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輝素
“以青春之我，創(chuàng)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
當你懷著崇敬的心情去了解寫出如此青春激揚文字的人時，他的偉大思想，他那短暫而極不平凡的一生，會給人帶來無比強大的信心與力量。
當你懷著責任感和使命感去認識那段歷史，崢嶸歲月中的家國命運，那些一心拯救民族危亡的仁人志士，會讓你感慨萬千繼而奮發(fā)圖強。
李大釗，一個匯入歷史星河的靈魂，一個高擎理想火炬的引路人。
當我來到他的故里——唐山市樂亭縣胡家坨鎮(zhèn)大黑坨村，革命先驅(qū)的思想軌跡愈加清晰，紅色革命精神在這片土地上的傳承發(fā)展，更令人胸中激蕩起無窮信仰的力量……
一
渤海灣西岸，有一座歷史悠久的美麗縣城——樂亭縣。浩渺的渤海和滔滔灤河將它置于懷抱，海的深邃、河的靈秀，賦予這方土地上的人民寬廣的胸懷、勇于進取的精神。
李大釗故里大黑坨村，位于樂亭縣城東南。沿著干凈的街道，走入村東的李大釗故居——這里是李大釗誕生和幼年成長的地方，也是他奠定文化基礎(chǔ)和立志報國思想萌芽的地方。
這是一處有著典型冀東農(nóng)村建筑風格的穿堂套院，建于1881年，建筑為磚木結(jié)構(gòu)，分前院、中院和后院，格局清晰，樸實無華。李大釗的祖父李如珍修建了這處宅院，后多次復(fù)修，1988年經(jīng)國務(wù)院批準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青磚墻壁，黑色門楣，匾額上果綠色的“李大釗故居”幾個字，讓人倍感親切。走入大門，一尊李大釗青銅半身雕像映入眼簾。與他望向遠方的深邃而謙和的目光相遇，我們便自然地走入了另一段歲月長河……
1889年10月29日，李大釗誕生于這座院子的中院東廂房北間屋。
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在襁褓中即失怙恃，既無兄弟，又鮮姊妹，為一垂老之祖父教養(yǎng)成人。”（《獄中自述》）
祖父李如珍是一位有愛國心、富于正義感的老人，李大釗在他的教育下三歲識字，七歲入私塾。1907年，李大釗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校，從此“隨政治知識之日進，而再建中國之志趣亦日益騰高”（《獄中自述》），在人生征途上邁出了重要一步。
在北洋法政專門學校，他把名字由“李耆年，字壽昌”改為“李大釗，字守?！?。釗，刀也；大釗，大刀也。他要大刀闊斧地改造舊世界。
當時正值晚清末年，李大釗目睹當局的腐敗無能，一顆年輕的心憂戚難安。他深懷報國之志，卻苦無救國之門，痛苦中，他于入學第二年創(chuàng)作出《登樓雜感》（二首），以學齋名“筑聲劍影樓”署名發(fā)表——這是他留世的最早詩篇。
詩中，他發(fā)出“荊天棘地寄蜉蝣，青鬢無端欲白頭”“一事無成嗟半老，沈沈夢里度春秋”的無限愁苦和深深自責；他借景澆愁，“感慨韶華似水流，湖山對我不勝愁”；對帝國主義侵略者入侵祖國邊疆悲憤交加，“驚聞北塞馳胡馬，空著南冠泣楚囚”；愛國憂民與報國無門矛盾交織時嘆息“家國十年多隱恨，英雄千載幾荒邱”；情不自禁放歌當哭，又吶喊“海天寥落閑云去，淚灑西風獨依樓”。
字字句句，無不體現(xiàn)著他匡時救國的迫切愿望。
他還那么年輕啊，正是舞象之年，他未嘗為個人的前途命運擔憂，也并非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他是把家國天下裝在心里，他的這份愁，甚至從9歲時就開始了。
多么不可思議，可的確如此。
故居后院東廂房，是李家的糧倉。東廂房分里外兩間，外間四個裝糧食的大缸，里間狹小的空間里一盤土炕，炕上鋪一張褐色篾席，中間一張小方桌，桌上一方硯臺、一盞油燈。
誰能想到，幼時的李大釗就在這里讀書寫字。這方硯臺，被他磨了又磨，這盞油燈，照亮過他無數(shù)個勤奮的晨昏。9歲的李大釗，在這張小方桌上一筆一畫抄寫下1.3萬多字的《重譯富國策》。
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呢？這是清末著名維新派人士陳熾重新翻譯的英國經(jīng)濟學家亨利·法思德所著《政治經(jīng)濟學提要》。簡要地說，這是一本介紹西方如何富國強兵的書。幼小的他，竟一下子就被深深吸引，決心抄寫。
書中字句，都像種子，深深扎根在他心里，這是讓中國富國強兵的種子，這是使中國人民過上幸福生活的火種。
從9歲到19歲，這些種子在黑暗和迷霧中醞釀著、滋生著，像少年苦苦追尋著光明的路徑，等待沖破藩籬、拔劍而出。
二
故居前院，有兩棵高過屋脊的丁香樹，主干已枯斷，卻從根部旁逸出幾根粗壯的枝條，恣意張揚、葉片葳蕤。
這兩棵丁香樹，已有100多年歷史，是幼年李大釗親手栽種的。每年，這兩棵丁香樹依然花開滿樹，一院生香。
我來的時候是初夏，微風中搖曳著翠綠的丁香葉，透過斑駁的光影，歷史清晰如昨……李大釗從這個院落走出去，走到天津，走到日本，又走回中國——他迫切地尋找著民族救亡的道路。
在日本早稻田大學，他廣泛閱讀日本和歐美的書籍報刊，如饑似渴地汲取各種新思想的養(yǎng)分，這為他日后接受馬克思主義作了理論上的準備。
在這期間，李大釗和陳獨秀初次相見，兩個人就如何救中國展開了探討……
1915年，陳獨秀回國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后改名《新青年》），以民主科學為主旋律，以“改造青年之思想”為天職。
1916年5月，為推動反袁斗爭，李大釗毅然輟學回國。這年9月1日，他在陳獨秀的《新青年》上發(fā)表了振聾發(fā)聵的《青春》：
“吾愿吾親愛之青年，生于青春死于青春，生于少年死于少年也……進前而勿顧后，背黑暗而向光明，為世界進文明，為人類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創(chuàng)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資以樂其無涯之生。”
這磅礴如海的心靈力量，這清越如風的純粹詩魂呵，如何不激勵未來之青年，以最勇猛的青春力量，奮力爭取更美好的明天。
那一年，李大釗27歲，正在“青春”年紀。時代的水深火熱并未使他沉淪，反而喚起他對擺脫頹靡、除舊布新、迎來滿園春色新世界的渴望。這一切，終于醞釀為一場轟轟烈烈的青年運動……
1919年5月4日，五四運動爆發(fā)，李大釗和陳獨秀成為這場愛國運動的組織者和領(lǐng)導者?！睹恐茉u論》成為他們的思想和輿論陣地，陳獨秀以“只眼”為筆名、李大釗以“孤松”為筆名，兩人輪番發(fā)表多篇隨感錄，引導社會輿論，為青年愛國運動指出方向。
在此期間，李大釗寫出《再論問題與主義》《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兩篇重要文章?！段业鸟R克思主義觀》成為我國最早全面系統(tǒng)介紹馬克思主義的著作。
風過樹搖香滿院。丁香樹啊，你們一定是感染了大釗先生的精神，銘記了大釗先生的心聲，才以這樹的青春，見證了歷史，見證這一路走來的今天。
三
大黑坨村廣場上，一位老人正在悠閑地拉二胡。樂聲優(yōu)美柔和，宛轉(zhuǎn)悠揚。大黑坨村在這樂聲里尤顯靜謐，更添一份自然古樸。
除了幾處辦公的地方，小村里，竟全是平房。我有些納悶：其他地方的村莊，二層、三層小樓早已司空見慣，這里的人不蓋樓，莫非是村里的經(jīng)濟發(fā)展不行？
我的疑問，在蘇利珠那兒得到了解答。
她剛從葡萄大棚里回來，雖經(jīng)過一天勞作，卻無半點疲憊之態(tài)，人還沒進屋，清脆的笑聲已如珠子般跳進了房間。
她站在我身邊，衣著樸素，戴了頂黑色繡花的鴨舌帽，清瘦的臉上有兩抹紅血絲。她快人快語，邊說邊笑。
蘇利珠是1973年生人，嫁到大黑坨村就入了黨，用她的話說，自己是一名年輕的“老”黨員。剛嫁過來時，家里只建了一座大棚；后來買了廂式小貨車，愛人谷秋勇種植果蔬之余還跑運輸，從村里收了水果蔬菜運往秦皇島的批發(fā)市場……兩口子干勁十足，小日子紅紅火火。
她不滿足，又擴大了種植規(guī)模，從一座大棚發(fā)展到七座大棚，從單一種植發(fā)展到多元種植。葡萄、黃瓜、西紅柿、香瓜、茄子、尖椒……每天早晨4點多，她就到大棚里干活了；除草、澆水、打杈，她有干不完的活兒，中午回家吃飯休息一會兒又進大棚，晚上八九點鐘才回家。
生活有奔頭，“累”就不覺得累了。
我問她，這么多大棚，能摘得過來嗎？
她說，你可說著了，采摘的時候必須一天摘完，晚了就賣不出好價錢。別的地方花錢請工人，我們村可不用，都是七八戶通力合作，誰家熟了先摘誰家的。我家摘瓜時，沒通知就“呼啦”來了十幾個人，大家并排干活兒，說說笑笑就干完了。
算起來，蘇利珠兩口子種果蔬已有15年經(jīng)驗?！懊磕甑氖杖肼铩彼┛┑匦?。
“每年二三十萬元總有吧？”我追問。
她又是咯咯笑——我猜的數(shù)字太保守了！
我終于問出了心中那個疑問：為什么村里的房子都這么矮？
蘇利珠告訴我：村里人不愛蓋樓房，是受了李大釗精神的影響；在大黑坨村，節(jié)儉是家風，也是村風。
李大釗向來以儉樸著稱。在北大時，他夏天一件布長衫、冬天一件長棉袍，兩身衣服穿了很多年。他的月薪由120塊銀元漲到240塊銀元，按當時北京的物價水平，三個月工資就可以買一套好房子，但他在北京生活了十年，一處房產(chǎn)也沒有。李大釗一共搬過七次家，每次都是租房子，他犧牲后，家中只剩下一塊銀元的生活費。
李大釗的工資，都用來紓困解難、接濟貧寒學生了，以至于他的夫人趙紉蘭經(jīng)常為生計發(fā)愁。時任北大校長的蔡元培，不得不讓會計每個月直接把一部分生活費交給趙紉蘭，以防李家斷炊。趙紉蘭勤儉持家，把節(jié)省下的錢還交給李大釗去做他用，北京共產(chǎn)黨小組成立后，李大釗每月拿出80塊銀元，作為活動經(jīng)費。
從大黑坨村走出來的李大釗，把節(jié)儉視為美德；而他的質(zhì)樸和堅持，至今仍受到家鄉(xiāng)人的敬重與珍視。
蘇利珠告訴我，“全村不蓋樓”還有一個原因，大伙兒都不愿影響鄰居采光，不愿為了房子的高低鬧意見、傷了鄰里和氣?！昂螞r，平房多好??！”蘇利珠笑著說，可以促進鄰里交往，鄉(xiāng)親們出門都不用鎖門，鄰居間相處得就像家人一樣，誰家有了困難，全村人都來幫忙。
大黑坨村全村14個生產(chǎn)隊，依然保持著大包干時的團結(jié)狀態(tài)：一個生產(chǎn)隊是一個大家庭，一個村又是一個更大的家庭。這就是李大釗精神影響下的大黑坨村。
生活殷實富足，但人們無法忘記李大釗對共產(chǎn)主義理想的舍身追求。村里的許多共產(chǎn)黨員都選擇加入“大釗志愿服務(wù)隊”，不管多忙也要參加志愿服務(wù)活動，服務(wù)游客、清掃街道、幫助孤寡老人……蘇利珠說，志愿隊的每一名黨員都在弘揚大釗精神，用“志愿紅”溫暖大釗故里。
四
千里灤河，奔流不息。
灤河古稱濡水，為流經(jīng)燕山山脈的大河之一，在樂亭縣注入煙波浩渺的渤海。
李大釗是喝灤河水長大的，他對灤河有著深厚的感情。
1918年暑假，李大釗攜家人在灤州走下火車后，特意乘船走水路回家。在船上，夫人趙紉蘭說，灤河年年夏天都要鬧水災(zāi)，讓兩岸百姓吃盡了苦頭，簡直就是一條害河。李大釗若有所思。歸來后，他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灤水每年泛濫，河身移徙無定，居民都以為苦。其實灤河經(jīng)過的地方，雖有時受害，而大體看來卻很富厚。因為他的破壞中，卻帶來了很多的新生活種子、原料。房屋老了，經(jīng)他一番破壞，新的便可產(chǎn)生。土質(zhì)乏了，經(jīng)他一回灘淤，肥的就會出現(xiàn)。這條灤河，簡直是這一方的舊生活破壞者，新生活創(chuàng)造者?！?/p>
李大釗辯證地看待灤河，不正是他打破舊生活、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思想體現(xiàn)嗎？
現(xiàn)在的灤河，兩岸山清水秀、沃野良田，景色宜人。
我追逐著大釗足跡，一路追尋到灤河口，在灤河口的漁樂園遇到了園主高培東。
高培東1960年生人，高高瘦瘦，依稀可見當年的軍人氣質(zhì)。從部隊復(fù)員后，他做過建筑、服裝、餐飲等行業(yè)，2011年開起了漁樂園，還在園里開了家海產(chǎn)品養(yǎng)殖公司，主要養(yǎng)殖海參。
高培東慢條斯理地跟我講著他的漁樂園，說起海產(chǎn)養(yǎng)殖，他的臉上有一種恬淡而幸福的光芒。在他的引領(lǐng)下，我參觀了灤河入海的美麗景色。
我們眼中的灤河，并非想象中那般驚濤駭浪，反而是不動聲色地匯入了渤海。一艘艘巨輪在海面上行駛，看似靜止實則乘風破浪。
正在張網(wǎng)的漁船，抓緊船欄心馳神往的游客，在海天交界處留下悠悠長鳴的海鷗……人的一生，怎能不到一次大海呢？海岸邊的樂園里，鮮美無比的海鮮、煙火氣十足的燒烤、滿天星斗歌聲悠揚的迷人夜晚……都是人生美好體驗。
這一切，不都是大釗先生想看到的嗎？今天的故鄉(xiāng)，今天的中國，都在踐行著大釗精神，美好的生活如灤河奔流，奔向他向往著和愿為之舍身的理想之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