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金瓶梅》中的一個小人物,小到似乎不配和主角一樣擁有名字,而是可以化為一個符號,成為一個被欺侮壓迫的典型。
就像武大前妻留下的女兒迎兒(又作“蠅兒”)一樣,她們都是潘金蓮乖戾心狠品性的見證。
秋菊是潘金蓮的丫鬟,和潘的心腹龐春梅同時被派來伺候潘金蓮。
不同的是,她是西門慶花六兩銀子買來的上灶丫頭;
而龐春梅則早已是吳月娘的大丫頭,相當(dāng)于從總部調(diào)到了分部(潘金蓮處)來當(dāng)隊長,因此撥給潘金蓮不久即被西門慶收用。
妻妾賞玩芙蓉亭兩人同時上崗不久,《金瓶梅》中就交代:
原來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聰慧,喜謔浪,善應(yīng)對,生的有幾分顏色,西門慶甚是寵他。
秋菊為人濁蠢,不諳事體,婦人常常打的是他。
同樣是奴才,待遇差別不要太大。
連作者也感慨:“雖然異數(shù)同飛鳥,貴賤高低不一般。”
因此,后來春梅和秋菊的命運開始朝著不同方向發(fā)展。
趾高氣昂的春梅被收用之后,很快成為所謂的“小大姐”,而脾氣也跟著水漲船高,動不動就揪秋菊的耳朵,甚至敢當(dāng)著吳大妗等人的面子趕走申二姐,連吳月娘出面也無法教訓(xùn)她。
這與潘金蓮和西門慶的縱容不無關(guān)系。
可備受冷落的秋菊則從此開始了為奴為婢、整天頂著大石頭過活的西西弗斯式生活。
日常生活中,潘金蓮稍不順意,就拿秋菊撒氣。
潘金蓮大鬧葡萄架,丟了繡鞋,讓秋菊去找,找不到,讓秋菊頂石頭;找到了(宋惠蓮的鞋),秋菊還是要頂石頭。
潘金蓮和西門慶酣戰(zhàn)結(jié)束,讓秋菊拿酒來,嫌酒太冷,讓秋菊頂石頭。
眼見李瓶兒兒子官哥兒和喬大戶女兒聯(lián)姻,潘金蓮心中不忿,讓秋菊頂著石頭跪著不說,還脫了褲子又打又罵,借機把李瓶兒氣得手腳冰涼。
潘金蓮吃得大醉歸房,看見西門慶在李瓶兒屋里歇宿,早晨又請醫(yī)官來看她,自己當(dāng)晚又踩了一坨翔,污了心愛的繡鞋,于是打完狗又尋秋菊的不是,抬手就是幾鞋底子,又拿馬鞭打得她“殺豬也似叫”。
二佳人憤深同氣苦以此看來,秋菊與狗,在潘金蓮心目中毫無區(qū)別。
可能某種程度上,秋菊還不如狗。
既然不被當(dāng)人看,秋菊雖然“濁蠢”,卻也從未放棄過自己的反擊。
自從她被虐待起,她便開始了鍥而不舍地“倒弄主子”的西西弗斯式工作。
西門慶包占李桂姐期間,潘金蓮和小廝琴童偷情,被秋菊凈手時發(fā)現(xiàn)。
次日傳與后邊小玉,小玉對雪娥說。
雪娥同李嬌兒又來告訴月娘如此這般:“他屋里丫頭親口說出來,又不是俺們葬送他。大娘不說,俺們對他爹說。若是饒了這個淫婦,非除饒了蝎子!”
因此為潘金蓮招來一頓毒打,但最后西門慶還是看在春梅的面子上饒了她。
潘金蓮私仆受辱不過,這次失算的教訓(xùn),潘金蓮歸之于運氣,并沒有想到是自己身邊人的問題,此后甚至專門找人給自己“回背”。
但秋菊對潘金蓮的恨,卻從涓涓細(xì)流匯聚成汪洋大海,終于在西門慶死后得到了紓解。
西門慶死后,潘金蓮與陳經(jīng)濟開始勾搭,先被春梅撞見,后被秋菊撞見。
不同的是,春梅愿意主動為其隱瞞,而秋菊則選擇了揭發(fā)。
秋菊含憤泄幽情不過,“濁蠢”的秋菊沒有直接告訴吳月娘,而是再次選擇了告訴吳月娘的丫頭小玉。
她以為小玉是和她一樣的丫頭,豈知小玉根本不屑于和她相交。
這次,小玉很快就將這件事情告訴了關(guān)系要好的春梅,春梅不僅把這件事告訴了潘金蓮,還主動攛掇潘金蓮打秋菊。
金蓮聽了大怒,就叫秋菊到面前跪著,罵道:“教你煎熬粥兒,就把鍋來打破了。你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我這幾日沒曾打你這奴才,骨朵癢了!”
于是拿棍子向他脊背上盡力狠抽了三十下,打得秋菊殺豬也似叫,身上都破了。
饒是這樣,春梅還覺得不過癮,告訴潘金蓮:
“娘沒的打他這幾下兒,只好與他撾癢兒罷了。旋剝了,叫將小廝來,拿大板子盡力砍與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湯他這幾下兒,打水不深的,只像斗猴兒一般。他好小膽兒,你想他怕也怎的?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你這般,好養(yǎng)出家生哨兒來了。
由此可見,龐春梅之所以深得潘金蓮等人信任,后來又能夠飛黃騰達(dá),完全是因為最懂得怎樣做奴才。
而秋菊,則與之完全相反。
這樣的秋菊,自然在西門府中完全落在了最下層。
不僅自己主子和奴仆們對她不待見,連身為大娘子的吳月娘也對秋菊極不信任。
面對秋菊的一次次舉報,月娘不是喝斥就是痛罵:
“賊葬弄主子的奴才!前日平空走來,輕事重報,說他主子窩藏陳姐夫在房里,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叫了我去。他主子正在床上放炕桌兒穿珠花兒,那得陳姐夫來?落后陳姐夫打前邊來,恁一個弄主子的奴才!一個大人放在屋里,端的是糖人兒,不拘那里安放了?……”
甚至作勢要打秋菊,唬得秋菊“往前邊疾走如飛,再不敢來后邊說了”。
可是月娘的“揣著明白裝糊涂”抑或“揣著糊涂裝明白”,并沒有讓潘金蓮和陳經(jīng)濟收手。
潘金蓮以為月娘根本不信秋菊,干脆放膽快活,終于偷出了孩子。
常言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消幾日,家中大小都知金蓮養(yǎng)女婿,偷出私孩子來了。
家中大小都知道了,吳月娘還不知道,可見吳月娘“蠢”到什么程度。
直到她從岱廟中回來,“濁蠢”的秋菊還沒有吸取教訓(xùn),仍舊來告。
那秋菊在家,把金蓮、敬濟兩人干的勾當(dāng),聽的滿耳滿心,要告月娘說。
走到上房門首,又被小玉噦罵在臉上,大耳刮子打在他臉上,罵道:“賊說舌的奴才,趁早與我走!俺奶奶遠(yuǎn)路來家,身子不快活,還未起來。氣了他,倒值了多的?!绷R的秋菊忍氣吞聲,喏喏而退。
然而秋菊一顆報仇之心不死,告狀的行為就不會停止。
終于,憑著秋菊鍥而不舍的努力,在那個“合當(dāng)有事”的日子里,秋菊將吳月娘領(lǐng)到了潘金蓮的閣樓上。
吳月娘識破奸情吳月娘再也沒有辦法“視而不見”,潘陳二人的奸情敗露了。
隨之而來的,是春梅和金蓮的先后被賣。
潘金蓮或許做夢也沒有想到,很少在妻妾爭寵中落敗的自己,竟然就像西門慶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衙門案例一樣,被自己的奴才出賣,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
既然自己做了那樣的事情,卻將平日里被自己虐待的秋菊放在身邊,這無異于在身邊安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將自己炸得灰飛煙滅。
因此,后來龐春梅在遇到了陳經(jīng)濟以后,第一件想到的事情竟然不是去和陳經(jīng)濟廝會,而是除掉孫雪娥這個像秋菊一樣的眼中釘、肉中刺。
以此推測,倘若李瓶兒的性格中能有那么一點點秋菊的“濁蠢”成分,潘李二人的爭斗就會另是一番場景。
盡管大仇得報,可是隨著金蓮的倒臺,秋菊自己也沒有了安身的根本。
春鴻往薛嫂兒家,叫了薛嫂兒。見月娘,領(lǐng)秋菊出來,只賣了五兩銀子,交與月娘,不在話下。
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吧!
然而,對于秋菊來說,做奴才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是學(xué)不會的。
這或許就是一個“濁蠢”奴才的最終命運吧!可憐,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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