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樓夢》中的榮國府,是一個腐朽的豪門公府。在這里生活的女人,被千百條規(guī)矩捆綁著,沒有人能活出獨立與自我。
可話又說回來,榮國府雖然規(guī)矩大,可最高統(tǒng)治者賈母卻是一個懂生活、有情趣之人。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榮國府雖然有規(guī)矩,規(guī)矩卻并不刻板;
大觀園也有規(guī)矩,可小姐妹卻是這一方小天地里的主人,在不破壞封建禮教的前提下,她們有一定的自由度。
大觀園中,姑娘們不需要過杜麗娘般迂腐的生活;
大觀園,也不是鎖著群芳青春的金絲鳥籠。
賈母和榮國府的長輩,從未要求過大觀園中的姑娘們,住進所謂的閨閣繡樓中就再也不能出門。
這里的姑娘們,可以自由地結詩社、開party;
這里的姑娘們,可以讀書、練字、彈琴、下棋、畫畫……把她們的精神世界,充實得十分高雅。
寶釵的珍重芳姿晝掩門,這樣的自我標榜,在大觀園中其實顯得十分的突兀。
大觀園中的規(guī)矩本沒有這般嚴苛,這里有門禁,可門禁是在睡前。
在此之前,就算天黑了,小姐妹之間彼此說笑玩耍,也是被許可的。
就算是賈寶玉同小姐妹說笑玩耍,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可寶姐姐做海棠詩時,偏偏弄出了這么一句,這叫別人情何以堪!
薛寶釵是在說別人,都不如她一般的守規(guī)矩嗎?
寶釵暗戳戳地,指著別的姑娘都活潑好動,只有她恪守封建禮教,是一個貞靜、守婦德的姑娘。
只有她在白天就把門關上,謹守閨訓,杜絕任何可能傳出去的不雅口碑。
于是問題就來了,珍重芳姿晝掩門,薛寶釵真能做到嗎?
如果寶釵真能做到,她也稱得上是一個符合封建禮教的淑女。
《紅樓夢》是一部細節(jié)控,才能品出韻味的小說。真正寶姐姐的為人,不是在口頭上,而是藏在細節(jié)中。
珍重芳姿晝掩門,寶姐姐是說到做不到,這姑娘特別愛跑怡紅院,對于賈寶玉的院子,讀者能摳出她一日三打卡的細節(jié)。
一.早打卡
剛睡醒的時間點,薛寶釵就進過怡紅院
大觀園是有規(guī)矩的,姑娘們和賈寶玉身邊的嬤嬤,一定會管束他們,令他們做到早起早睡。
換句話說就是,大觀園中的作息時間是差不多的。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這一回,大部分讀者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襲人和賈寶玉的身上,以至于疏忽了另一個主角薛寶釵。
此時先放下,寶玉讓史湘云幫他梳洗的對錯;
也先放下,作為一個婢女,襲人在寶玉面前是否有嬌嗔的資格。
先換一個角度,把目光全部集中在薛寶釵身上。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的一個重要理由,是寶玉不懂規(guī)矩,一大早上就跑到別的姑娘的房里去了。
可讓讀者忽視的是,薛寶釵同樣是一大早就走進了怡紅院。
襲人在瀟湘館看見,在史湘云的幫助下,賈寶玉已經梳洗過了,這時她已經很不滿,然后返回了怡紅院。
賈寶玉在瀟湘館待的時間很長嗎?
細算算也許是否定的,賈寶玉進瀟湘館之后,林黛玉和史湘云還未起床。
之后這兩個姑娘穿衣洗漱,然后史湘云幫助賈寶玉梳洗,這其實用不了太長的時間。
我為什么要啰嗦這么多,目的就是要算一下薛寶釵的時間。
當賈寶玉還在瀟湘館的時候,薛寶釵已經走進了怡紅院。
千萬別說寶姑娘是順便的,熟悉大觀園的讀者都會清楚,薛寶釵居住的蘅蕪苑,幾乎在大觀園的最北處。
而賈寶玉住的怡紅院呢?
賈寶玉住的怡紅院,在大觀園的東南角。
蘅蕪苑同怡紅院的距離,大于等于0.5公里。
這一樣的距離,對于一個現(xiàn)代姑娘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對于一個封建社會的大小姐薛寶釵,這個距離絕對夠遠!
薛寶釵身為一個大小姐,要時刻保持自己的儀態(tài),她不可能穿著家居服,在未梳洗的情況下就走進怡紅院。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薛寶釵一大早準備來怡紅院,要比賈寶玉去瀟湘館的時間還早得多。
因為瀟湘館距怡紅院很近,往返一趟很容易。
這就意味著,在大觀園群芳都還睡覺的時候,薛寶釵就要起床,梳頭、洗臉、更衣,然后才可以去找賈寶玉。
讀者都看過古裝戲,古代女子的頭可不好梳,晨妝梳頭的時間,就會占用大量的功夫。如果再加上化妝和穿上衣裙,時間就更長了。
這就是珍重芳姿晝掩門的寶姐姐?
一個真正真正芳姿晝掩門的姑娘,大清早起來,絕對不會往男人的院子里跑。
《朱子家訓》是,黎明即起灑掃停除,大清早,薛寶釵應該做的事情,是指揮丫鬟婆子江蘅蕪苑收拾得干凈整潔,而不是跑到她表弟寶玉的房里去聊天兒。
同是往別人的房里跑,賈寶玉就要受襲人的指責,就要被諫言。
請注意,我沒有說襲人諫言不對,只是做人做事都不能雙標,作者想說的也一定是,賈寶玉都做錯了,那薛寶釵呢?
賈寶玉和薛寶釵做了同樣的事情,讀者不可以認為賈寶玉做了錯事,而薛寶釵這么做就品格端方吧。
只是作者是個惜花之人,把對薛寶釵的批評,全部放在了賈寶玉一個人的身上。
如果讀者認為,薛寶釵只在早上去過怡紅院,那就太低估這姑娘了。
薛寶釵在正午,同樣去過怡紅院。
二.中打卡
在正午的時間,薛寶釵去過怡紅院
在正午的時光,榮國府的人都在干什么?
答案很簡單,夏日天長,在正午的時間,榮國府的豪門貴婦都會選擇睡午覺。
已經住進大觀園的薛寶釵,當時在榮國府至少住了兩年,對于榮國府的規(guī)矩,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在夏日正午的時間點,大觀園中的姑娘、公子,也極有可能會睡午覺。
可薛寶釵呢?
這姑娘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上,選擇了到怡紅院中再次打卡。
原文,在引用部分一
讀者在讀這段文字中,千萬別被作者的生花妙筆繞暈了。寶釵和黛玉是否要去藕香榭找賈惜春,林黛玉是否要洗澡,這些都是生活瑣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后一句,就只這一句話都值得拆開兩部分分析,先來看前一部分:
寶釵獨自行來,順路進了怡紅院……
前文已經解釋過,賈寶玉住的怡紅院,在大觀園的東南角,這是一個獨立的角落,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與怡紅院順路。
換句話說就是,藕香榭與怡紅院根本就是兩個方向,絕不存在順路一說!
只要寶釵去了怡紅院,她就是特意去的。這句話的前半部分,都是薛寶釵糊弄讀者的,這句話的后半部分,才是真諦:
意欲尋寶玉談講以解午倦。
薛寶釵就是主動去找賈寶玉玩兒的,當然,薛寶釵主動去找賈寶玉玩兒,這件事情不是問題。
只是寶釵,珍重芳姿晝掩門的人設才是問題。
一個符合封建禮教的淑女,是不會在大中午一個男子可能睡覺的時候,是不會一個人,到一個男子的院子中的。
看前文還不能確定賈寶玉一定就睡了覺,可是再看下文,讀者就能品出滋味了:
寶釵便順著游廊來至房中,……來至寶玉的房內。寶玉在床上睡著了,
品格端方之人,看見怡紅院中房里的丫鬟都已經在睡午覺,這個時候的第一反應就會是,為了避嫌先出去。
等到大家都睡醒了,去寶釵再去找賈寶玉玩兒,也未嘗不可。
可極有性格的寶姐姐不會這么干,她一定要往里走,還一定要進寶玉的臥室,當她真的看見賈寶玉也在睡覺的時候,這時候的她,原本已經沒有繼續(xù)留在怡紅院中的理由了。
寶姐姐就是寶姐姐,這時候的她選擇了和襲人聊天兒。
之后發(fā)生的,就是薛寶釵最著名的情節(jié),她坐在寶玉的床邊秀鴛鴦。
其實在這個時候,作者已經撕掉了薛寶釵身上全部的淑女畫皮。
別說男女大防的古代,就是現(xiàn)代女子,也沒有幾個人敢在男子睡覺的時候,跑到他的臥室里;
更沒有幾個人,會為了追求一個男子,主動在男子的床邊為男子繡鴛鴦。
讀者以為這就是寶姐姐的極致了嗎?
不是的,薛寶釵真會去做與她自己立的人設絕對相反的事情……
三.晚打卡
在晚上,薛寶釵同樣會跑去怡紅院
珍重芳姿晝掩門,女子自重,白天就把門關上。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能做到這件事情的女子,在晚上,就是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跟丫鬟婆子聊聊天、說說話、做做針黹女紅……
總之這樣的女子,無論如何晚上是不會跑出去的。
可薛寶釵呢?
不用摳細節(jié),作者在行文中已經明確地描寫了,薛寶釵到怡紅院中去找寶玉玩的故事。
只是這段故事容易被讀者忽視,因為這段故事,還有另一個令讀者注意的點,那就是林黛玉去怡紅院,晴雯沒有給黛玉開門。
之后第二天黛玉葬花,這一條矛盾,吸引了太多讀者的眼球,以至于很多讀者,都把薛寶釵忘了。
原文,在引用部分二
這段文字能說明什么?
最表面的問題,從晴雯的言論中,讀者這已經能看得出來,晴雯說三更半夜是夸張,可當時是晚上一定是事實。
此時我不需要再舉任何的論據,薛寶釵都已經打臉了她自己。
珍重芳姿晝掩門,那可是薛寶釵寫的。
再看一個簡單的衍生問題,讀者可以說晴雯性格不好,但沒有人會否定晴雯是一個風光霽月的直腸子的事實。
晴雯有時候言語尖刻,可她并不編排人。當晴雯這么說的時候:
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
這已經意味著,薛寶釵晚上在怡紅院中玩耍,不是由于因為薛蟠過生日而引發(fā)的孤立的事件,而是一種常態(tài)。
這更意味著,珍重芳姿晝掩門,薛寶釵完全做不到,她所說和所做,正好相反。
再看這段話中容易被讀者忽視的點:
只見院門關著,黛玉便以手扣門。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當時怡紅院已經鎖門了。薛寶釵和賈寶玉孤男寡女在怡紅院中,請注意,丫鬟婆子都是主人的附屬品,當時的社會是不怎么需要名聲這種東西的。
可薛寶釵和賈寶玉需要!
當時并沒有到門禁的時間,怡紅院為什么會鎖門?
在那個時間點,薛寶釵還在怡紅院中,那時鎖門絕不正常。
正常情況下,大觀園是在管家婆子查寢后,才鎖門的,這會是一個固定的時間。
而薛寶釵呢?她不可能敢無禮到,在怡紅院中一直玩兒,等到查寢的時候,被管家婆子攆出去。
那怡紅院為什么會鎖門?
這就是襲人給薛寶釵的報答,這又是一個薛家人宣傳金玉良姻的好時機。
什么珍重芳姿晝掩門,這都是薛寶釵硬凹的噱頭。為了完成金玉良姻的計劃,薛寶釵對怡紅院是一日三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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