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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艷艷:林嫂 | 品讀

林嫂

高艷艷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林嫂給我的印象是最深的。稀黃的頭發(fā),一根細細的辮子,折幾折貼在腦袋后面,用一個像鴨子嘴巴一樣的夾子橫別在后腦勺。林嫂黝黑的皮膚,窄額頭大灌古,灌古皮膚布滿血絲。嘴巴兩邊的臉呈現(xiàn)凹陷,尖尖的下巴。兩片薄薄的嘴唇,鼻子長的算是周正,眼睛細長,最有特色的要數(shù)眉毛,前一半有,后一半幾乎沒有。就像在紙上畫人物,畫好兩條眉毛,又分別用橡皮擦去了后半部分一樣。因此村里人私下都叫她半截眉。林嫂比她男人高,卻瘦的很,前胸和后背差不多一樣,兩條細細的腿,腳卻出奇的大。

亮子是林嫂的兒子,比我弟弟大一歲。那時候村里孩子特別多,農(nóng)閑的時候,村莊里的大場地就是大孩子小孩子玩耍的天堂。記得一次,在玩耍的過程中,明明推了一下亮子,亮子“哇”咧開嘴大哭,林嫂尖叫著沖過來:誰打我亮子了,誰?誰?林嫂天生尖細的嗓子,那時還不知道聲貝這個詞,只是不知道那聲音為啥直鉆耳蝸,要把人耳朵穿透似的。原本細長的眼睛此刻睜的大大的,孩子們驚恐地看著林嫂,又看向了明明,林嫂嘴巴罵著“你個龜兒子”一邊麻利地伸出她那細長的黑胳膊,狠狠地推了明明一下,明明一屁股坐地上,也哇哇大哭。所有男孩女孩子全跑過來圍觀。有孩子早跑去報告了明明媽。明明媽長的人高馬大,跟著報信的孩子來了,明明媽說:你臭不要臉的打我兒子了?林嫂尖叫:是你家兒子先打我亮子的。明明媽呸向林嫂吐了口唾沫,說:小孩子玩耍,打一下鬧一下多大的事,就把你半截眉能的。動手是吧,來,來。明明媽邊挽袖子邊說,林嫂有點膽怯,眼珠子一轉,雙手一拍自己大腿,一屁股坐地上,唱戲般嚎叫起來:唉,,,我地個媽呀,,,你們都欺負我們娘倆呀,我那死鬼男人沒本事,你們就欺負呀,,,沒法活了呀,,唉。。。這尖嗓門勾勾耶耶地,驚動了全村,大人都來了,有人拉走了明明媽,有人扶起了林嫂。

林嫂家和我們家中間只隔了一戶人家,第二天鄰居家王姨過我家來串門,說昨晚林嫂鬧騰到半夜。林嫂的男人,一條腿有點跛,中等個子,寡言少語,老實巴交。聽村里人說,林嫂當年因為生的丑,嫁不出去,直到29歲了嫁給了我們村27歲的光棍林長生。按輩分,我應該叫長生哥,長生哥其實心底善良,雖然干活不太行但也算勤快,不抽煙不喝酒,只是愛下象棋。但是林嫂在家天天那個罵呀,長生哥從來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林嫂說一他不敢說二。

亮子家原來有只奶羊,聽說是為了給亮子喝奶,因為林嫂沒奶水。亮子一直喝到三歲。一次長生拉著奶羊準備去放,路過場面子(閑人聊天的地方),一堆男人在下棋,農(nóng)村里下棋,一副棋,一大幫圍一圈,蹲著的,站著的,其實就是兩撥人在下,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長生也圍過去看,看了會,回過頭把羊韁繩栓自己腳脖子上,兩只手按著自己膝蓋,撅著屁股,上半身子前伸繼續(xù)看。不知什么時候,林嫂來了,她滿臉怒氣,悄悄走到他男人后面,抬起她的大腳,照準屁股,一腳把他男人踹的爬到了前面蹲著人的身上,差點栽倒在中間的棋盤上。男人們都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扭過頭來一看,全哈哈大笑。林嫂開始罵“比死人多出口氣的東西,叫你去放羊,你在棋攤上來放羊啦。你咋不去死呀”長生趕緊解開韁繩,拉著羊灰溜溜走了。

林嫂養(yǎng)了七八只母雞,村里常來收雞蛋的,林嫂賣雞蛋換錢。趙強強家算村里的富裕家庭,因為強強的爸爸有一輛大拖拉機,他爸爸常開著出去掙錢。一次,強強媽去林嫂家買雞蛋,說:“你平時賣多錢,我多錢買?!绷稚┭壑樽右晦D說沒啦。結果第二天來收雞蛋的,林嫂拿出來一籃子。村子里是藏不住秘密的,有人問王嫂為啥不賣給強強媽,林嫂嘴巴一撇說:“她不是能嗎?她家有錢就了不起啊,還想吃我家的雞蛋,就不給她?!边@話傳到了強強媽耳朵里。強強媽很生氣,轉頭一想,一年前林嫂還借了她10塊錢給亮子買藥呢。本來強強爸說林嫂家挺可憐的,那10塊錢就不要了,強強媽也同意了。這下,強強媽說啥也得要回來。一個雞蛋一毛五分,林嫂賣了一籃子雞蛋,還不夠10塊錢。

每快到冬天,村里就有婦女拿舊衣服或布料來請媽媽裁剪小孩棉衣,那時大家都窮,拿舊衣服改的還是多。媽媽說整塊布料好剪,改的都不好剪。一次媽媽準備第二天去外婆家,因為小姨快要結婚了,媽媽要去給小姨做結婚棉衣。正好頭天下午,林嫂拿一件她的舊衣服來讓媽媽給亮子裁剪棉衣。媽媽說,你先放下吧,我回來了給你剪。晚上的時候,媽媽說她去外婆家得好幾天,還是現(xiàn)在給林嫂剪了吧。剪好后,卷起來,用一布條捆住,裝一塑料袋里,把剩下的布頭也給裝上面。告訴爸爸林嫂來拿就給她。結果,林嫂給她兒子縫好后,領子小了,亮子穿上領口那個扣子不能扣住。棉衣做的也皺皺巴巴。她逢人就說我媽故意給她沒剪好,說我媽看人戴帽,給富人剪的好,給窮人就不往好了剪。我媽回來后聽到傳言,說不會呀。那天看到亮子,我媽叫過來看了看他的棉衣,自言自語:看把人笨死了。遇到林嫂時,我媽問她:“你沒看見那領子本來就不夠嗎,我把接頭都剪好給你夾里面捆好了,沒看見嗎?我就納悶那都對不齊,你那領子是咋縫上去的?怪不得那么皺?!绷稚┱f她看到那點布片了,以為沒用。媽媽對她說,以后你找別人剪吧。

后來,村里有幾戶人家開始種烤煙,賣了不少錢。頓時,地多的人家都開始效仿,紛紛種起了烤煙,蓋烤煙樓。我家在村里屬于外遷戶,地本來就少,所以都種糧食。小苗時栽烤煙,煙葉熟了,拌煙葉,擠煙葉(用細繩子把煙葉綁桿子上),上樓(把擠好的烤煙桿子搭烤煙樓里)都需要人工。那時婦女一天20塊錢工費。王圓圓家人少,就叫人幫工。圓圓媽叫我媽給她家做兩天。我媽做了兩天沒要工費,說冬天了圓圓爸打了野兔野雞啥的給我們幾只就行。媽媽對圓圓媽說孩子們愛吃肉。因為圓圓爸有獵槍,也是個好獵手。圓圓媽覺的也劃算,就爽快地答應了。因為我家住村子最西頭,去山里的人回村時第一家是必須經(jīng)過我家門口的。冬天的時候,那天圓圓爸打了兩只兔子,兩只野雞,直接在我家門口就遞給了我媽。被林嫂看見了,她本來就不痛快,因為村里叫幫工的婦女,沒人叫她。然后村里就有了風言風語。氣的我媽抹眼淚,爸說樹正不怕影子歪。圓圓媽找林嫂去,聽說險些打起來。長生一口一個姨地給圓圓媽賠禮道歉才算完。后來,圓圓爸打了獵物,圓圓媽提著,大搖大擺地給我媽送來。

漸漸地,村里人看見林嫂都繞著走。她干啥都帶著她家寶貝兒子,她不放心亮子和其他孩子玩,孩子們也不愿意和亮子玩。慢慢地本來很活潑的亮子也變地和年齡不相符地沉默。她還是尖著嗓子罵他的男人。亮子很乖,遺傳了他爸的善良勤快。亮子10歲的時候,林長生真的死了。村里人都說是被林嫂咒死的。還有說是林嫂克死的,因為林嫂是半截眉。長生,這個名字好,但他卻沒能夠長生。從此,再也聽不見林嫂那尖細刺耳的叫罵聲。人也一下子好像老了好幾歲。常??吹剿贿吀苫钜贿呑匝宰哉Z,不知嘴巴里搗鼓啥。淳樸的鄉(xiāng)親,看到林嫂這樣,也有些許擔心,不會腦子壞了吧,可憐的亮子,但看林嫂其他行為好像又是正常的。村長給報了貧困戶,林嫂家耕地時由村里輪流給耕。漸漸地,林嫂好像正常了。只是話少了。

前年冬天我回娘家,看到了林嫂,瞇著眼睛,和另一老太太靠在麥垛旁曬太陽,花白的頭發(fā),臉上皺紋橫生,皮膚松弛地好像用手一抓就能擰一起。身板還是很瘦很瘦,個子被歲月縮了一些。我打聲招呼,林嫂掙開眼睛看了我半天說“是燕子啊”,我笑著說是。我問亮子過年回來嗎,林嫂立刻笑瞇瞇地說,回來,都回來,媳婦娃娃都回來。聽媽媽說,亮子在陜西做了上門女婿,那家就一個女兒,是很好的一家人,去年亮子和媳婦回來要接林嫂去養(yǎng)老,林嫂死活不愿意去。亮子把他和媳婦的電話大大地寫家里墻上,給鄰居大叔一年三百塊錢,拜托給林嫂挑水劈柴。林嫂說,人老了,哪都不想去。就想在住了一輩子的地方呆著,死了還要和那死鬼作伴去。

高艷艷,女,1981年出生,甘肅省正寧縣人,高中文化,現(xiàn)從事個體經(jīng)營。喜歡看書,跳廣場舞。偶爾寫點小文字,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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