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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向清明
作者:安靜
又是一年清明時。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清明是個懷念感恩的日子,當(dāng)祭拜逝去的親人。想起自己給祖父母上墳,已是六七年之前的事了,不覺愧從衷來。
2011年12月6日,農(nóng)歷十一月十二,是祖父三周年祭日,我們一身縞素去祭墳。冬雨霏霏,田間的小路很泥濘。我們行走在一樹樹落光葉子的果園間。冷風(fēng)拂面,襲來縷縷寒意。
祖父離世后,有人問祖母是否難過。祖母說:“走了好!不難過!”祖母喜歡睡熱乎乎的炕,可是從那天起,那個言語不多,卻總也閑不住,也總不忘了,去地頭渠畔收拾干草積攢起來,給祖母燒熱土炕的祖父再也回不來了。誰都知道,祖母只是嘴上不在乎,她的主心骨被抽掉了!后來即使有兒女陪伴,祖母一天天虛弱下去,不到一個月,祖母作古。祖父母走時都已是耄耋之年了,按鄉(xiāng)俗,三周年忌日該是喜慶的了。除了出村過程中姑姑們的嚎啕聲之外,一路上,親友們自然談笑如常。
到了墓地,花圈點著了,給祖父母糊的“新衣”以及他們穿過的舊衣都扔進(jìn)了熊熊大火中。伴著濃煙,紙灰紛飛,猶如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黑蝴蝶于細(xì)雨之中翩翩飛升。姑姑們的哭聲又此起彼伏開來。頃刻間,凄愴氛圍籠罩了墓地。我的眼淚默默浸出。
古代文人似乎有一個也打不開的心結(jié),那就是“人生苦短”。曹操長嘆:“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陶淵明感慨:“人生似虛化,終當(dāng)歸空無?!蓖豸酥菜葡粒骸叭酥嗯c,俯仰一世”,“修短隨化,終期于盡”。蘇軾也曾借客人之口說:“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崩夏晔窃诓粍勇暽胁环胚^我們每一個人的。史鐵生更直接:“死亡是一個一定會降臨的節(jié)日?!?o:p style="max-width: 100%;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word-wrap: break-word !important;">
以前,很少關(guān)心生死話題,即使祖父母去世的日子,除過淚水,也無過多感慨。那一天,面對祖父母的土冢,才意識到死離我們每個人如此之近。人活一世,不過百年。一般情況下,人死后大概無非三種結(jié)果:一是流芳百世,萬代敬仰,精神永存;一是遺臭萬年,千夫所指,亡靈不安;第三類也是最多的一類,那就是除引起親族的哀痛外,再無波瀾。祖父母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一輩子本本分分,與土地結(jié)緣,拉扯大了八個子女,看護(hù)愛撫過一個個孫兒孫女。而今,就躺在這一座荒冢之下,又黑又冷又死寂。今天,還可以聽到親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哀哭聲,若干年后,連這哭聲也許都不再有,祖父母若泉下有知,會不會倍感凄涼?
冬雨依然霏霏,火勢漸小,黑色蝴蝶少了蹤影。祭奠儀式結(jié)束了,脫掉孝衣,大家開始回村。我們漸行漸遠(yuǎn),又留下祖父母睡在荒郊野外。村頭,有小孩子不知愁地在細(xì)雨中開心嬉戲。讓我想起“日落狐貍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睆男『⒆拥侥耗?,難道這就是生命過程?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鞭D(zhuǎn)眼六七年過去了,在這個清明時節(jié),我清明了一點點。祖父母生年相扶相攜,養(yǎng)育兒女,看護(hù)孫輩,也幾乎一起相攜而去,這一生該很是富有,這富有的精神也將代代相傳,哪會凄涼?生命哪里只是一個時間段?
想起兒時,我和祖父母同住,祖母喜歡我聽話不聒噪。祖母一直胃不大好,她最喜我給她揉肚子,常常直言,就我的小手勁剛剛好。于是我常常會得祖母獎勵的“美味”----茶泡饃(饅頭掰小塊用開水一沖)加白糖。
那時小學(xué)要放麥假,學(xué)生有勤工儉學(xué)的任務(wù):交若干斤麥子。假期里,我每天撿回來的麥穗,是被祖母單獨堆放曬干,一棒槌一棒槌砸出,一把一把收拾干凈的。我常常蹲在祖母身旁,看她抓捏開砸過的麥穗頭,把混著細(xì)碎雜皮的麥粒聚攏,抓起一把,微張掌心,緩緩地倒入另一只手里,同時把嘴湊近輕輕地吹氣,吹去那些浮皮。祖母把吹干凈的麥粒放進(jìn)盤子里,慢慢撥拉著,揀捏出幾個小土粒或小石粒,或交給我去挑揀,她再另抓一把繼續(xù)吹。
麥假結(jié)束后,我和小伙伴們提著沉甸甸的麥子去學(xué)校。半道休息時,我們喜歡把裝麥子的布袋打開比各自的勞動成果。每一次都有小伙伴抱怨:自己撿的麥子被家里人換成壓癟壓碎的了??粗约旱柠溩觽€個粒大飽滿,無一雜物,似乎還裹著陽光的味道,土地的深情,我小小的心兒就會自豪無比。
如今孫女依然不善言辭,我敦厚的祖母哪里會變!我笨拙地在人世行走,她哪里又會不懂?哪里還會在意我有沒有親自祭拜?我相信,祖母會說:孩子,好好照顧自己。
是啊,照顧好自己,好好活著。當(dāng)老年真的到來,當(dāng)我們開始在生死間游離時,該會怎樣懷念今天燦爛的歲月?無論歲月賜以陽光還是風(fēng)雨,愿我們平靜走過,底氣十足地說:我真誠地努力活過,此生無憾!我想,德國哲學(xué)家馬丁·海德格爾對人如何面對無法避免的死亡給出的一個終極答案“向死而生”,其意義大概也在于此。
“人生有酒須當(dāng)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辈恢湃耸遣皇枪首鲿邕_(dá),但在這個清明日,我清明地想到要珍惜當(dāng)下。我曾對生活屢生叛逆之心,疲憊中隱匿了激情與熱愛。在這個清明日,我想起祖父母,使我明白更多。清明來了,踏上春光,傻傻的,真誠的......
(責(zé)任編輯:楊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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