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告訴你們
最近六神磊磊和周沖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也看了很多相關(guān)文章。不知道怎么評論，一個朋友跟我說，法律不保護思想。然后看了一下，確實著作權(quán)法只保護作品的表達形式，不保護作品的思想、思路、觀念、創(chuàng)意等。其實，能堅持寫文章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作為創(chuàng)作的人，我明白其中的艱辛。希望我們最后都能變成我們喜歡的人，而不是我們曾經(jīng)討厭的人。準(zhǔn)備好了嗎？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寫了很久很久。
標(biāo)題
1
我叫柳雨萍，是一名插畫師，從大學(xué)開始就一直呆在北京，這已經(jīng)是第7個年頭。
這年的春天依然很冷，空氣干燥凜冽。我裹著厚重的大衣，戴著口罩，穿過一家婚紗店，然后拐入一個巷子，大概走十分鐘就可以到家。
那個叫“家”的地方，是一個十五平米的次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臥室的床頭貼著很多照片，床頭柜擺放一束仿真花。柜子鑲著的穿衣鏡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我走過去輕輕打開了窗戶，只留下拇指寬的縫隙，暖氣剛停不久，北風(fēng)嗤啦啦厚著臉皮貼過來。陽臺上的那盆水仙花開得熱烈繁盛，除此之外，這個春天并沒有發(fā)生任何奇跡。
夏夢已經(jīng)離開這個城市21天了，我又養(yǎng)成了一個新的習(xí)慣。每天晚上聽著收音機的節(jié)目才能墮入夢鄉(xiāng)。睡不著就起來畫畫或?qū)懭沼?，盡管失眠的時候居多。
她走的那天，剛好是情人節(jié)?；榧喌甏皬N前，簇擁著一對對情侶，年輕的姑娘在那兒試婚紗，被愛情眷顧的花朵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熾熱地怒放。她們?nèi)蓊仧òl(fā)，熠熠生輝，笑容燦爛得有被陽光灼傷的危險。
那天的陽光非常好，穿過厚厚的車窗抵達胸膛，照進我幽深晦暗的臟腑。車子緩緩而行，到首都機場之前的兩小時車程，真是種折磨。她只盯著路，而我望向窗外，兩人都無法掩飾離別氤氳的憂傷氣氛。車內(nèi)偏偏連收音機都沒有，我們能做的只是忍受難堪的靜默。
前方的路擁堵不堪，車子如垂暮之人的步履凝重遲緩。我一直很喜歡慵懶散漫的陽光，尤其是冬日暖陽。柔和地像天鵝絨，浸染著童話的溫暖?？赡侨掌珔拹哼@樣的好天氣。它們不在城市巡邏，卻到處游蕩流竄，到處嗅嗅，每一處黑暗它都摸得一清二楚。
天氣詭譎地像魔法師，昨天讓你處在霧霾的憂愁下，今天又卷走灰塵讓你重見天日。天空被擦得很亮，藍色的底布上鑲嵌著大片大片的白云。
我送她到機場的時候，夏夢輕輕地擁抱了我，我僵硬的身體哆嗦了一下。盤踞在心頭的那只小鳥抖擻著羽翼躍然而飛，心里陡然變得虛無空蕩。我想要抱緊時，夏夢已經(jīng)脫開了我的手臂。
“好好保重，再見！”
我也朝她揮揮手，“再見！”，她身如輕燕穿梭于茫茫人海中，最后消失不見。我不記得我怎么回家的，大概也是扯著耳線，塞著耳機，坐上地鐵，看著來去匆匆的行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年輕男子焦灼地抱著一大束玫瑰，自信滿滿的女人氣定神閑地等待幸福。
我在北京并沒有太多朋友，也不怎么會跟人相處，更不明白為什么有些人那么多話，明星八卦，家庭瑣事，好像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我盡量使自己看上去是個有趣的人，也努力找尋生活中有趣的事情，可是與旁人說的還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因此也常常覺得索然無味。
夏夢走后，我開始尋找房子。網(wǎng)上的信息很多，但自己滿意的卻很少。想要離群索居的好住處，價格便宜的只有隔斷。
要搬的東西并不多，兩個皮箱的衣物，春夏一季，秋冬一季。還有一個紙盒裝有被褥等各種雜物。除了一些必需品，還有一些紀(jì)念品。
夏夢說，一個人需要的紀(jì)念品越多，那段感情就越珍貴。
她離開北京的時候，卻一件都不舍得帶走。那個20寸行李箱，已然裝滿了她北漂的故事。
雖然我們住在一起很久，卻很少有時間交流。記得最深的一次，還是剛出來租房不久。
你知道嗎？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還是在畫欄展覽聽到別人八卦你。
應(yīng)該都是我的壞話吧。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嫉妒，就是對她最大的贊美。
老實說，應(yīng)該很多人都嫉妒你吧。當(dāng)初張毅學(xué)長擺著99朵玫瑰——
一個想以文字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人，緋聞比文字更讓人津津樂道，是對她才華的一種諷刺。
才華是你的，美貌同樣是你的，任何人都搶不去。
這完全不一樣。夏夢撇撇嘴，從鼻孔里哼著氣。
床頭貼著的那些照片，仿佛昨天拍的，照片上的她笑容純真，少女特有的煙視媚行，照片顯示2012年，那時我們剛畢業(yè)不久。
畢業(yè)的時候，我們對未來憧憬很多。租房找工作就把我們撈上了現(xiàn)實岸口。家里有錢的都出國深造了，有關(guān)系的都直接上班了，像我們這樣為生活到處奔波的人，當(dāng)然也不少。拍完畢業(yè)照，緊接著聚會大吃大喝，小酒微醺，夏夢仰著臉，迎著太陽，意氣奮發(fā)地說，既然成為不了富二代，那么就要當(dāng)富二代他娘。
偶爾回憶大學(xué)時光，才發(fā)現(xiàn)，走得最快的并不是時間，而是距離。
春日陽光淡薄，還是減不了衣衫。我一直都覺得，回憶過去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只能說明目前生活尚不盡人意，需要靠回憶暖色。或許，生活就是重復(fù)春夏秋冬，不斷增添回憶。
我需要的生活物品很少，獲取它們依然十分費勁。更多的時候，時間并沒有完全體現(xiàn)它的價值。那些被浪擲的時間，像薄情寡義的戀人，灑脫地從你面前走過，你卻無力去挽留。
在收拾房間時，我在抽屜的最里層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精致的盒子。拆開盒子，里面裝有黑色皮質(zhì)筆記本。一張文學(xué)獎狀，用薄膜壓著，完好無缺。
我給夏夢打電話時，她說，你幫我扔掉吧。話里沒有任何留戀。
那個曾經(jīng)給她帶來無限希望和驕傲的文學(xué)獎狀，似乎還溫?zé)岬貧埩糁膲粝搿?/p>
要不要我?guī)湍慵倪^去？我疑慮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她說，不用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看書，也不寫文章了。
然后我輕輕地放回去，撫摸著她頒獎的照片。在聚光燈下，她的虛榮心脹滿了兩顆琥珀色的眼球，射出異樣耀眼璀璨的光芒，從心底溢出來的快樂藏掖不住，直接暴露在眼瞳里，輻射的光芒籠罩著全身，熠熠生輝讓人無法直視。
收拾完房間，我點燃一根煙。房間又恢復(fù)之前的樣子，整齊空蕩。除了地上殘留的頭發(fā)，并沒有什么東西真正屬于過我。長發(fā)是夏夢遺落的，短發(fā)是我的，那些碎發(fā)脫離母體，然后自生自滅。
我又掃視了整個房間，陽臺上的韭菜和綠蘿生長得朝氣蓬勃。那是我們畢業(yè)搬家的時候特意去花卉市場挑的。當(dāng)時我們還采購了一些別的東西，水晶玻璃果盤，貝母花紋碗碟，骨瓷茶具等等。現(xiàn)在它們像是孤苦伶仃的棄兒，乞求著主人的同情和憐憫。
為什么買韭菜？
夏夢仰著頭，用來包餃子。
隨后幾天，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陽臺看韭菜，怎么長這么慢啊。
過了半個月，夏夢還是嫌它長得太慢，迫不及待割了一茬包了餃子。那盆韭菜像剃了頭發(fā)的幼童，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怎么樣？
我燙得說不出話，直接吞了，味道不錯。
夏夢半信半疑地夾了一個餃子。又輕輕地吹了吹，好咸啊，她吐吐舌頭。
最后，我們還是把那一盆咸餃子給吃了個精光。她打了個飽嗝，然后躺在床上摸摸肚皮，好像又胖了一點。我指著那個呼啦圈，她說，剛吃完不能直接運動。
現(xiàn)在，韭菜早已長出韭菜花了。那個呼啦圈上面裹著一層灰，它們沒有贏得主人的寵愛，只得住在冷宮。
當(dāng)搬家司機打電話過來時，我的東西也清理完了。樓下的那棵銀杏樹跟我來時一模一樣。理發(fā)店也沒有什么分別。小區(qū)內(nèi)有人過來張望，搬家啊。我點頭。他們嗅了一圈又走了，忙著打撈別人的隱私趣聞。
車窗外的景物逐漸后退，離我越來越遠，好像我從不曾來過這兒?；榧喌甑姆?wù)員依然精心侍弄著婚紗，不管什么季節(jié)，總有一些顧客光臨，大部分都是情侶，偶爾也有幾個姑娘挽著手臂進去。那些模特昂首挺胸，宛如真正披著婚紗的公主，她們期待著愛情的臨幸。
對于陳列在窗廚的婚紗照，夏夢從來都不屑一顧，這么丑的照片還敢拿出來擺放。什么時候跟我未來老公來張合影，絕對是塊活招牌。她得意的照照鏡子，撫弄額頭的鬢發(fā)，想象未來某一天，自己穿著那款潔白的魚尾婚紗，挽著另一個人的手臂，身邊所有人都投來欣羨嫉妒的目光。
當(dāng)她心馳神往的時候，常常不由自主地并攏雙腿，踮起腳尖，雙眸射出某種冶艷奇異的光芒。服務(wù)員很善解人意，從來沒有打擾過我們。片刻之后，驀然她的眼神黯淡下來，低著頭挎著臉拉著我的手臂匆匆離開。
標(biāo)題
2
找房子花了我一個月的時間。二房東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手機屏幕上她兒子的照片很可愛，當(dāng)問及她兒子的時候，她仰著頭一臉自豪的模樣，我兒子啊，現(xiàn)在讀中學(xué)，成績還不錯，考上重點大學(xué)肯定沒問題。
好不容易跳轉(zhuǎn)一個新話題，只要你人勤快一點，不會找不到好工作的。她把我當(dāng)做剛來北京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還沒有說完，她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用清脆的嗓音回答，不好意思，房子剛才租出去了。
然后她又對著我微笑，指著合同，在這兒簽個字就行。你看這房子不錯吧，有陽臺，又有空調(diào)和暖氣，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剛才又有幾個人想要過來看看，我看你比較踏實，就好好住吧。
兩室一廳的房子，50平米的臥室又被隔成三間房。聽說之前住著一對小情侶，不到一個月就搬走了，臨屋新搬來的一個女孩，剛搬來就掛著一把新鎖。
廚房衛(wèi)生間很干凈，明顯被清掃過。天花板邊緣有幾處裂縫，墻壁上粘著漂亮的貼紙。在搬進來之前，我還是去超市買了一瓶滴露，一瓶84，一盒檀香，兩個檸檬，一袋洗衣粉，仔仔細細又消毒清洗了一遍。
我一直都渴望私密地獨占空間或者感情。這樣的感情卻從未發(fā)生，強烈的占有欲通常讓靠近我的人感到恐懼。他們常常對我說，你真的很好，語氣滿是惋惜，表情卻堅決冷漠。
母親跟我說，不要相信男人的話。可是，她依然心甘情愿地為他們生孩子。流產(chǎn)后繼續(xù)百折不撓，直到誕生出一個男嬰，才喜極而泣。她說，這是根。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柳絮怎么會有根。青云上或者委芳塵，不都是嫁與東風(fēng)為他人作嫁衣裳嘛。我記得夏夢這么說過柳絮，“它們輕薄得不自量力?？癜恋匾詾檎麄€世界都是他們的，并且冠冕堂皇地告訴世人，這是為了追尋自由。再后來，連自由都湮沒了。春天哪能容得它們?nèi)鲆?，給了它們飛翔的翅膀，就給了它們奔波的宿命……”
夏夢走后，很少主動聯(lián)系我。搬家之后我又開始忙于謀生。辭職后我就更堅定了成為一名自由職業(yè)者。有時候一整天我的畫紙都是空白的。為了尋找靈感，我經(jīng)常無所事事地在街頭游蕩。
這是為了追尋自由，最后連自由都湮沒了嗎？
我喜歡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可又恐懼生活的緊迫逼仄感。畫畫常常消耗掉我體內(nèi)巨大的能量，嚴重透支且得不到及時補償，思維經(jīng)常進入枯竭期。
偶爾陽光明媚，我去附近的公園轉(zhuǎn)轉(zhuǎn)。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只是看著小孩在陽光下玩耍，小狗跳脫地在地上撒歡。看著它們快樂的模樣，心里也無限歡喜。它們的眼神澄凈透亮，纖塵不染。童年的時候，快樂來得如此容易，冰激凌含在嘴里，快樂就融化在心里，難道快樂專屬于童年？
夏夢說，如果一個人的欲望更少，他就更容易獲得快樂。
那你快樂嗎？
夏夢又說，快樂常常和痛苦一起，當(dāng)我追逐快樂的時候，我會覺得很快樂；當(dāng)我開始享受快樂的時候，我就只記住了痛苦。然后看著我，當(dāng)你付出時，你是快樂的；而當(dāng)你開始質(zhì)疑付出究竟有沒有價值，斤斤計較回報時，你就陷入了痛苦。
她經(jīng)常會講很多道理，有些是她自己體悟的，有些是她從書里讀到的。她說的那些話，我并不十分懂得。
我們畢生尋找的東西都是歸屬感。
那你尋找的歸屬感是什么？
夏夢說，大多數(shù)女人都在尋找家。
可我沒有家。那個叫做家的旅館，是我們休養(yǎng)生息的地方，每年回去一次，繼而開始長途跋涉。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苦行僧，背負著沉重的包袱。經(jīng)過兩個姑娘時，聽著她們爽朗的笑聲，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精品店，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片新大陸般歡喜。路旁經(jīng)?？梢娡赓Q(mào)精品店，掛著打折促銷的霓虹燈，常有打扮時尚的姑娘進出。她們手里拎著寶貝，言笑晏晏地走出來。
偶爾經(jīng)過福利彩票店，我會進去買兩注雙色球。逼仄狹隘的十平米，坐著幾個中年男子。他們?nèi)褙炞⒌乜粗p色球的走勢，若有所思地寫寫畫畫。老板是個隨和的人，三人一桌在打牌，各自嘴里銜著一根煙，觸手可及的碟子里放著瓜子糖果。
我用鉛筆隨便涂了幾個數(shù)字，隨后老板麻利地錄入電腦的系統(tǒng)中，眼睛卻不時瞅著牌桌的那邊。
我還是沒有找到靈感，背著畫板向地鐵走去。地鐵口傳來熟悉的吆喝聲，有人在派發(fā)飲食和健身的傳單，有人賣剛出爐的玉米和蛋撻，還有一些賣鮮花弄貼膜的人。
背包畫板放在傳輸帶上等待安檢，時而看見有人倉促小跑，他們聽到了鐵軌受迫時發(fā)出的巨大呻吟聲。于是加快腳步趕上這一趟列車。我拎起傳輸帶的物品，看著身邊的人都低頭玩手機。他們神情不一，有人抿著嘴微笑，有人皺著眉深思，有人聽著歌養(yǎng)神。
觸目可及到處都是廣告。手環(huán)、墻面、圍欄等等，它們強勢地將意義盯入眼睛里，容不得你有半點閑暇時間分辨真假。大部分是關(guān)于房地產(chǎn)和理財，或洗發(fā)水防曬霜等生活之類的廣告。
房地產(chǎn)十幾年持續(xù)攀高，成就了一樁樁人生奇跡。母親常說，我出生時運不濟。念完初中，九年義務(wù)教育開始實行；念完高中，大學(xué)不包分配還收學(xué)費；念完大學(xué)，找不到工作還買不起房。我總笑笑，人生哪有十平八穩(wěn)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氖聝骸?/p>
可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我已錯過一個又一個大趨勢，只能隨波逐流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淋浴，洗掉身上沾染的各種氣味。廉價的香水味汗液味煙草味，裹挾著各種體味，這些氣味時常讓我感到恐懼，一旦沾染就難以擺脫。
在我極力擺脫這些市儈氣時，它們早在我毫無察覺的時候深入經(jīng)絡(luò)。就像天空，霧霾肆虐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它已病入膏肓。
事實再一次證明，我與投機行為無緣。從小認認真真做功課才能勉強及格，到現(xiàn)在工作兢兢業(yè)業(yè)，也只能混口飯吃不被餓死。
智商不夠，運氣卻永遠缺席。這輩子只能注定做個普通人吧。也許夏夢是明智的，她一向那么聰明。
我去超市買了一瓶酒，不知道什么時候醉的，第二天太陽像把匕首一樣，刺破我的眼皮。我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昨天晚上沒有拉窗簾——清醒之后，我還是需要謀生。
偶爾我一個人窩在自己的房間里，獨自聽音樂畫畫。音樂是十年前買的班得瑞鋼琴曲磁帶，還有在路邊攤子上偶然尋到的CD。尋找是一件費勁的事情，不是每一次尋找都有收獲，但美好的東西值得花費力氣去尋找。
我們會有目的的尋找音樂，電影，書籍，卻鮮少花費力氣去尋找愛人。前者讓我們享受生活，而花費力氣尋找到的人，可能會背叛、離開、死亡。戀物比戀人更容易抽離，也更容易得到安慰。
小區(qū)外面汽笛聲，叫賣聲，不絕如縷。它們像是來自遙遠的異空，我們生活在聲音的世界中，可依然還需要同伴的聲音，即使我們不了解彼此。心里膨脹的想法開開落落，那些積攢的能量需要適時發(fā)泄出去。
我習(xí)慣傍晚的時候出去散步，偶爾去一趟超市，買一個星期的面包牛奶，還有一些蔬菜水果。更多的時候，我愿意叫外賣，用多余的時間去畫畫。
傍晚時分，常見幾個退休的老人下象棋，幾個青年聚在一起打乒乓球。一些女人推著嬰兒車散步，大部分都是孩子的母親或祖母。時至今日，科技依然沒有取代“郵差”的工作，年輕的小伙子踩著三輪車送外賣或快遞。
空曠的廣場處，每晚八點準(zhǔn)時音樂響起，一群人扭著腰肢轉(zhuǎn)著圈在跳廣場舞，大部分都是五六十歲的女人，這個年齡段特有的閑情逸致。在歡快的節(jié)奏中，所有人的動作整齊規(guī)范，看過去像是動物園馴養(yǎng)溫良的猴子。
我并沒有察覺到他們同時也在驚奇地打量我，當(dāng)一個小女孩扯著我的衣袖，“阿姨，你不熱嗎？”我才恍然大悟，發(fā)覺身上正穿著一件外套。一股燥熱從心頭噴涌，血液因為氧氣供給不足而劇烈地竄動。
道路旁修剪整齊的灌木四季常青，兩排粗壯的柳樹，也不知道活了多久。連那些色彩斑斕的花卉似乎也不分季節(jié)開放。香檳色、枚紅色、純白色、紫紅色，凡是人類能想象出來的顏色，應(yīng)有俱有，精彩紛呈。
周末的時候游樂場所俱樂部爆滿。平常安靜的小區(qū)也變得熱鬧活躍起來。一個人生活久了，有時候就特別渴盼熱鬧。離我十步遠的距離，有一個父親牽著女兒的手，另一手吊著一個鳥籠。三歲的女兒穿著一件歐根紗白色連衣裙，腳下一雙精致的皮鞋，她蹲下來似乎想要做什么。父親心照不宣地將鳥籠安放在地上，然后小姑娘笨拙地用手摳那個籠子，在父親的幫助下，鳥籠砰地一聲打開了。
可那只鳥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眼神呆滯地看著四周，于是小姑娘用手戳了戳，那只鳥才撲騰著翅膀，受驚地縮了縮脖子?！鞍职?，它會飛嗎？”
那個男人用力拍了拍，鳥像睡醒似的懵懂走出籠子，似乎難以置信自己重獲自由。它警覺地環(huán)視了四周，然后扇動翅膀，試探性地走了幾步路。在確信得到自由之后，它勇敢地撲騰翅膀，蓄積全身力氣迎向天空的懷抱。
那軟肋似的翅膀長久安逸，撲騰了一下才走幾米遠。小姑娘跟在后面，慫恿著它，它又迫不及待地揮著翅膀，積攢力氣飛到了最近的柳枝上。這次它停留了很久，好像體力不支，女兒拍著手掌，“爸爸，爸爸，你看它會飛?！?/p>
過了一會兒，鳥再次昂著頭朝著遠方飛去，不遠處正有成群結(jié)隊的伙伴召喚，不知道是因為翅膀過于輕盈撐不起自身的力量，還是笨拙的身體過于遲鈍致使它失去平衡，竟然撞上了瓦檐跌倒了。小女孩緊張得跑過去，男人在后面一邊追一邊喊，“小心別跌倒了?！?/p>
那只鳥并沒有認輸，它又抖擻著翅膀，振作精神。在敏銳察覺到后方有什么危險，它急速地斂住翅膀飛起，小女孩也不示弱，快鳥一步抓住它的翅膀?！八軅恕！彼贿呁锵У貙Ω赣H說道，一邊又溫柔地撫摸著小鳥的腦袋。
出乎意料，小鳥并沒有劇烈掙扎，而是妥協(xié)地閉著眼睛，癱在小女孩手心里，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早已沒有剛才的凌厲凜冽。在大家都放松時，猝然間，那只小鳥決絕地震動翅膀，宛如一名勇猛的戰(zhàn)士，一頭撞上了粗壯的樹上，我仿佛聽到了它嘹亮悲壯的歌聲，劃破蒼穹。
小女孩呆呆地望著，一時無法接受這個悲慘的現(xiàn)實，“爸爸，它死了。”
父親在旁邊安慰女兒，“小鳥去找它媽媽了。媽媽也在找我們，我們回去吧，然后爸爸給你買你最喜歡吃的冰淇淋?！眲偛胚€閃著淚花的女兒，頓時又破涕而笑。父親背著女兒，朝著那個被混凝土鋼筋水泥鑄造的建筑物走去。
剛才拉我衣袖的女孩走過去，“它好像沒有死?！?/p>
一個女人急沖沖地從廣場舞中走出來，拍了拍女孩的衣裳，又牽著她的手，“你也不嫌臟?！?/p>
“可是，媽媽它好可憐?！?/p>
“不是說了嗎？小鳥去找它媽媽了?！?/p>
然后那個女人不容置喙地牽著女兒的手快速離開現(xiàn)場，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又笑盈盈地接著跳舞，和旁邊的人嘮家常。
每天都有無數(shù)的人降臨和死亡。我們不會為每個降臨的人開心，也不會為每個離去的人難過。那些讓我們感受到切膚之痛、喜極而泣、悲喜交集的人，都是我們投遞最深切情感之人。他們的一顰一笑才是我們情感之源。
標(biāo)題
3
立夏開始，天氣慢慢炎熱。五月中旬的時候，夏夢給我打電話，她說她領(lǐng)證了。親戚介紹的對象，條件相當(dāng)，知根知底。恰逢其實的戀愛，然后順其自然地結(jié)婚。從相識到結(jié)婚，她用一句話就說完了。這三個月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好像只是她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什么時候領(lǐng)證的？
上周三。
你的生日？
嗯。
這樣少了一個紀(jì)念日哦。我記得她說過，結(jié)婚一定要選個良辰吉日，還要錯開自己的生日。
沒關(guān)系。
那婚禮什么時候？
十一。
那時候人多，也熱鬧。
嗯。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的對話也開始走極簡風(fēng)格。
她的個性簽名也換成了，我們看錯了世界，反而說世界欺騙了我們。
我依然很難和別人建立親密關(guān)系。一個人生活常常將自己弄得捉襟見肘，不過，我還是給她支付寶轉(zhuǎn)賬，掏了份子錢聊表心意。她并沒有太多拒絕，只是說，我知道你沒什么錢，其實不送也沒有關(guān)系。
她發(fā)來的婚紗照很漂亮，精致優(yōu)雅的妝容，露肩公主型的婚紗，頸上的那串金項鏈，裹著矜貴雍容的氣質(zhì)，頭發(fā)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她站在一起的那個男人雖然并不英俊，但看起來忠厚樸實，善于營生。
我們最后得到的往往和想要擁有的并不一樣。可是，生活就是這樣，如果你無法改變它，只能忍受它。住在我們村里的一個阿姨，現(xiàn)在五十多歲，從二十歲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她只回去過一次老家。還是因為她的母親去世。顛簸的旅途，昂貴的車費，都是現(xiàn)實的銅墻鐵壁，生生扼殺了那顆挑撻動蕩的心。
小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可以改變生活，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生活常常將我們改變得面目全非。
接不到活時，我也會去超市當(dāng)促銷員，或者在地鐵口、天橋等人流密集的地方擺攤畫畫。798藝術(shù)區(qū)是我常去的地方。收獲多的時候，我會分一部分出去，給旁邊拉小提琴唱歌的人。他們的藝術(shù)才能本應(yīng)該得到發(fā)現(xiàn)和挖掘，這樣的情懷也應(yīng)該得到尊重和推廣。
謀生尚且如此艱難，謀愛更自當(dāng)別論。沒有靈感的時候，我的頭發(fā)總是大把大把地掉落。立在窗臺前，鉛色的天空，擁擠的樓宇，道路兩邊塞滿的私家車，常常讓人覺得窒悶。這些局限逼仄的景物擠兌靈感，讓我無法構(gòu)想出旁逸斜出、別出心裁的畫面。
我們常常付出很多時間，只為了獲得一點報酬。更多的時間價值，都在消磨中遭到荒廢。這些無用的時間，一部分供身心休憩，一部分閑暇打發(fā)。正是這些無用的閑暇時光，讓我們?nèi)ニ伎忌畹膬r值。
夜色凝重，我拖著疲乏的身軀回家，習(xí)慣性的點燃一支煙，站在陽臺上看著外面的燈火浮沉。云朵一團團聚攏，然后分散。天空的光線逐漸暗淡下來，白天血液中淤積的欲望因子排山倒海地翻滾，沒有人能夠看見它們在幽密的黑暗中噴火，除了我自己。
它在那兒獠牙張舞，常常將我折磨得心力交瘁。這種煎熬一天天堆積著，我知道它會在某一天噴薄而出。這種隱蔽未知的快感常常給我?guī)頍o畏的生活勇氣。外面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我拉緊窗戶，風(fēng)還是毫不留情地擠進來。
未來的人們會不會覺得21世紀(jì)的人們可笑，關(guān)于北漂一族，關(guān)于春運大遷徙，關(guān)于計劃生育……我們被生活無情地轄制著、茍延殘喘著，在方方正正備受壓抑的規(guī)則框架內(nèi)，血肉模糊地營生。以后會不會家里配置一臺電腦就可以工作了。越來越多的自由職業(yè)者，借助某一些平臺生存……
夏夢曾經(jīng)說，我們都是那毛茸茸的大飛蛾，在一塊透明的眼睛看不到的玻璃后面，為了追求一團令人眼花的火焰而撞得粉身碎骨。而假若真的飛進了玻璃之中，便落在火中燒死了。雖然留在清爽的夜空中，既有食物，又能生下小蛾子，但是我們都不愿意！
我們明知追求的東西都是錯誤的、無意義的、得到的終究會失去，可依然心甘情愿地追求那團虛假的火焰，盲目執(zhí)著地追逐它，直到死亡了事。
標(biāo)題
4
手機星座顯示，我七月會遇見愛情?，F(xiàn)在離八月只剩下三天。
我漫無目的地撐著一把傘，還是能感受太陽那有意無意的灼目，地面像被太陽剛剛熨燙過，散發(fā)著一股熱氣，光線刺激得人心神恍惚。能聞到土地暴曬的焦味，還有植物汁液擠兌的刺激味。
偶爾微風(fēng)溫軟輕佻地拂過裙角，戲謔地挑逗一下，你輕輕地嗔怪一聲，然后他撒歡地溜走。你不會覺得膩味，也不會過多計較，反而還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失落和惋惜。
抬頭看著天空結(jié)對成群的小鳥，正秘密商討著一項計劃，雖然知道那個計劃與我無關(guān)，可還是忍不住想要去打聽。它們忙碌輕俏的身影穿梭在云層中，駐足思慮良久，再抬頭搜尋它們的腳印，天空干凈得只剩下兩三片云朵，連一只活物都看不到，哪兒還有鳥的身影，一兩根抖落的羽毛墜下來，原來剛才那不是一個恍惚的夢。
最后三天，我并沒有遇見愛情。早上醒來全身濕濡，額頭沁著一層細密的汗液。窗外傳來蟬有恃無恐的綿長叫聲。沒有人聽得懂它們的語言，它們?nèi)匀毁u力地叫囂著，企圖用嗓門征服同類。
我時常迷惑，為什么我們喜歡預(yù)測未來？或許是懼怕死亡和疾病吧。我們可以對其他生命的消亡漠不關(guān)心，卻做不到對自己和親人的死亡豁達。
時至今日，我也不清楚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和往常一樣，趁著天氣變熱之前，我背著畫板出去。隨身攜帶著礦泉水，餅干，手機，充電器，雨傘等。
我只記得我在地鐵上突然暈眩。也許死亡光臨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奇怪的是，心里竟然沒有一絲恐懼，終于可以舒服地睡覺了。
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慘白的床單，蒼白的墻壁，連窗簾都是沒有溫度的白色。
你現(xiàn)在怎么樣？護士頭也不抬地寫著什么，你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情況嗎？有沒有家族遺傳病史？在得到否定回答時，她終于職業(yè)性地抬起眼皮，“等結(jié)果吧?！?/p>
我無所寂寥的點燃一支煙，猛然看見“禁止抽煙”的符號，只好摁息煙頭。
窗外陽光明亮，草木青翠，到處都生機勃勃。有一些病人坐在輪椅上，他們祥和的目光，好像初生的嬰兒，對世界懷揣著敬畏和感恩。
樹木繁茂，遮擋了劇烈的陽光，醫(yī)院籠罩在一片祥和肅穆的溫暖中，那些剛經(jīng)過病痛折磨的人們，還有從死神手中搶奪的生命，他們此刻正陷入一種從所未有的幸福中。他們享受著陽光的愛撫，沉浸在美妙的夢幻中。
很多人總是習(xí)慣將痛苦當(dāng)做不幸，好像追求幸福才是目的，可如果沒有感受到極致的痛苦，又怎能享受極致的快樂。這些憂喜滲透生活，讓重復(fù)單調(diào)的生活更豐盈多彩。只是，歷經(jīng)劫難之后的人們，是不是還會記得身體健康的可貴？
我依然站在窗臺，漫長地等待著通知。
生命中總有這樣的時刻，只能耐心地等待結(jié)果。比如高考后無所事事地等待分數(shù)線，面試后忐忑不安地等待錄取結(jié)果，告白后神經(jīng)兮兮地等待對方憐愛，時間永遠那么從容不迫，長久的等待不過為了圓滿過程，命運才是終極裁判。
我們需要習(xí)慣等待，直到看到希望。
突然聽到異常腳步聲，我停止想象，別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一個男人走進來，腳底的皮鞋摩擦著地面，發(fā)出鏗鏘有力的聲音，他手里拎著一袋食物，目光鎖定我的方向，我警惕地看著他，他始終保持微笑。
你在地鐵上暈倒，然后我把你送進醫(yī)院的。
難道他想要高額索取報酬。雷鋒不是一向不留名的嗎？雖是心里這么想，嘴里依然萬分感謝。
他的面孔干凈，輪廓分明，嗓音低沉具有某種魔力，我開始放松警惕，壞人應(yīng)該不會長得這么有格調(diào)。
你肚子餓了吧。他不由分說地遞給我一碗粥，然后將牛奶和香蕉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我當(dāng)然不會做維持自尊這么愚蠢的事兒。誰會跟身體過不去呢？
我的吃相是不是很丑？
他笑了笑，怎么會？
我不想呆在醫(yī)院，他很快就為我辦理出院手續(xù)。
對于始料未及的突發(fā)事件，我常常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從包里掏出幾張鈔票，他并沒有立刻接受，這讓我更加惶恐不安。
于是，我煩躁地點燃一支煙。
女人吸煙不好。也不管我是否生氣，他溫柔地抽出我嘴里的香煙，然后又很自然地塞進自己的口中。曾經(jīng)凍結(jié)的堅冰猛然聽到了陽光的聲音，滋滋的一聲裂開，緩緩流出一股清泉，滋潤著我的心房。
他抽煙的動作很性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頭，輕輕吐出煙圈吸入鼻腔，再吞入喉嚨。煙霧繚繞，與他渾然一體。我從來沒有見過抽煙還這么性感的男人。我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厭惡甚至反感，就在他拔出我嘴里的香煙的時候，我甚至還有點迷戀那剛勁有力的手指。
我知道，我愛上了他。就在那一瞬間，那短暫的0.7秒。
在愛情來臨的時候，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抓住它。在遲疑猶豫之中，在捉摸不透之中，在徘徊自卑之中，可能就會失之交臂。有時候我也會懷疑，它究竟是不是愛情，在我無法斷定的時候，在我未曾見過它真實模樣的時候，在我徘徊猶豫的時候，我依然勇敢地交付了出去。
如果結(jié)局只有遺憾和后悔，那么我寧愿后悔也不想要遺憾。
我無法想象從他心里涌出的溫情，如何輕快活潑地跳躍到那雙溫柔有力的雙手。我也無法想象從他胸腔里藏著的剛性，怎樣變成磁性好聽的嗓音。又是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會生出這樣眉目俊朗的人兒。
如果沒有那些確定無疑的故事，如果沒有后來的肉體繾綣，如果沒有痛徹心扉的回憶，我會以為那只是一場記憶的幻覺。
退潮之后，大海會遺忘礁石。颶風(fēng)之后，天空會遺忘霧霾。歲月走后，我依然沒有遺忘你。
而在此刻，耳旁的風(fēng)聲，低沉的嗓音，急促的心跳聲，這一切毫無疑問，都是確定無疑的，確實發(fā)生著這樣的愛情故事。我確定無疑在愛著面前的男人。這個男人，敏銳地掀動我的所有感官。
標(biāo)題
5
快十一的時候，我才想起夏夢的婚禮。
遠在幾千公里的城市，我們能建立聯(lián)系的只有電子通訊。她似乎并沒有感到意外，對于我沒有參加她的婚禮，她給予了極大的諒解。
沒關(guān)系啊，我以前的同學(xué)都沒有來。路途艱辛，舟車勞頓，還不如好好享受假期。你打算去哪兒玩？
外面人太多了，就呆在家里吧。
那也好，好好休息。
然后一陣沉默。
過幾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我說。
是啊，時間好快。
我記得每年中秋節(jié)，我們都一起度過。
那個時候多快樂。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家臺灣的古早味蛋糕。
嗯，現(xiàn)在生意依然很興隆。
你有沒有解決個人問題？
我剛打算輸入，然后又delete，還沒有了，不著急，慢慢來。
女人青春就這幾年，抓緊時間。
嗯。
夏夢很少主動跟我講，她婚后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網(wǎng)上精選的照片都很漂亮。很多東西都可以隱藏，但不包括快樂。
她的眼睛堆著笑容，眼梢處意外地拐個彎，折角處藏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倦怠，但整個人還是光彩奪目。
我們能夠看到的東西都是別人愿意呈現(xiàn)的，那些他們不愿意展現(xiàn)的，我們應(yīng)該保持敬畏，即便心里涌動強烈的窺視欲。
我已經(jīng)有孩子了。
恭喜啊。
謝謝。
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嗎？
如果是男孩就叫致遠。如果是女孩就叫靜初。
寧靜以致遠？
嗯。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有事，先下線了?？粗鵁善辽系哪切凶郑倚睦锏钩橐豢跉?。
好的，88。
88。好像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不用再絞盡腦汁去想話題。
我們并沒有分開很久，但很快已經(jīng)沒有了共同的話題。
在漸漸西斜的初秋里，陽光疏疏落落，淡薄輕盈的云朵聚攏，然后又緩慢分散。瓦藍低垂的天空，一綹楊枝飛舞著，殘存在枝梢上的個把楊葉，似乎已經(jīng)枯萎，銀杏樹的葉子染了一點黃色，隨著枝條的擺動，枯葉在窸窣作響。
女人之間的友情不管多么葳蕤繁盛，遠不足愛情的星火魅力。她們像互相纏繞的藤蔓，相互攀援，當(dāng)一棵樹伸開臂膀，她們就輕巧地搭過去。
我打算回家了。去年的時候，夏夢對我說。
什么時候？我躲過她灼目的聚焦，腳下揉搓著一顆石子。語氣之平淡，連自己都意外。
你別那么漫不經(jīng)心，好嗎？我這次是認真的。
我抬頭看著她，突然感覺她很陌生。明明才幾步之遙，仿佛卻有天地之隔。她背著陽光，眼底蘊著不可調(diào)和的光影。
她見我抬頭，說話也沒有那么有底氣了。你知道，在北京除了工作什么都沒有。
我踢了腳邊的一顆石子，它以拋物線的姿勢在空中劃了一個曲線，隨后掉落在地上，最后靜立不動。那終日懸而未決，下落不明的案子，終于結(jié)案而終。當(dāng)提心吊膽的事情發(fā)生，心里竟然是如此的堅定和篤實。
你看那些樹在陽光下長得多茂盛。
那是因為它只生長在一個地方。夏夢停了一會兒又說，女人終究是要結(jié)婚的。語氣似是哀婉，好似悲涼冷冽的寒風(fēng)滲入心底。
突然感覺到一陣涼颼颼的，一陣疾風(fēng)從窗戶涌進來，我無意識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伸手去關(guān)窗。剛才被鞭撻的痛楚感，還隱隱發(fā)作。
風(fēng)猛力地抽打著樹，樹枝一邊搖晃附和，一邊不動聲色抗議。那被撕扯下來的樹葉，像沒了主心骨似的，搖搖曳曳不知道跌落哪兒，干脆閉起眼睛，一些撞到了人們的懷里，一些飄在人們的發(fā)梢處，還有一些懸掛在車上。路上的行人也側(cè)著身，腳步匆忙。
有人經(jīng)過它們，面無表情地摘下來扔掉；有人踩著它們，毫無憐憫地踐踏蹂躪；更多的人無意探知。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至于它們，喁喁私語什么，手舞足蹈什么，有什么樣的歷史，經(jīng)歷著怎樣的故事，無人揣測，也無人關(guān)心。
每天我們和很多人擦肩而過，又和很多人萍水相逢。我們與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卻鮮少發(fā)生任何關(guān)系。他們?nèi)螒{意志自生自滅，留著一段生卒日期的墓碑。更多的是一團團面目模糊的記憶，埋藏著各自的故事和秘密。時間在他們身上創(chuàng)造奇跡，也在篡改生死。他們像風(fēng)一樣來歷不明，然后消失……
你在想什么，這么入迷？猛然聽見耳邊呢喃著溫軟細語，我回過頭看見是他，莞爾一笑。
外面在下雨，幸好你今天在家。他眼睛里生出一支曼妙的花。
我親切地摟著他的脖子，他的胡渣摩擦著我的皮膚，有點癢，有點活躍?，F(xiàn)在他就在我的眼前，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我所愛的。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你真像個孩子，他寵溺地看著我。
女人總是因為愛情而得到滿足，誰說不是呢？
他的手輕輕觸摸我的皮膚，撩起我頸后的絨發(fā)，然后那性感的嘴唇來回摩挲，我的身體好像得到了高級指令，不由自主擁抱那團欲火。我喜歡親密的動作勝過親昵的語言。饑渴的皮膚因為撫摸，得到了從未曾有過的滿足。我被他的溫柔籠罩著，旋轉(zhuǎn)著，裹挾著奔赴更快樂的天堂。
他輕車熟路地牽引我，一會兒廣袤的草原，一會兒深邃的大海，一會兒高遠的天空。心里的那頭長久被壓抑的猛獸，意外得到了自由的召喚，變得愈來愈瘋狂。那積年累月被蟲蛀的空洞，一點點細密精巧地被他填補完整。
我不知道為什么暴力的毀滅能夠帶來巔峰的快感。如果能夠得到快樂，又何必追尋它的意義呢？只是快樂常常很短暫，當(dāng)你想要盡情享受的時候，它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
現(xiàn)在去回想，才發(fā)現(xiàn)很多問題。他從來沒有說過那句話，那簡單的三個字，即使我們?nèi)怏w交纏在一起的時候。
雖然我很想去問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如果結(jié)果讓我傷心，或者讓他為難，我寧愿自欺欺人。
在猜忌權(quán)衡的過程中，愛情就已經(jīng)損傷了一大半。更何況，那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問題。我盡力讓自己去享受快樂，忽略掉其他的東西。
那些不想被人窺視的秘密，也被我毫不留情地扔掉了。對于給予，我從來吝嗇，更何況大膽的宣示，只會給對方一種優(yōu)越感和責(zé)任的壓迫感。倘若珍視沒有得到足夠的憐愛和呵護，責(zé)任捆綁的愛，已經(jīng)失去了愛本身的意義。
你怎么從來不問我那個問題？
什么問題？我故作不知。
他沒有再說話，眼睛里卻滿是訝異和明了。
我認識一個雜志社的編輯，你明天去試試吧。
那是一個說不上名的三流雜志，我并沒有奢望什么，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已經(jīng)足夠，如果不期熱愛，那就是圓滿。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這期主編給我的主題是這個，并要我發(fā)揮自由想象畫畫。我不知道該畫些什么。
關(guān)于詩經(jīng)和愛情，難道你沒有什么看法嗎？主編很疑惑地看著我。
那雙充滿疑竇的眼神，又讓我想起了夏夢。
詩經(jīng)語言多美啊，等我有了孩子以后，給它取名就從詩經(jīng)中找。夏夢曾經(jīng)說過，詩經(jīng)是每個女孩向往的天堂。那個眼眸里發(fā)著光的女孩，已經(jīng)變成了慈愛溫柔的母親，我應(yīng)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標(biāo)題
6
秋季并不是雨季，但今年的雨水特別充裕。我撐著傘走在石青路上，鞋子被浸泡濕透了，心卻跟著雨滴在傘面上跳躍。我轉(zhuǎn)動著傘柄，雨珠輕快地閃過傘面，像跳旋轉(zhuǎn)舞的姑娘，輕盈柔美。樹葉落下來，緊緊地貼著傘面，仿佛這是唯一的救生圈。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買這么多菜？
今天是——
他眼睛瞥見蘑菇，我們做蘑菇燉雞湯吧。
我默不作聲，他又詢問了一遍，怎么樣？
我不想喝雞湯。我低聲說，手指不自然攪著衣襟邊角。希望他能注意到這個小細節(jié)。
蘑菇燉雞湯多好啊，有營養(yǎng)又滋補，還是這個吧。
接著他吻著我的額頭，看見我的眼睛柔和起來，才想起來什么。你剛才想說什么？
我忘了。
我默默把蠟燭收起來，然后走進廚房擇菜，他在一旁玩游戲。
我看著他修長的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外面的雨聲越來越猛，他手指落定鍵盤的聲音，含混不清。
當(dāng)我們吃完飯，雨過天晴，不遠處掛著一道彩虹。
快看，有彩虹。
他瞥了一眼，繼續(xù)又盯著鍵盤，哦。
晚上的時候，他問我，怎么，不開心嗎？
沒有。
我喜歡看見你開心的樣子。
我佯作歡顏。他摸摸我的頭發(fā)，這樣才乖嘛。
做完后，聽見他打著呼嚕睡著了。
窗外一片白光，我披著外套起身，坐在窗邊。窗外一輪缺月掛在天空，還可以看見一些星星。
今晚月色真美。不知道，現(xiàn)在夏夢是否還會仰望星空。
她告訴我，今晚月色真美，這是夏目漱石的經(jīng)典語錄。也是一句含蓄的告白。她跟我聊古今中外文學(xué)，我跟她說梵高的星空和向日葵，還有莫奈的睡蓮。
我留得住光和影，卻留不住你。
我擦亮打火機，點燃一支煙。經(jīng)常抽煙，還有被煙味嗆的時候。我咳嗽了兩聲，眼淚迸出來了。遠處綻放煙火，驚鴻一瞥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我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的時候，迅速消失，接著是永久地寂滅，仿佛剛才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過于耽溺相當(dāng)于自我摧毀。我摁息煙頭，眼睛一時無法適應(yīng)黑夜，我閉上眼睛，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涌出來。
清晨的陽光像匕首凜冽刺向蒼穹，明晃晃地讓人睜不開眼。又有人跳軌，地鐵暫停一個小時。大部分人改道或者換成公交車，還有幾個人低聲抱怨，又要遲到了，人死了還給人添麻煩。
一個小時后，一切又井然有序。新聞寥寥數(shù)語地宣告一個生命的終結(jié)。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也沒有人好奇為什么。
記得大學(xué)認識的一個學(xué)姐，品學(xué)兼優(yōu)，年年獎學(xué)金。畢業(yè)時就簽訂了銀行的三方協(xié)議，還有一個相愛多年的男朋友。據(jù)說畢業(yè)時已經(jīng)和男友訂婚，打算十月領(lǐng)證結(jié)婚，誰料畢業(yè)那天就跳樓了。
當(dāng)我們還不知道生活是什么的時候，就已經(jīng)陷入生活的泥沼；當(dāng)我們還沒有遇見愛情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聞了它的傳奇故事；當(dāng)我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zhǔn)備的時候，就已經(jīng)要接受疾病和死亡了。
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你說人定勝天，偏偏命運弄人。
夏夢曾經(jīng)說過，人有了依賴就會變得格外的脆弱。可，人需要情感的依賴。
深夜的時候，胃絞痛將我折磨要死，它懲罰著近些年我對身體的忽視，從不手下留情。他給我打電話，你在做什么？我剛想回答，我胃病犯了。他說了句，如果沒事，就過來吧。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火冒三丈，為什么每次都是他說了算，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我們算是情人嗎？還只是床伴？我不知道在他眼中，我究竟算什么？我今天有事。然后就掛了。躺在床上，胃腸絞纏在一起，豆粒的汗珠從我臉頰滾下。
我原本打算先冷靜幾天，然后再做決定。如果他主動找我，我一定會原諒他的。那么，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等了幾天，他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我拿到畫畫的錢，第一件事仍然是買顏料和新的CD。我和夏夢曾相約，一起去云南香格里拉?？辞闆r，這個約定注定要落空。我們還說過，如果有一個人發(fā)達了，別忘了提攜另一個人。
冬天的大海孤獨。我的頭發(fā)又變長了。發(fā)生變化的總是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海邊多是相攜而行的情侶，只有我孤零零一個人。我扔出一粒石子，它掀起一圈漣漪，隨后就沉落海底，悄無聲息。
為什么你們那么幸福？
當(dāng)我給一對情侶拍完照，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女子溫柔地看向另一半，懂得珍惜吧。那個男人摟著身邊人，意味深長地說，要學(xué)會付出，然后學(xué)會感恩。
愛得不夠才要求多多。我好像明白了，當(dāng)你付出時，你是快樂的；而當(dāng)你開始權(quán)衡付出究竟有沒有價值，斤斤計較回報時，你就陷入了痛苦。
也許他找不到我會著急的。當(dāng)我打電話過去時，一個溫柔的女聲，“您好！請問您找誰？”
“不好意思，我打錯了?！比缓笪矣滞娫捥柎a，沒錯啊，就是這個手機號碼。我在他家門口見到了他的妻子。她手里拎著一大袋的水果和蔬菜，海藻般的卷發(fā)乖巧地披散在腦勺后。她穿著白色的襯衣，修長白瓷般的雙腿裹在包臀的短裙里，腳上踩著一雙細高跟鞋。
她似乎察覺到我在看她，隨即不自在地低著頭，那羞澀明亮的眼睛里渦著兩圈笑意。我突然一點都不嫉妒她了，從心里滲出的涼意一點點蔓延出來。我抱著雙臂只想快點逃離現(xiàn)場。
你的手鏈掉了。她在后面沖著我喊，我像是沒有聽見似的，越走越快。
去便利店買東西的時候，男收銀員掃碼的時候照例隨口問道，一個人買這么多東西吃得完嗎？我知道他會對每個單身的姑娘都這么溫柔。心里不禁卷起厭惡之情，脫口而出，關(guān)你屁事。
那個男人像是挨了棒頭一棍，沒有反應(yīng)過來，驚愕猶疑掛在臉上，后面排隊的人嚷道，快點啊。只見男收銀員麻利地掃碼，又恢復(fù)剛才那個外交式的微笑。
剛才挑弄是非滋生的快感，很快就蕩然無存了。他為什么不反抗呢？我突然對這一切開始厭惡起來。
生活究竟有什么樣的意義呢？
他們的樣子互相交疊著，猙獰的面目像魔鬼，我不知道為什么，在所有感情里，我總是被舍棄的那個?？擅髅髦朗沁@種結(jié)局，我卻無能為力。這才是最可悲的，難道不是嗎？
霓虹燈閃爍，商店布置精美，迎著圣誕和新年的喜慶，店里喇叭放著熱情洋溢的歌曲，有小丑拿著玩具經(jīng)過我的面前，在生活面前，誰不是小丑？有人出賣思想；有人出賣感情；有人出賣肉體；每個人都賣弄著自家本領(lǐng)謀生謀愛。
標(biāo)題
7
外面的銀杏樹又抽出幾片新葉，一年又過去了。它每天都在發(fā)生著變化，細微得不易察覺。我也已經(jīng)忘了，去年秋天它的模樣。偶然微風(fēng)掠過，掉下一兩片落葉，我羨慕它們的歸宿明朗而確定。
你在干什么？
我聽到有聲音，連忙把油漆潑掉了，拔腿就跑。
那個男人并沒有追過來。風(fēng)呼啦啦地穿過耳膜。鳥雀在拼命鳴叫，發(fā)瘋似的，把喙磨得尖利想要刺穿冷冷的空氣，讓空氣在最大的幅度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鳴響。
我停下來，心劇烈地跳動，大口大口地喘氣，雙腿還在顫抖。這是我做過最爽快的一件事。我想大聲地笑，想要告訴所有人，我很快樂，我過得很好。笑著，笑著，眼淚就笑出來了。
可是，并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guān)心。淚水肆無忌憚垮下來。越來越?jīng)坝浚僖差櫜坏闷渌?，我開始蹲在地上狼嚎大哭。
所有的傷心往事像海水漲潮，一件一件鋪天蓋地席卷過來。那些人前遮隱完好的傷疤，脆弱地裸露出來，在心底掀起波濤駭浪。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是我獨自面對，一個人壯大聲勢，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一個人踽踽獨行。
就在潑油漆之前，我問過其他合租的室友，你們沒有得到押金，為什么不去反抗？
有用嗎？
可以找居委會協(xié)調(diào)，再不濟可以發(fā)到網(wǎng)上聲討啊。
你可以試試。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女孩說。
他們怎么能忍氣吞聲？他們怎么能委曲求全？他們怎么能逆來順受？我實在不甘心，咽不下這口氣。不試怎么會知道呢？
既然投訴無門，我也不會讓她輕松地拿到錢。
可是，當(dāng)我去商店買好油漆時，我就開始膽怯了。既然開弓了，就要義無反顧去做。一想到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的女人騙了我，我的牙齒就恨得直癢癢。
我真沒用，我連做壞事的勇氣都沒有。油漆沒有潑到門上，卻潑到了自己身上。如果跑得不夠快，估計還要被人逮住。
路旁的樹葉在搔首弄姿，風(fēng)無情地擦肩而過。突然一陣急雨兜頭就落下來，我站起身，當(dāng)沒有人能夠給予安慰的時候，一個人不能再矯情了。我意識到，我的腳趾正蜷起來，好似努力要抓住腳下的土地。當(dāng)一個人什么都沒有了，她也會努力抓取她正擁有的東西聊以慰藉。
途經(jīng)五道口一家精品店的時候，玻璃門內(nèi)熱氣沸騰，光臨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學(xué)生。她們成群結(jié)隊地進去，然后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又想起夏夢，我們一起去買油畫涂鴉帆布包，木質(zhì)雕花果盤，黑蝶貝銀飾耳釘?shù)取Ｏ膲粽f，熱情來臨的時候，就要不遺余力抓住它。
店里老板是一個小資情調(diào)的女子，她記得每一個會員的生日。每到生日時，她會給每個會員寄一些賀卡，并附帶商店精品。夏夢說，這是她的生活目標(biāo)?，F(xiàn)在，店里又換了老板，聽說里面新添了美甲和咖啡服務(wù)。
生活是一個瞬間又一個瞬間緊密接壤的，不會因為此時不好，直接跳過去。
回到家的時候，我掏鑰匙，屋內(nèi)黑漆漆的，門縫里掉出一張小卡片，上面印著妖嬈嫵媚的女人，附著一串號碼。
我坐在窗臺上點燃一根煙，明明滅滅的星火吸引了幾只飛蛾。我用手扇動著，還是無法阻擋飛蛾的決心。我只好摁息煙頭。
站在鏡子前，發(fā)現(xiàn)臉上又長出幾顆痘痘。每個月它都準(zhǔn)時來報到。靈魂會離棄肉體，良知可以泯滅，只有這些無用的東西永遠不會背棄我。摳破皮，擠出乳白色的小米粒，皮膚泛紅。
鏡子里的那個人，一個人搔首弄姿，一個人孤芳自賞，一個人顧影自憐?？瓷先フ娴暮芸蓱z。
再也沒有人可以給你及時的安慰。再也沒有人跟你分享所有的喜與憂。最難受的不在于一時的欺騙，而是不能永久的欺騙。
當(dāng)習(xí)慣了兩個人，就難以忍受一個人的生活。記憶是殘忍的東西，當(dāng)你聽見熟悉的歌曲，看見熟悉的場景，在每一個寂靜無聲的夜晚，在每一個孤單落寞的時刻，那些不可復(fù)得的往事兜頭卷來，吞噬你的靈魂。
也許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沒有人能逃脫命運的魔掌，沒有人能抵抗時間的鐵蹄，沒有人能逃離意識的監(jiān)獄。你長期享有的待遇，突然某一天會終止。你引以為傲的容顏，某一天會衰老。你能伸展的觸角，也有墻角范圍。
那盆水仙花終于萎謝了，屬于它的季節(jié)只有春天。但我知道，只要水仙花還活著，來年它還會開出繁盛的花朵。
生活的意義在于等待希望。
夏夢說，如果人能像綠色植物就好了，只要陽光和水就可以朝氣蓬勃地生長。
夏夢和我沒有任何聯(lián)系了，除了那個永遠灰暗的頭像。我依然還在畫畫，有時買櫝還珠，其他時間待價而沽。
我依然還是一個人，穿梭在時間的軌道里，看著季節(jié)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長出一茬。那盆綠蘿依然妖嬈蔥翠，那株銀杏樹依然隱蔽地生長?；榧喌昀镉肋h都有年輕女子光顧。
于我，這里什么都沒有，至少還有工作。
End
文 | 鄭立寒
歌 | 平凡之路
你有對錯難抉的時候嗎
希望它可以帶給你勇氣
故事太多 眼淚太少
不如 我送你朵花吧
主人太懶
不定期兼間歇性更新
那也不妨礙我們做個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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