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又開了，清明節(jié)也快到了，我又回到江陵老家。此時，家鄉(xiāng)的油菜花蓬蓬勃發(fā)，黃燦燦的一大片，似太陽公公撒下的千萬道金光，又如王母娘娘想下凡塵，從天邊鋪開的一幅又大又寬的金黃色地毯。
因為還沒到農(nóng)忙時節(jié)，莊戶人家挺悠閑，他們也和城里人一樣，有了閑情逸致。趁微風(fēng)不燥、陽光正好，一家老小來到田邊地頭踏青賞花，或遠(yuǎn)望、或近嗅，好不愜意！一名花蝴蝶一般的小女孩，好奇地下田摘花，爺爺大聲呵斥：“不能摘，一朵花一滴油??！”女孩不服氣地說：“哪里有油？我怎么沒看見呀？”爺爺耐心地說：“花下面的果實可以榨油，就是奶奶天天炒菜的油。你把花摘了，果實就長不大了！”女孩聽明白了，一臉羞澀地返回到田埂。
我走到曾經(jīng)種過的責(zé)任田邊，望著如火如荼的一片花海，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我深知，地里盛開的每一朵菜花，都浸透了莊戶人家辛勤的汗水。往日的勞動場景，像影視鏡頭一樣清晰地在眼前回放起來。
九十年代初期，我在家種地，那時農(nóng)村還沒實現(xiàn)機(jī)械化，也不像如今的新生代農(nóng)民圖省事，種什么都一撒了事，不講究合理密植。彼時的莊戶人家，很注重精耕細(xì)作、精打細(xì)算，完全靠手工勤扒苦做，一季春收的油菜，要把全年的生產(chǎn)開支撈回來的。那時種油菜真是一項苦活，說一朵花一滴汗也不為過。
等到苗田的油菜秧子長到八九寸長時，為了搶墑栽種，天剛亮就下地，埋頭扯滿一夾擔(dān)秧子，用舊衣舊床單蓋住，挑到大田，再走回家生火做飯。鄉(xiāng)下人不興過早，又累又餓，走路的勁都沒有。路上碰見父親，他趕著牛，扛著犁，頂著晨霧，去幫我耕地。
吃完早飯，我和妻子來到大田，見父親在田埂上放牛。“怎么不多耕幾壟呢？”父親說，“耕多了，太陽一曬沒濕氣了，秧苗不容易成活。”我們各拿一把小鏟刀，在翻耕后的土坯上左手鉆孔，右手栽苗。父親吃完我們帶的飯菜，也過來幫忙，見后面空地沒多長了，他又去耕地……
有時栽完一塊田后，遇上連續(xù)兩天的毒太陽，如果菜田附近有池塘，晚飯后，父親會叫上我，父子倆各挑一擔(dān)糞桶，去給秧苗澆水。他背駝得厲害，澆水時，長長的糞勺桿只能握住下端，臉離地很近了。盡管如此艱難，他仍一絲不茍澆得很仔細(xì)。他輕輕地傾斜糞勺，將水細(xì)細(xì)繞秧苗根部一圈，生怕水流急了沖動它們。我年邁的父親，哪里是在澆水哦，分明是在給嗷嗷待哺的嬰兒喂奶！每次我第二擔(dān)水挑來了，他第一擔(dān)還沒澆完，我換他歇會，快速地澆，他在旁邊一個勁嘮叨：輕點，輕點！
待到油菜花開，我和父親像欣賞自己的杰作一樣，來到自家田邊觀賞。只是父子倆欣賞的角度不一樣。我關(guān)注的是菜花的美麗，他呢，在細(xì)看花的疏密、興衰，據(jù)此判斷哪塊田長勢好，哪塊地長勢差。
“我們坐下歇會吧！”因為幾塊田相隔較遠(yuǎn)，我擔(dān)心他走累了。他說：“好吧，唉，南灣那塊長得好差啊，克那里收菜籽?。 闭f完，他將腳放田邊，端坐在田埂上，看了一會花，閉上眼打起盹來，像廟里打坐的方丈，進(jìn)入物我兩忘的禪境，是累了，還是醉花了？我不忍心打擾他，靜靜地陪坐在他身旁。環(huán)顧四周，金燦燦、香噴噴，如同誤入童話中的黃金小屋。幾只蜜蜂，飛上飛下，興奮得嗡嗡直叫。我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一股淡淡的清香，如甘泉入腑，令人神清氣爽，遐思翩翩……
“歇了一會有勁多了！”父親終于醒來。“這是花療的作用。”沒想到他生氣了，“我只聽說得癌癥的人要化療，你別咒我，我還沒吃你們的閑飯！”我連忙解釋道，我說的是用花草治療，它們周圍負(fù)離子多，對身體有好處?！吧敦?fù)離子正離子的，我聽不懂，只曉得在這里空氣好，心里舒坦?！薄澳@樣理解也對?！薄拔乙院蟪硖镞呣D(zhuǎn)轉(zhuǎn)，還可幫你們 監(jiān)督那些打豬草的，每年油菜開花了，一些人就鉆到里面捋嫩葉去喂豬，紅花還要綠葉配呢，成了光桿司令，還怎么開花結(jié)果？”“那您就成了護(hù)花使者啦！”他笑了笑，額頭的皺紋舒展開了，可能他沒聽懂我的意思，不過他能感覺到我是在恭維他。
比起種油菜，收獲油菜更苦更累。那可真是與天斗，與地斗，與自己的體質(zhì)耐力斗，可以把人累個半死！
驕陽似火的中午，坐在家吹風(fēng)扇都嫌熱，而此時正是拍打菜籽的黃金時段，莊戶人家頂著烈日，卷起一塊大油布，扛上鏈昌，到田里去拍打一堆堆割好曬焦的油菜梗。起初還怕熱，忙了一會就沒感覺了，進(jìn)入麻木混沌狀態(tài)，好像身體的各個部件已不屬于自己了，機(jī)器人一般抱菜籽、打菜籽?？诶锔傻盟浦嘶?，老是要喝，喝了還是干。肚子喊，我撐不住啦！嘴巴卻在叫：還要喝，還要喝！用手一抹全是灰。
偶爾，父親來到田邊喊我們吃雪糕，我倆如同遇到救星，狠狠將鏈昌一甩，快步走過去，我們癱坐在田埂邊低洼處，用力吸吮著冰冷的雪糕，一股寒流令口舌清涼，激活五臟六腑，有一種翻身得解放的快感。望著刺眼的艷陽，仰天長嘆：人生的樂趣，不過如此?。?/span>
“快拍，蝴蝶歇在油菜花上面啦！”身邊賞花者的叫喚，將我從沉思中驚醒。時光荏苒，一晃眼，我有好多年沒種地了，父親去世也有二十個年頭了，但和父親在一起勞動的場景仍歷歷在目。父親走的時候，也跟現(xiàn)在一樣，正是菜花爛漫的時節(jié)，他天緣接得不錯，父親走得很安詳，沒受到多少病疼的折磨，稱得上壽終正寢，鄉(xiāng)鄰們都說他是個有福之人。
我走到田埂溝邊，摘了幾株野花，編成一個簡易小花環(huán)，又到村中小買部買了紙錢，去祭奠我的父親。我小心翼翼將花環(huán)擺在墳尖正中，跪在地上燒紙錢。望著裊裊升騰的一片片灰絮，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父親，您在那邊過得還好嗎？看到家鄉(xiāng)這大片的油菜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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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為家園平臺小編正在編輯作者齊義和發(fā)來的原創(chuàng)散文作品《油菜花又開了》。任何抄襲和不經(jīng)同意的轉(zhuǎn)載都是可恥和卑劣的盜竊行為！本平臺將訴諸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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