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上期)
公元200年,是中國歷史紀年里一個重要年份。官渡之戰(zhàn)在這年爆發(fā),曹操打敗袁紹,成為北方霸主,其勢力無人可以撼動。
孫策死于這一年。江東孫氏集團政權(quán)根基陷入風雨飄搖之中,意外接替孫策的孫權(quán)忙于整肅內(nèi)部,穩(wěn)定政權(quán),既無閑暇,也無能力像孫策那樣劍指北方,與曹操爭雄。
孫策死時才二十六歲,死因大家都知道,被許貢門客所殺。
孫策殺許貢的時間在196或197年,也就是說,許貢的三個門客為主人被殺之仇苦苦等待了三到四年,舍身報主,頗有春秋俠士之風。
他們是怎樣得手的呢?其中又隱藏著什么秘密呢?這要從孫策和曹操之間出現(xiàn)矛盾,關(guān)系破裂,針鋒相對說起。
上期曾經(jīng)說過,曹操此時專心對付袁紹,沒有實力兩線作戰(zhàn),對摧枯拉朽般席卷江東的孫策無可奈何,只能以聯(lián)姻的手段來拉攏孫策,避免腹背受敵。
孫策才與袁術(shù)決裂,獨立發(fā)展,也不愿意得罪曹操,平白地增加一個強大的對手,答應與曹操聯(lián)姻,但沒答應曹操召孫權(quán)、孫翊為掾?qū)?/span>到曹操身邊做官的要求,知道曹操是想以此二人為人質(zhì)。
曹、孫聯(lián)姻,大家相安無事,各得其所,各自發(fā)展,在當時應該是個對雙方都有好處的措施。
沒想到這種平衡被曹操的廣陵太守陳登給打破了,導致兩家反目成仇,也導致孫策死亡。
陳登,字元龍,下邳淮浦(今江蘇漣水西)人,是劉備最好的朋友之一,擁劉備為徐州牧,但卻沒跟隨劉備,這也是一個謎。
其后與父親陳珪一起幫助曹操擒殺了呂布。曹操攻打呂布時,陳登率郡兵從廣陵出發(fā)為曹操先驅(qū),是最早向呂布發(fā)起攻擊的人,當時曹操大軍還沒抵達下邳。
呂布抓了陳登的三個弟弟作為人質(zhì)要挾陳登,陳登不為所動,繼續(xù)攻城。因助曹操滅呂布之功,曹操于200年加封其為伏波將軍。
陳登獲封將軍后雄心大發(fā),有吞滅江南之志。這里面其實有私情。
上幾期曾經(jīng)提到過,陳登的從叔父行吳郡太守陳瑀在與呂布、孫策奉詔征討嚴白虎時想暗算孫策,結(jié)果被孫策派呂范、徐逸帶兵去端了陳瑀的老窩,打得陳瑀孤身一人,單騎走冀州投奔袁紹。
陳登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在孫策西征黃祖時也象陳瑀一樣派人勾結(jié)嚴白虎余黨,意圖在孫策后方發(fā)難,為從叔父報仇雪恥。
此時孫策還是曹操同一陣營的人,陳登這么做,無疑是對曹操籠絡孫策政策的背叛和破壞,其后果非常嚴重。這件事情和關(guān)羽破壞(蜀)漢與東吳結(jié)盟的政策一樣,都對時局的發(fā)展帶來了巨大的影響。
陳登的行為給孫策帶來了興兵討伐的理由。孫策的舅舅吳景在袁術(shù)時期出任過廣陵太守,孫策與袁術(shù)決裂后,吳景立即離開廣陵回到孫策身邊。
孫策最初去找張紘時,也與母親吳夫人一起遷居到廣陵郡江都。
如果能夠打下廣陵郡,就可以在長江以北建立起一塊根據(jù)地,以此圖謀徐州,進一步逐鹿中原。因此,孫策不會放棄這個興兵攻打廣陵郡的借口。
西征黃祖回來后,孫策立即派孫權(quán)領(lǐng)軍攻打陳登所在的匡琦城(今江蘇省寶應縣)。這是孫權(quán)第一次獨立統(tǒng)率部隊作戰(zhàn),保險起見,兵力十倍于陳登。
陳登部屬害怕,擔心抵擋不住,建議陳登撤兵,堅壁清野,給孫權(quán)一座空城。并認為孫權(quán)兵馬多為水軍,不習慣陸地居住,要不了多久就會自行撤退。
陳登怒斥部屬膽小如鼠,堅信自己能夠取勝。
陳登采取的戰(zhàn)術(shù)是閉門自守,示弱不與戰(zhàn)。將士銜聲,寂若無人。陳登自己在城樓上觀察敵情,尋找最佳作戰(zhàn)時機。
天蒙蒙亮時,陳登看見孫權(quán)部將周章正在集合士兵排列戰(zhàn)陳,立即打開南門帶領(lǐng)人馬殺奔敵營,同時派出步騎從后面包抄。周章被前后包圍,回不了戰(zhàn)船。陳登親手擊打戰(zhàn)鼓,指揮將士沖殺,斬殺一萬多人。
孫權(quán)第一次獨立帶兵打仗就遭此慘敗,十分羞憤,再次組織了更大規(guī)模的進攻。
陳登兵力不足,一面派功曹陳矯向曹操求救,一面設計自救。命令士兵在離城十里外秘密放置柴薪,兩束一聚,相去十步,縱橫成行。夜晚時分,城外同時點燃柴薪,城內(nèi)士兵高聲歡慶,象救援大軍到來了一樣。
孫權(quán)看見此番情景,真以為是曹操大軍來援,驚慌失措之下望風而逃。陳登揮軍追擊,又斬殺一萬多人。
對素有吞滅江南之志的陳登,孫策不會坐視不理,遭此慘敗,更不能容許陳登坐大,于是親自帶兵馬攻打陳登。
軍隊行進到丹徒(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丹徒區(qū))時,軍糧未至,不能繼續(xù)前行,就留下來等待軍糧。
這時正是官渡之戰(zhàn)前期,孫策北攻廣陵成為曹操一大憂患,曹操打敗劉備后,留董昭為徐州牧鎮(zhèn)守,自己親率大軍至壽春,南下廬江,征討擁有數(shù)萬人馬的廬江山越陳策。
早些時候,曹操曾派出將領(lǐng)征討陳策,無功而返。此時官渡告急,曹操對是否還要征討陳策有些猶豫,大部分將領(lǐng)也認為沒必要這么做,只有劉曄認為曹操已經(jīng)具備了揚威服人的實力,可以借此機會展現(xiàn),不能輕易放棄。
曹操采納了劉曄的建議,以猛將在前,大軍在后,逼迫陳策投降。
曹操逼降陳策,眼看要與孫策短兵相接,而曹操絕沒有兩處作戰(zhàn)的實力,如果曹操此時與孫策開戰(zhàn),幾乎就相當于自殺,北方會立即被袁紹攻破。
誰也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關(guān)鍵時刻,孫策居然死了。
孫策非常喜歡打獵,閑來無事,帶親隨馳馬獵鹿。孫策的坐騎是匹駿馬,奔馳如飛,隨從跟不上。
孫策打馬前行途中突然遇到三個人擋住道路,孫策問“你們是誰?”三人回答說:“是韓當兵,在這里射鹿。”
孫策警惕性還是很高,說:“韓當?shù)谋叶颊J識,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們?”說完拉弓就射,一人應弦而倒。另外二人又怕又急中也舉弓射中孫策面頰。
危急之時,后面親隨趕到殺了這兩個人,救護孫策返回醫(yī)治。
曹操沒有多余的力量與孫策發(fā)生大的沖突,就將陳登調(diào)走,任東城太守(今安徽定遠縣),平息戰(zhàn)事。此舉為后來孫權(quán)全面占據(jù)江東解除了后顧之憂,曹操非常后悔,每次面臨長江都要大發(fā)感慨,悔恨錯調(diào)了陳登。
陳登三十九歲時死于血吸蟲病,被華佗間接害死。第一次發(fā)病時被華佗醫(yī)治痊愈。華佗告訴他,此病三年后會復發(fā),自己三年后會來。三年后果然復發(fā),但華佗并沒有來,也沒有派人持藥前來解救。陳家派人四處尋找華佗也沒能找到,陳登不治而亡。
華佗為什么不留下藥方呢?怕泄露后沒人找自己治這個病了?想不明白。
孫策臨終前出乎意料地指定孫權(quán)為繼承人,史書曾記載說孫策一直看好孫權(quán),每次宴請賓客時就會對孫權(quán)說:“在座的這些人,今后都是你的將領(lǐng)?!边@純屬捏造,是想以此說明孫權(quán)的繼承是孫策早就定下來的,具有合法性。
孫策是猝然遇刺,以其僅二十六歲的年齡,此前絕不會考慮到繼承人的問題。就算會考慮,也只會考慮傳給兒子。父傳子,家天下。孫策有兒子孫紹。(孫權(quán)稱帝后,只追封孫策為王,而不追封為皇帝,也是為了防止孫紹有非分之想,防止有人借維護孫紹正統(tǒng)繼承權(quán)作亂??蓞㈤啽咎枴吨袊ㄒ坏囊粋€“大皇帝”》《壯烈與悲凄——周瑜:三國文武第一人》)
但此時兒子太小,不敢妄立,只能從兄弟中間選擇。孫策兄弟四人,孫權(quán)只是其中之一。孫策臨死前,誰都不知道繼承人是誰,就連張昭都認為繼承人不會是孫權(quán)。
指定孫權(quán)為繼承人后,孫策將孫權(quán)托付給張昭,并明確告訴張昭,如果孫權(quán)不能勝任,你可以取而代之。這個情節(jié)是不是有些熟悉?對,二十多年后,劉備托孤給諸葛亮時也是這么說的。帝王心態(tài)是不是都這樣奇葩?
孫策之死和其父孫堅之死幾乎如出一轍,都是死在自身性格上,如陳壽在《三國志》里所說:“皆輕佻果躁,隕身致敗。”
他們更多地把自己當成沖鋒陷陣的將軍,而不是身系整個集團命運的統(tǒng)帥。張纮就曾因為孫策經(jīng)常沖鋒陷陣的行為勸諫過孫策,勸他不要輕易親自出戰(zhàn),造成全軍上下都感到危險和懼怕的現(xiàn)象。
張纮所說的危險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與祖郎交戰(zhàn)時,祖郎的刀鋒就曾砍殺到孫策的馬鞍。秣陵與笮融交戰(zhàn)時被箭射傷,神亭與太史慈單打獨斗更是險象環(huán)生,充分說明了孫策喜歡親手搏殺的冒險性格。
孫策孤身臨險的事例很多。神亭遇太史慈時就應該是單人匹馬脫離了護衛(wèi),當時韓當、宋謙、黃蓋等十三騎作為孫策的護衛(wèi)同行,如果大家并行,太史慈也不會孤身冒險。
還有一次征討山越時,虞翻遇到孫策一人獨行追敵的事情,嚇得不輕,苦苦勸誡孫策不要做這樣危險的事情。
但孫策并未吸取教訓,此次打獵,又是一騎絕塵,終于嘗到了孤身犯險的惡果。與其父親單馬行峴山的遇刺經(jīng)歷何其相似!
孫策生命雖然短暫,卻十分輝煌燦爛。白手起家打下了江東六郡,開創(chuàng)了吳國基業(yè),成為東吳帝國的奠基人。
從孫策留下來的豐富的政治、軍事、行政管理遺產(chǎn)中,也能夠看到其彪炳功業(yè):
政治上,獲朝廷正式封拜為會稽太守、討逆將軍、吳侯,具備了據(jù)守一方討伐叛逆的合法地位和政治優(yōu)勢。
領(lǐng)土上,占據(jù)了江東六郡,成為江東最大勢力,為今后的發(fā)展擴張奠定了基礎。
軍事上,初步建立了統(tǒng)帥授兵,部將領(lǐng)兵,相對獨立的軍事管理體制,鞏固、培養(yǎng)了一批能征善戰(zhàn)的軍事將領(lǐng)。
行政管理上,以文官在中樞輔佐,宗室或外戚子弟任地方軍政長官建立行政構(gòu)架。在江東六郡中,除廬江太守李術(shù)、吳郡太守朱治外,其余四郡都是宗室或親屬子弟。
任李術(shù)是政治形勢的需要,當時孫策正在努力脫離袁術(shù)靠攏朝廷,此舉是想給朝廷一個公忠的印象。
任朱治也應該是一種策略,是做給文臣武將們看的,以此給部屬一個希望。朱治是跟隨孫堅的老臣,也是最早跟隨孫策并勸其盡早離開袁術(shù)自謀發(fā)展的功臣,忠誠度相當高,用起也放心。
孫權(quán)幾乎是全面繼承了這些遺產(chǎn),在此基礎上不斷的補充、完善,成就了自己吳大皇帝的歷史功績。
最后來聊聊郭嘉與孫策遇刺之謎。其實這件事情本號在較早前些的《郭嘉:刺殺孫策的幕后策劃者——三國謀殺案之一》一文中已經(jīng)聊過,這里簡單復述一下,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參閱那一篇。
孫策攻打廣陵時,曹操非常擔心,害怕孫策會襲擊許縣,搶走獻帝,郭嘉卻勸曹操不必顧慮孫策,理由是孫策為人輕率而無防備,容易被刺客所殺。曹操還真就相信了他的話。
最為神奇的是,孫策最終確實被刺客所殺。
郭嘉是會算命,還是會看相啊,他怎么那么篤定孫策會遇刺呢?曹操真有那么天真,就憑郭嘉信口開河的一個預測就相信了,并按照孫策會遇刺身亡的預測來安排與袁紹的戰(zhàn)事?
當然都不是,郭嘉之所以那么說,曹操之所以那么做,是因為郭嘉在說這個話的時候,已經(jīng)確切地知道孫策遇刺身亡的消息。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曹操,曹操才敢放心地去對付袁紹。
也許大家會困惑,史書上記載郭嘉說這話時孫策不是還沒死嗎?是的,是這么記載的。問題就出在這些記載上。
包括陳壽在內(nèi)的史家為了塑造出一個天才的郭嘉,有意識地隱瞞了一些事實,有意識地顛倒了事情發(fā)生的時間順序。
先聊隱瞞的事實。
曹操集團里一直存在著一個校事(特務)機構(gòu),對內(nèi)監(jiān)督大臣,對外從事搜集情報、策反、暗殺等秘密活動,郭嘉正是這個機構(gòu)的負責人。這個事實被隱瞞了。
為什么這么說呢?理由如下:
一、郭嘉二十歲后隱姓埋名,秘密結(jié)交了一批英豪,其中應該有俠客、死士之類人物,以備及時之需。
二、郭嘉行為不點檢,而且毫不顧忌,更不悔改。陳群多次向曹操舉報,建議曹操予以懲治。曹操從來沒有懲罰過郭嘉,郭嘉依然我行我素。
如果郭嘉不是身負特殊使命,是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的,曹操也不能容忍他一意孤行。曹操管理屬下是很嚴格的,司空府掾?qū)俎k事,稍微不如意,就會受到杖擊。司空府掾?qū)俸钨缟砩铣涠舅?,就是不愿意受到杖擊的屈辱,只要曹操杖擊他,他就自殺?/span>
郭嘉同樣是司空府掾?qū)?,如此不點檢,為啥沒受到任何懲處呢?原因就是他的特殊使命。祭酒這個職務也可以說明一定的問題,是司空府主管,也就是說曹操的很多秘密郭嘉都知道,并且還要經(jīng)過郭嘉的手來處理。
三,郭嘉篤定孫策會遇刺而死,是郭嘉知道許貢的門客要暗殺孫策,暗中對這些刺客提供了大量的幫助。
要暗殺孫策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光需要優(yōu)秀的刺客,還需要不菲的人力物力,比如提供良馬、優(yōu)質(zhì)弓弩,以及刺客等待期間的生活費用。刺客如果被擒殺,其家屬的安家費用。還需要準確的情報,隨時掌握孫策的動向,尋找最佳的行刺機會。
總共就三個刺客,偏偏就在那一天那一個地方全體守株待兔地等到了孫策,這不也太奇怪了嗎?
要同時擁有這些條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這些郭嘉都有。年少時結(jié)交的江湖豪杰此時派上了用場,曹操集團的所有人財物都可以支配,還有什么能阻擋對孫策的暗殺呢?
最為關(guān)鍵的是郭嘉有暗殺孫策的動機,就是阻止孫策軍團北上,保證曹軍后方安寧,以便曹操全力對付袁紹。
許貢的門客,甚至包括被孫策殺掉的其他江東豪杰的門客也有動機,但卻沒有實力,無法完成這個任務。
只有郭嘉能夠做到,所以,不光他知道,曹操也知道,這也是曹操愿意相信郭嘉關(guān)于刺客的推斷。也許荀彧、荀攸等核心人物也知道這次暗殺,不然為什么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異常地保持沉默,沒有對孫策的威脅提出過任何建議,有違常理。
這個觀點現(xiàn)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前幾年比較火爆的《軍師聯(lián)盟》里,編導就是按照這個思路來設計郭嘉這個人物形象的。
再來聊顛倒時間順序的問題。這個問題比較簡單,重新排列那段時間里曹操的行程就知道了。
曹操三月下淮南,四月救白馬,孫策死于四月初,也就是說曹操幾乎是在孫策一死就北上。沒有證據(jù)證明曹操下淮南是給孫策施加壓力,迫使其采取異常行動,以便刺客行刺,但如果說曹操下淮南只是去收服陳策等幾個蟊賊的話,完全沒那個必要,畢竟北方袁紹的威脅遠大于嘯聚山林的山越,所以也不排除給孫策施加壓力的可能。
而郭嘉給曹操提出放心北上孫策會被刺客所殺的話是在已經(jīng)知道刺殺成功后,曹操也確定孫策去世,才引軍北上。
史家把郭嘉說這段話的時間提前到孫策死之前,無非是想吹捧一下郭嘉的天才,其實是畫蛇添足,反而惹出諸多的議論和困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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