎng)一周，現(xiàn)在你們破壞約定又要接，讓院長背出爾反爾的名，不合適吧？”是啊，文彬沒想到這層，怎么辦？

文彬?qū)⒚鏃l下鍋里，收拾起面板、面杖和刀具，并把味精、醋、老干媽放在地桌上。面熟了，文彬舀了兩碗，先遞給秦露一碗，秦露說：“最愛吃書記的手搟面，你扶貧結(jié)束就開一家面館吧，名字就叫'第一書記手搟面’，肯定火爆。”“我怕光你來光顧。秦老師，你給朋友們捎的鞋墊，他們喜歡嗎？”“你還惦記那雙鞋墊呀，明天我給你繡一雙，只是不好看些。”“不，我是想村里的婦女如果繡好，拿到城里能賣掉嗎？”秦露放下碗，咽了面條來不及擦嘴即說：“好賣，還有好幾個同事要了，給我錢，我沒要。如果咱們組織婦女們專門繡，他們會幫咱們賣的?，F(xiàn)在商場里都賣這，不過那是機器繡的，手工繡的肯定更受歡迎?！薄班牛忝魈靻枂?，如果真能賣出去，咱們就組織人們繡?！薄八齻儠幔俊薄皶?，我問映雪了，她給你的是有謀的女兒繡的，而有謀的媳婦兒杏花繡得更好，村里的女人們都會繡，我小時候的鞋都是我姥娘做的，對于村里的女人，繡雙鞋墊是小菜一碟?！薄拔椰F(xiàn)在就問?！薄安挥昧?，你看幾點了，不差這一晚，明天吧！”秦露笑了笑，繼續(xù)吃面。離開時，文彬要送她，畢竟很黑了，天冷，路又滑。秦露堅持不用，說：“你送了我，還得我往回送你，咱倆不能送一晚吧。沒事，要不是第一次走夜路?！蔽谋?qū)⒃豪锏臒衾_，看著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坡。正要睡，想起映雪的微信，打開一看，有六十多條，最早的幾句問他打問鞋墊的事，是不有什么想法，之后幾句問他報哪兒的公務(wù)員，問了十來句顯然焦急了，將表情符一個接一個地發(fā)，最后是一大串問號。她肯定急壞了，才讓秦露來的。秦露卻跟他不緊不慢邊吃邊聊個把多小時，她肯定還眼巴巴地等消息呢。他趕快回了句“映雪，我沒事，剛吃了飯?！薄俺允裁达埩耍@么長時間？”“手搟面，秦露上來時，我正搟面，跟她商量了些事，倒忘了給你回話，對不起?！薄皼]事，你是不是想讓村里的人繡鞋墊？”映雪總能跟他想到一塊兒，腹心相照，他懷疑是不確有“心靈感應(yīng)”，不然怎么解釋秦露的啟而不發(fā)、映雪的一點而通呢？他回道“過眼滔滔云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他盯著屏幕，只見屏幕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卻不見一句話，好長時間，才過來一句“休息吧！”他大概猜不出，映雪是流著淚寫了刪、刪了寫，淚水打濕了屏幕，她用紙巾擦干，再寫、再刪，寫入了癡情，刪去了執(zhí)念，最后凝出不冷不熱的一句“休息吧”，不知文彬能否讀出其中痛苦的掙扎與無奈的理智？

文彬本想上午確定繡鞋墊的事，中午一個人靜靜等待視頻的邀請，過個只有家人與他的“線上生日”，不料計劃趕不上變化。秦露從朋友那兒得到確切消息，說如果是純手工繡的鞋墊肯定好賣，于是她一家一家去問是否會繡、愿意參與不，等問完全村的婦女，已11點50。她急急火火來到工作站，見王書記靜靜地坐在飯桌前，桌上放著兩個菜、一碗面。她問：“王書記，干什么呢，今天吃這么早？”“問得怎樣了？”文彬想趕在視頻邀請前聽完匯報。“她們都同意，說如果繡鞋墊能賺錢，一天爭取繡一雙?！薄澳呛茫憔徒M織她們繡吧！”“嗯，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不過你也得幫我出主意往出賣。”“這當然，你得考慮如何確保質(zhì)量又能出數(shù)量，一天一雙，太慢了。不知一雙能賣多少？”嘟嘟嘟，玉姝邀請他，他接起來，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蛋糕，“老公，蠟燭插好了！”秦露一聽，明白了今天是王書記的生日，對著屏幕嚷，“玉姝，我也在。”“露姐，你好，那我們一起吹蠟燭?！蔽鍌€人一吹，蠟燭熄滅了。玉姝高聲說：“老公，生日快樂！”母親與繼父齊聲說：“文文，生日快樂！”秦露也說：“王書記，生日快樂！”文彬看著玉姝切蛋糕，不禁有些感動，她總記著他的生日，總要給他訂這一款蛋糕，還會給他煮一碗長壽面。今年，他雖吃不到她訂制的蛋糕、親手煮的面了，但比吃上更高興、感動，隔著重重山彎彎水，她的深情不變。“玉兒，你替我吃塊蛋糕，”他說?！班?，吃了兩塊了，你吃面吧，不然涼了，掛斷吧！”“嗯，”他掛斷，端起碗來?！澳悴皇侵幌乱煌氚?？”“還有，自己撈去?！鼻芈稉屏艘煌耄叧赃吙粗鯐浹劢堑臏I花，原來男人也這么容易被感動。■

李晉成，網(wǎng)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xué)會會員。2006年開始陸續(xù)發(fā)表作品，中篇小說《心塵》榮獲忻州市2017年“重點文藝創(chuàng)作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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