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因車馬亂蒼苔”--徐渭作品欣賞
聰明,只可以決定一個畫家會不會畫畫;心境,才可以決定畫的品性。
徐渭[1]生性極為聰明,自幼才情非凡,但如僅止于此,會如歷史塵埃中眾多聰明才子一樣被淹沒掉。
徐渭于聰明之外,還有一顆不安分的心,常能打破常規(guī)有驚人之舉,詩文精妙,戲劇創(chuàng)作、書法藝術匠心獨運,瀟灑風流。在繪畫上他更不可能步前人后塵亦步亦趨,他不停地尋找、探索,將前代行家的技巧爛熟于心之后,他放縱自己的筆墨,以草書入畫,筆墨淋漓、狂放,不拘形似,自成一家,不簡單的追求物象外表形式,獨創(chuàng)水墨寫意畫新風,完成一種飛躍,即自元代以來流行的花鳥水墨與小寫意畫法向水墨大寫意的飛躍,與陳道復并稱“青藤、白陽”。
純熟的技巧,狂放的筆墨,神采的豐沛,氣韻的生動,將水墨大寫意推向巔峰,都由他的天賦和不愿安于現(xiàn)狀的心的努力而得以實現(xiàn)。
機警敏感,偏偏多災多難,徐渭父母早喪,雖天資聰穎,二十歲即考取山陰秀才,然而后來連應八次鄉(xiāng)試都名落孫山,終身不得志于功名,后精神失常、自殺、入獄,一生身如漂萍。懷才不遇的流離感于徐渭非常深刻而明晰,不安分的心受到生活的重挫,他怨憤、無奈,可他又那么驕傲,于是,這樣的心境化作他筆下的葡萄,“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彼辉倌珜懫咸?,一再題下這幾句詩。淋漓的墨,是串串果實倒掛枝頭,水鮮嫩欲滴,更是他疏放的心境,是于百煉煎熬中不屈的心境。相同的詩,相同的墨寫葡萄,可是每一幅與每一幅又是那么不同,追尋他的筆蹤墨韻,濃淡、徐疾、大小、干濕、疏密程度隨心所欲,即興又盡興,天才之至,不可復制。
機警聰明偏偏境遇坎坷,是對一個人心境的磨煉。有人說徐渭是“中國梵高”。也許是因為他們經(jīng)歷有共通處,瘋狂,生時寂寞,死后被人頂禮膜拜,也許更是因為他們相似的精神世界,自由、狂放、解放。
當一個人內(nèi)心自由的追求,被外在所阻隔所圍困的時候,一種狀態(tài)是割斷自由的翅膀,歸于平庸,歸于固有;一種狀態(tài)是于掙扎之中的被扭曲。徐渭,或者梵高,都是后者吧。
不過,好在,徐渭的心境并沒有止于此,就像中國大寫意水墨的品質,恣肆、疏狂,又這放縱又全在平和的包容里。
先是水與墨的交融,墨融于水,不是破壞,是另一種形式的完成,不同比例的調配,產(chǎn)生墨的不同層次,像一場兩情相悅的戀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后是宣紙的包容,水墨于宣紙,緩緩滲透,不固不漏。再然后是毛筆的柔韌,或正鋒行筆,從上向下,由粗變細,在瘦筆中又蘊含破筆與斷筆,筆斷意連,無限伸展;或潑墨渲染,信筆點染,干濕濃淡層次豐富。
因了這水墨、這宣紙、這筆,在他最后的心境里我們終于讀出了真正的灑脫,“傳呼擁道使君來,寂寂柴門久不開。不是疏狂甘慢客,恐因車馬亂蒼苔”,不愿意被人打攪的“蒼苔”呀,是他歸于清寂的心,是他依然驕傲、獨立、自由的心。
心境,讓他終于超越了時空,各色的花可以開在一幅畫里,各種人生際遇都可歸于這筆墨的瀟灑疏狂。讀這筆墨,讀這心境,讀這徐渭,在寒冷的冬夜,是一絲有暖意的明亮。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