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昭君怨”,一卷“昭君出塞”圖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于苞桑。養(yǎng)育毛羽,形容生光。
既得升云,上游曲房。離宮絕曠,身體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食,心有徊惶。我獨伊何,來往變常。翩翩之燕,遠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王昭君《怨詩》
王昭君,名嬙,字昭君(后因避晉文王司馬昭諱,晉人改稱其為明君或明妃),西漢南郡秭歸人。她出身農(nóng)家,卻天生麗質(zhì),于漢元帝時入宮。
由于漢宮后妃眾多,皇帝“公務(wù)繁忙”,無暇全見,便命畫工為宮女們畫像,由皇帝按圖尋芳。于是,宮女們紛紛賄賂當時的首席畫工毛延壽。而王昭君自恃其貌,對毛畫家的明言暗示置若罔聞,毛懷恨在心,便給昭君的畫像上亂點了一些“顏色”。就這樣,三年過去,昭君仍未得到召見。
竟寧元年(前33年),匈奴呼韓邪單于入漢結(jié)好,元帝為表誠意,在餞別時,按畫圖指了數(shù)名宮女贈予呼韓邪。宮女們?nèi)氤輨e天子時,王昭君貌驚四座,不僅比身邊的幾位宮女漂亮百倍,更比后宮諸妃還要美麗。呼韓邪大喜過望,連連稱謝。漢元帝又驚又悔,事后便把毛畫家抄家處死。
在匈奴,昭君得到了極高的禮遇,她被呼韓邪封為“寧胡閼氏”,后生一子,被封右日逐王。數(shù)年后,呼韓邪病逝。昭君請歸漢朝,當時的漢成帝命她依匈奴風俗,轉(zhuǎn)嫁呼韓邪的長子復(fù)株累若鞮單于,昭君從命,又生二女。昭君死后,葬于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南郊,據(jù)說入秋以后昭君墓上仍然青蔥一片,故謂之“青冢”。
昭君出塞,保證了漢匈雙方四十年的和平。而王昭君作為一名女子,卻承擔了太多的孤苦與憂傷。那首四言《怨詩》借木起興,筆風哀婉,不僅暗喻了主人公的曲折生平,更貼切地表達了昭君遠赴塞外,思念故國的心情。此詩也開辟了宮怨詩的先河,據(jù)說,著名的典故及詞牌“昭君怨”,便是由此而來。
不過,若真細說起起“昭君怨”,每個人一定有各自的理解??上б寥瞬辉冢覀円仓荒芤宰约旱男乃既ゲ露冗@位古典美女的哀愁了??v觀王昭君的生前死后,所怨者有七:一者畫工索錢,有傷自尊;二者君王難見,漢宮清冷;三者漢主謀和,有傷國威;四者去國懷鄉(xiāng),憂思難忘;五者胡人粗獷,少有知心;六者轉(zhuǎn)嫁子輩,有違倫常;七者身后千年,戰(zhàn)伐未已。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七怨”之中,有真有假,有虛有實,有輕有重,有短有長……
美麗的女人永遠是自信的,(或許)她們不屑于運用手段,花錢求人,認為這是多此一舉,而且有傷自尊。就像在今天,只有對自己相貌不滿的人,相親、求職前,才竭盡全力地化妝拍照,然后再請人PS制作一番。王昭君堅信自己入宮后得到寵愛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沒想到,一名小小的畫工,也會成為她的攔路虎。
這很像恃才傲物的才子們,他們總覺得自己是經(jīng)天緯地的相輔之才,把誰都不放在眼里,更不愿做那些“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的奴才事——結(jié)果,一個個多是愁眉苦臉懷才不遇的。封建文人們常把“紅顏禍水”掛在嘴邊,但很少有人說王昭君的不是。因為他們和昭君“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們被謫貶的蠻荒之地和昭君的塞外風景有著一樣的蒼涼與悲壯。
餞行會上,漢元帝發(fā)現(xiàn)并失去“天下第一美女”的驚詫與懊悔,我們不難想象,這也許是他終生難忘的恥辱。畫工毛延壽,確實有欺罪大罪,但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卻在皇帝——你身邊的女人很多,愛是愛不過來,但大概地看上一遍,總不成問題吧?“漢宮秋月”之冷清,由此可見一般。從這一點講,王昭君嫁于匈奴單于,又未必是件壞事。唐朝王睿有詩云:“莫怨工人丑畫身,莫嫌明主遣和親。當時若不嫁胡虜,只是宮中一舞人!”
也許昭君的至美,就緣于她的離開。失去的總是最美好的——其實真若觀察久了,她也未必就是天下第一,就好比我們今天說誰是第一美女——這爭論哪有盡頭呢?
關(guān)于昭君出塞,漢朝的懷柔政策,后世爭議最大。
唐朝東方虬有詩云:“漢道方全盛,朝庭足武臣。何須薄命妾,辛苦事和親?”元朝楊奐用反諷筆法道:“玉貌辭金闕,貂裘擁繡鞍。將軍休出戰(zhàn),塞上雪偏寒!”照他們的說法,就應(yīng)該“宜將剩勇追窮寇”,把匈奴部落徹底消滅,何苦又送女人又送錢的,丟不丟人?
其實,我們經(jīng)過思考:昭君出塞,和漢初的“委屈求全”是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的。
漢初,自高祖劉邦白登之圍以后,漢軍不敢與匈奴爭鋒,呂后對匈奴,更是以妾自稱。這個時期的“和親”,漢朝是在“求和”。但是在武帝衛(wèi)青、霍去病大破匈奴之后,漢軍已漸占上風。這時期的“和親”,只是“謀和”。而當時的呼韓邪更是在匈奴各部落斗爭中失利后對漢“誠心”示好,漢朝又怎好翻臉“消滅”人家?此時的婚嫁與贈禮,不好說是居高臨下的,但起碼是地位平等的,所以談不上有損漢朝威武。雖然可以用“仁愛”來粉飾它——漢人,特別是被儒化的漢人,總是這樣保守,缺乏少數(shù)民族的“狼性”。像人家活在馬背上的匈奴人多強悍,自己不種地,有需要就去搶劫,多瀟灑!而漢人,只會修個萬里長城,結(jié)果還落下個“萬里長城萬里空”防不勝防的結(jié)局。
同樣的,古來的不少和親事件,未必是打不過才和,而是權(quán)衡得失之后的明志之舉。文人們也別拿“將軍休出戰(zhàn),塞上雪偏寒”來諷刺軍人了,這起碼不還避免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慘劇嗎?如果真打起來,你可能又說“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諷刺執(zhí)政者窮兵黷武了。
就在今天,“和平與發(fā)展”仍然是世界的重大主題;而“縮小貧富差距”又是保證社會主義先進性的重要手段。而兩千年前的古人,已經(jīng)自覺不自覺地這樣做了。 況且和親,又促進了多民族之間的融合,“詩豪”劉禹錫不也是匈奴后裔嗎?我們不能藐視少數(shù)民族,隨著上百代人的交融,誰能確保自己的血管里流的百分之百是漢人的血?
還說昭君。“去國懷鄉(xiāng),憂思難忘”:這應(yīng)該是多數(shù)人判定的“昭君怨”的主題。
李白的“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關(guān)道,天涯去不歸。”杜甫說:“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其實我們讀篇首的《怨詩》也是如此:“……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在古代,交通不便,加上漢匈關(guān)系的微妙,昭君雖貴為匈奴單于的閼氏,其行動自由也是受限制的。事實上,昭君出塞后,便再未回到中土。但“福禍相依”,昭君如果在漢朝做妃子,其命運,也未必能好多少。
只是這么一名花容月貌的南國女子,落到“粗野”的匈奴人之手,著實令不少酸文人扼腕嘆息,惘然若失。“明珠暗投”之論不勝枚舉。不過,試想,即使昭君沒去匈奴,后來得到了皇帝的寵愛,這還不是此一時彼一時的游戲嗎?多半還不及匈奴單于對她的重視與愛護。王安石的《明妃曲》寫得好:“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在呼韓邪死后,昭君無奈轉(zhuǎn)嫁呼韓邪長子復(fù)株累若鞮,這種在漢人眼中有違倫常的做法,也許是昭君最痛苦的事。但有傳說:由于年齡相近,新單于比起老單于,和昭君相處得更為和諧——也許這是后人的附會,緣于他們對昭君的喜愛……
關(guān)于昭君之死,史界眾說紛紜,此處難下定論。但她去世后不久,西漢便經(jīng)歷了王莽之亂;東漢復(fù)國后,又和匈奴接連發(fā)生戰(zhàn)爭。昭君地下有知,也不得安寧了。后人經(jīng)游勝跡,回望這烽煙未息的歷史,亦有此般感慨:“今古河山無定據(jù)。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從前幽怨應(yīng)無數(shù)。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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