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春玲
我是在三年前的冬天失去爸爸的。
當我接到家里電話，
趕回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
他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ICU。
我只能在規(guī)定的探視時間進去，
匆匆看了一眼。
我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了意識，
我估計，他并沒有看到我。
但是，
我希望，他起碼聽到了我的聲音。
第二天復查的CT結(jié)果出來，
我就知道大勢已去。
爸爸在大面積腦梗后的第三天，
去了。
至今，我不敢去看他的照片。
好幾回夢里見到他，哭著醒來。
原來一直覺得言傳身教就是一個詞。
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
父親對我的影響確實十分深遠。
我長大的地方
是湖南南部的一個偏遠山村。
有多偏？
小時候要去一趟縣城得凌晨三四點起床，
等早上唯一的一班早班車。
如果遇到下雪，
因為山路的坡太陡，車就停了，
封在山里就出不來了。
當然，教育也是落后的。
但是我家里有很多書。
因為我爸愛折騰，啥都干過。
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魚，燒磚燒瓦燒石灰，
他會買很多這方面的書。
突然有一天，
我發(fā)現(xiàn)家里有了一本《唐詩三百首》。
沒人要求我讀，沒人要求我背，
但是可能是因為沒有什么書看。
就那樣看上了。
對于詩詞的喜愛，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爸爸對老人很好。
不管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
他不管自己錢多錢少，
對他們都很大方，
總是動不動就給他們錢花。
老人都喜歡他。
而且有他在的地方，
一定方方面面妥帖周到，
永遠不用擔心冷場，
經(jīng)常是歡聲笑語一片。
那樣的氣場和活力，
讓我久久難忘。
他因為超生，在農(nóng)村呆了好多年。
后來機緣巧合去當了公務員，
主管農(nóng)業(yè)方面。
經(jīng)常泡在田間地頭。
所以農(nóng)民有一種天然的共情。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
他買農(nóng)民挑著來賣的菜，
出來不講價，也不看稱。
鮮少去計較幾斤幾兩。
他買橘子，
也會像別的人一樣剝開一個
扒兩瓣嘗一下甜不甜
但是不管好不好吃，
他肯定會買幾個。
而且會把已經(jīng)打開的那個橘子
放一起稱了帶走。
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
全吃完，白占一個便宜。
他說：農(nóng)民是最苦的。
不能占他們便宜。
還有一次，
我們一起陪我媽去看病。
由他們的一個朋友
帶著去找醫(yī)院的一位主任。
到一樓門診，我爸說掛個號吧。
我媽的那位朋友說，不用掛號了，都熟。
但是我爸還是去掛了，
好像也就幾塊錢。
后來就去看了，看完了。
不用開藥開方子啥的
那位主任就說：
把號退了吧，不用了。
出了診室，
我媽抱怨：
都說了不讓掛，你非掛，
還得退，真麻煩。
爸爸沒有反駁，帶著我去退號。
他說：別聽你媽的話，
你要記得，
掛號是我們的態(tài)度，
是對醫(yī)生勞動的尊重。
醫(yī)生讓退號，是給阿姨面子。
不是給我們面子，要搞清楚。
掛了用不著和不掛號，
給別人的感覺肯定是不同的。
需要不需要的，另說。
即使退也并不麻煩。
這些潛移默化的教育，
比每天重復的嘮叨，
管用多了。
所以現(xiàn)在我兒子掛電話比我還快，
脫了衣服滿地扔，
自己東西經(jīng)常找不到，
都是敗我所賜，
我沒有做一個好的表率。
讓他改，太難了。
三年過去了，
愿天堂的爸爸沒有病痛，
不用打胰島素，不用控制飲食。
有麻將打，有酒喝，有肉吃。
我們都珍惜，
可以一家人
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每一段時光。
那將是，某一天，
傾其所有也換不回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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