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蔡曉虹1969年從原長新中學初中畢業(yè),隔年5月赴云南西雙版納生產(chǎn)建設兵團。返滬后在上海閘北區(qū)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工作。這是2010年重返當年生活和勞動過的兵團在橡膠樹旁留影。
當波音737降落在西雙版納機場前,我對西雙版納印象和記憶是定格在三十多年前離開時的景象。
那時景洪十字街,沿街種植高大的棕櫚樹及我不認識的熱帶植物。清一色青黛磚瓦平房,裝有綠色的門框門板是各色商鋪、食肆,在綠色植物掩映下顯得單調沉悶。商品種類稀少,物資奇缺。街上人少冷清,只有不多的頭上盤著發(fā)髻,著緊身白色半長袖露臍上衣,下用銀帶束腰深紅或其它各色筒裙的傣族婦女,沿街擺賣各種水果和極少量的農副產(chǎn)品。那年頭傣族人做生意喜歡金屬分幣,其原因大概只是求數(shù)量多,而不認幣值。
按傣民族風俗,傣族男人只管放牛,打獵,個子矮小的每個傣族男人幾乎清一色打扮,戴著便帽,著對襟深藏青或黑色衫褲,肩扛獵槍,腰間的竹簍插著一把傣刀,砍草,與獸搏斗之用。
清晨、黃昏隨著一陣牛的鈴鐺聲便可知傣族牧牛男緊隨其后,偶爾會有幾聲吆喝,牛群過后便可見泥濘或半干的泥路到處留下牛的偶蹄印和一灘灘牛糞,這是傣族男人大多數(shù)時間的工作。而余下的所有農活包括家務、養(yǎng)育后代均由傣族婦女承擔,可見傣族婦女的勤勞與能干。
老照片是作者當年兵團農場戰(zhàn)友沈一鳴用他父親留給他的135照相機在人造橡膠林邊照的。沈一鳴父親是新華社記者,跟隨周恩來總理參加萬隆會議,后乘坐的飛機被國民黨特務安放炸彈爆炸壯烈犧牲成為烈士。
傣族社會婦女掌管家庭一切事物,男子只處于從屬地位,女兒是傣族人家的財富?;榧迺r,男方要入贅女家,并要帶進足夠財富否則便會被女家看不起。傣族沒有種姓傳承習俗,男的統(tǒng)姓巖,女的統(tǒng)姓玉,只有傣王有姓召,貴族姓刀。從社會學發(fā)展的角度這應歸屬于奴隸制?我有些不得要領,對歷史學我一窮二白,不敢妄下結論,祈知道者點撥一二則不甚感激。
從景洪街上往遠處眺望即可看到在陽光下耀眼的水稻田,那時,景洪在“知青”心目中最有名的是百貨大樓、影劇院、州委領導所住的桿欄式獨幢小樓。
2010年11月的西雙版納正值雨、旱季節(jié)交替,一下飛機,景洪25-26℃的氣溫使人感到有些悶熱。機場距景洪市區(qū)大約5公里,十幾分鐘的路程,旅游大巴在四車道的柏油馬路快速行駛,路邊整齊的熱帶植物、花草飛逝而去。激動的心情、貪孌的眼神捕捉舊時的記憶,一切均告徒勞。
看著景洪縱橫交錯的馬路,熙來攘往的車輛(公交、出租、社會車輛),行色匆匆的人群,十多層現(xiàn)代民居的板式樓房及勐泐大道和瀾滄江邊成片金碧輝煌傣式桿欄獨棟小樓區(qū),現(xiàn)代商廈、超市、賣場應有盡有,真使我不由感慨萬千,改革開放使這個貧窮落后的西南邊陲小城換了人間。只有那橫亙在瀾滄江上老大橋、旱季露出河床,雨季洶涌澎拜,日夜川流不息的瀾滄江及景洪壩子四周的群山依舊,給了我這位老知青舊時記憶的銜接。
午餐時,同事關于知青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話題,讓我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不覺間早已熱淚盈眶不能自己,跑至餐廳大堂任由情感的宣泄,周圍投來的是詫異和不解的眼光。時隔三十余年,幾乎兩代人,那段歷史早已經(jīng)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沒有相同的經(jīng)歷很難有如此深刻的感受。
餐后,租了一輛車,由原單位同事陪同,初訪我曾勞作之地——關坪農場。汽車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行駛,全然沒有往年從景洪往小勐養(yǎng)一路上坡,下坡七拐八繞的感覺。大約數(shù)十分鐘即過小勐養(yǎng)。三岔河一過,望著那似曾熟悉的山巒,路邊山坡的橡膠樹,有我們曾經(jīng)大會戰(zhàn)砍壩挖梯田留下的痕跡。大約在原三連和二連(現(xiàn)三隊和二隊)之間高速關坪出口處探問收費小姐原關坪農場位置,小姐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就在那個小地方,曾經(jīng)有過數(shù)以千計知青勞動過喧鬧過的諾大農場,現(xiàn)今竟然有不知道的,可見時間消蝕了一切痕跡,真令我唏噓不已。
圖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當年兵團營部四合院及大舞臺,也可以看到那棟我們都住過的茅草屋,(畫面右側樹后)。1974年9月16日在營部后山上拍攝 老照片提供/樊友民
沿老公路憑記憶慢慢尋找農場場部,我住過棕櫚葉蓋的房子、旁邊有個鐵匠鋪。其時瓦房布局是:人事室、電話總機、營長宿舍、通信員宿舍、會議室、大禮堂、會計室,正對禮堂會計室有個知青宣傳隊經(jīng)常演出樣板戲的舞臺、籃球架操場邊上的倉庫、小賣部后面的食堂、機務隊等等,但一切均已經(jīng)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原車站食館旅社、營部現(xiàn)已全是住家,路邊都是做生意的商戶。唯有二連邊上通往我們十連(10公里)的那條路還在,但路邊我們經(jīng)常期盼收到包裹的小郵局沒有了,泥路也成了瀝青路,一打聽十連(勐滿寨子)已成西雙版納最大的戒毒中心,收治中外各色癮君子。
記憶中的十連在大約只有 4-5平方公里的小壩子里,連隊大概建在壩子西南面公路邊,西面是連隊伙房,后面是勐滿寨子,東面是九連。每當清晨霧靄繚繞,有時能見度不到十米,就聽到陳延富敲著鐵皮鐘,扯著個破嗓子,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叫大家起床。吃完早飯就上山勞動,我們連隊主種金雞納,其生物堿金雞納霜是當時主要抗瘧藥,伴著潮濕的晨霧,聽著傣族牛群鈴鐺聲,辛苦的在山上勞作,當太陽驅散霧靄時大約要到10點左右,汗水露水早已濕透了衣衫。有時螞蝗叮咬鮮血淋漓,經(jīng)常與各種毒蛇如五步蛇、蝮蛇、眼鏡蛇、竹葉青蛇等相遇?;锸硠t是玉米飯加鹽巴湯(一年中有很長時間是這樣),我們很多知青水土不服加水腫。
西雙版納的竹筍是苦的,蟋蟀是不斗的,旱季小溪、小河水是清的靜靜地流淌,一到雨季變小河、大河,渾水萬馬奔騰日夜轟鳴,沖毀橋梁與外界隔絕是常事。蟬是綠色的且大形似上海的“冶斯塔”,旱季白天噪鳴不已。螞蟻螞蝗飛機草數(shù)量為最,四腳小青蛇經(jīng)常在路邊,一有人過骨碌一下鉆進草叢就不見了。云南十八怪樣樣都奇怪。
大渡崗是一個給過我第二次生命的地方。為建營部衛(wèi)生所職工宿舍,在一個星期天,割了一車斗巴茅草,由東方紅54型膠輪拖拉機拖著從大渡崗一路下坡往大荒壩,途中翻車,駕駛員被壓在機車頭下當場殞命。我則右胸嚴重挫傷,青紫一片疼痛難忍,探頭往路邊一看,萬丈深淵,暗自慶幸我命不該絕。迄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當時為何不走原路而要走大荒壩、勐滿通往我們十連的小路,也許這是一個永遠無解的謎。那個年代一車茅草的代價竟然是一個和我一般大、年輕鮮活的生命。
精神生活的貧乏是那時知青最感痛苦的事。為了看電影“賣花姑娘”,我和同學下班后,從關坪走到大渡崗(15公里),幾乎通宵達旦。那種幾近瘋狂的找書讀,那種不分類別、學科拿到書就讀的欲望,那種日日在繁重的體力勞動后點著煤油燈夜讀至深夜的不乏其人。他們中的許多人若干年后最終結束了知青生涯又回到了求學的起點,歷史給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昔日兵團農場如今舊貌換新顏,變成擁有4萬畝茶林,年產(chǎn)值數(shù)億人民幣的大渡崗茶場 2014年3月樊友民攝
大渡崗現(xiàn)在是一個具有萬畝茶林的國營農場,據(jù)說制作普洱茶用的原料部分(大樹茶)來自該茶廠。從大渡崗高點俯瞰,萬畝茶林像一顆祖母綠翡翠寶石鑲嵌在紅土地上,顯得郁郁蔥蔥,生機盎然。由于大渡崗地處高海拔,病蟲害少,農藥施用少,被譽為綠色食品。它是西雙版納除旅游、橡膠外的第三大支柱產(chǎn)業(yè),蜚聲中外。
在大渡崗我見到了易升煦、劉繼賢、我的鄰居張鐵匠,還有我們衛(wèi)生所的劉懂生,別后變化真是一言難盡。當年我們認識的許多人已相繼辭世,一連的老華僑還在,已有80多高齡了。當年在一連勞動的景洪縣委書記李樹山(鐵道游擊隊老戰(zhàn)士),聽說也已駕鶴西去。他的老愛人老陳是否還在不得而知,斗轉星移,時間流逝,給我們活著的人留下的只有回憶。
西雙版納(北緯21°)是目前北回歸線附近僅存三處原始熱帶雨林之一,而勐侖又是西雙版納植物王國的縮影,是我國不可多得的保有植物生物多樣性的基地,可見其科學價值,難怪有那么多植物學家會舍棄優(yōu)越的城市生活來此為植物學奉獻一生。
勐侖熱帶植物研究所距景洪96公里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勐侖介于景洪與勐臘之間。由瀾滄江支流羅梭江在勐侖拐了一個彎形成一個葫蘆形半島(又叫葫蘆島),熱帶植物園即建在島上。1958年著名的植物學家蔡希陶教授帶領一批年輕植物科學工作者創(chuàng)立該園,初在大勐龍后遷居勐侖。在這個海拔570米、年平均氣溫21-25℃、年降雨量1500-2000毫米、面積13500公頃上保留了大片原始森林,有熱帶植物4000余種,是中國唯一一處熱帶雨林植物園。
這個璀璨的綠色王國生長著奇異的植物:扁擔藤又稱天然水壺當年我采草藥時曾經(jīng)喝過它的藤汁、箭毒木(見血封喉樹)、“吸血鬼”檀香樹以掠奪其他植物養(yǎng)分見長、美登木抗癌藥物、龍血樹是制造“血竭”原料、望天樹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植物,還有“王蓮”、依蘭香、跳舞草、菩提樹、臘腸樹、神秘果、無花蕊沒心沒肺花等等多的數(shù)不勝數(shù)。在那里生物多樣性得到了最好的保護。
作者于2010年11月18日回到當年當“知青”勞動過的關坪,上了大渡崗,見到了不少老人。
曼聽公園的篝火晚會、西雙版納民族風情園是值得一去的地方。160元門票,物有所值。自助晚餐均是具有傣族風味食物,瀾滄江烤魚、烤雞翅、蕉葉糯米糕、傣家米酒以及傣家風味米線,各色熱帶水果等等任由享用,餐后有一小時各民族文藝表演,雅俗共賞。再往后則是放許愿燈和篝火狂歡至盡興而歸。
西雙版納是一個多民族同居的地方,以傣族為主,還有基諾、布朗、哈尼、瑤、彝等民族,民族風情園則體現(xiàn)各民族風俗。其實,對版納的民族我知之不多,但單從傣民族的服飾上看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男子服飾已漢化,女子則在特殊行業(yè)著傣服(如旅游、商業(yè)、餐飲等),在景洪街頭見到的大多數(shù)婦女著漢裝,而頭上盤著發(fā)髻、著白色緊身衣深色筒裙的不見了,問導游小姐說那是他們祖母或外祖母穿的服飾,現(xiàn)在的民族服飾款式、花色更多樣,取代發(fā)髻的是直板長發(fā)。導游小姐還說他們從小學習的是漢文化,傣文只知道一點點。我想在多元文化的今天,未免令人感到遺憾。中華文化的全部應該涵蓋各民族文化在內。
別了,美麗、神秘、富饒的西雙版納我第二故鄉(xiāng),別了我魂牽夢繞的地方,依依地我走了,不如我急急地來,我沒帶走一縷陽光,一片云彩,但我?guī)ё吡宋遗f時的記憶和現(xiàn)實的精彩!有朝一日我還會再回故地,尋找我少年時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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