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愛菊花的高潔,林逋喜歡梅花的雅致,陶弘景獨愛松樹。從這三位隱士的喜好,便能看出他們的性情,各不相同。
陶淵明為官清廉,不愿與貪官同流合污,毅然辭官隱居,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是怡然自得。
后人評價陶弘景,能辭朝市隱山中,愛種青松聽好風(fēng)。陶弘景很可愛,有時候為了聽松濤,一個人跑到人跡罕至的深山。
這三位隱士中,林逋最特別,活得最優(yōu)雅,也最讓人羨慕。他終身未娶,以梅花為妻,以仙鶴為子。孔子曾說過隱居的四個境界,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很顯然,林逋和陶弘景的隱居境界要高于陶淵明。
少無適俗韻的陶淵明屬于被動隱居,而林逋則是主動隱居。兩個人都是四十多歲隱居,陶淵明居住在南山腳下,林逋選擇風(fēng)景如畫的杭州孤山。他們倆,一個活得清貧,一個活得雅致。
林逋對梅花情有獨鐘。他親手種下梅樹,經(jīng)年積累,形成梅園。種植梅樹,欣賞梅花,為梅花寫詩詞,是林逋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他寫過的詩詞無數(shù),但流傳下來的僅有三百多首。還是有心人偷偷背誦記錄下來,用文字記載傳閱,得以流傳后世。
在眾多寫梅花的詩詞里,有一首最為有名。其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更是被歷代詩人稱為千古絕唱。梅花的風(fēng)骨,神韻,被寫到極致。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其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出自五代南唐詩人江為的殘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因為年代久遠(yuǎn),無法考證全詩內(nèi)容,僅從這兩句斷章取義,既有竹影,又有桂香,寫得太滿,反而失了韻味。雖有意境,但缺少讓人為之心動的感覺。
善于觀察的林逋,修改了其中兩個字,便生動、形象地寫出梅花的氣質(zhì)和神韻,讓原本黯淡無光的兩句詩驚艷世界,成為千古絕唱。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一句真是把梅花的風(fēng)姿寫絕了。
蘇軾,辛棄疾,都曾寫詩贊揚林逋。林逋的梅花詩,對后世詩人寫梅花,形成深遠(yuǎn)的影響。辛棄疾曾寫到,未須草草賦梅花,多少騷人詞客??偙晃骱痔幨浚豢戏至麸L(fēng)月。
這首詩的開頭,以一句眾芳搖落獨暄妍寫出梅花的風(fēng)骨,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百花落盡的季節(jié),只有梅花獨自吐露芬芳。詩的頷聯(lián)用擬人的手法生動地寫出梅花的神韻,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把優(yōu)雅的梅花比作絕代佳人、翩翩仙子,降落凡間的剎那,讓原本落寞的梅園綻放光彩。
霜禽欲下先偷眼,詩人用擬人的寫法,側(cè)面烘托梅花與眾不同的魅力,連白鶴都忍不住要在起飛之前偷偷看幾眼盛開的梅花。詩人把梅花作為自己的妻子,用心呵護(hù)、天天陪伴。因為觀察細(xì)致,傾注自己的心血和真情,林逋筆下的梅花便有了靈魂,讓人讀來心動。
粉蝶如知合斷魂,這里詩人用借喻的筆法,寫出梅花之美,表達(dá)自己對梅花的喜愛之情。合斷魂的豈止是粉蝶?怕是詩人自己吧?蘇軾對林逋的評價,神清骨冷無塵俗,非常精準(zhǔn)。
林逋善于用比喻的寫法描繪梅花。每個枝頭的梅花都有自己的特色,含苞待放的,盛開的,即將凋謝的梅花,都有獨特的風(fēng)韻。他在另一首寫梅花的詩中寫到:剪綃零碎點酥乾,向背稀稠畫亦難。
在這里,他非常生動、形象地把梅花比喻成剪碎的絲綢,絲滑的質(zhì)感仿佛觸手可及。這些被剪碎的絲綢涂抹上油彩,顏色深淺各異,自然的美感躍然紙上,讀來讓人心曠神怡。蘇軾也曾在一首寫臘梅的詩中用過類似的比喻:天工點酥作梅花,非常傳神。
陶淵明辭官隱居后,開荒種田,苦中作樂,把田園生活寫入詩中,開創(chuàng)了田園詩詞。如果說林逋活得瀟灑自如、生活無憂,那么陶淵明過得就有些清貧了。
陶淵明與林逋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他從年少就有自己的抱負(fù)、追求,很想做出一番事業(yè),造福天下蒼生。陶淵明出身于官宦家庭,他其實是很想從政的。林逋,自始至終對仕途不感興趣,所以說他對世俗世界沒有牽絆,才能獲得自如。
陶淵明生活的年代動蕩不安,東晉,戰(zhàn)亂頻起,民不聊生。面對百姓的疾苦,他想改變,卻收效甚微。面對官場的黑暗,他不想與那些權(quán)貴同流合污,但是自己位卑官小,無力回天,他內(nèi)心的矛盾,在詩中多有體現(xiàn)。
陶淵明在雜詩十二首中,寫過自己這種不得志的心態(tài):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聘??沼袧M腔抱負(fù),卻無法施展。天下之大,卻找不到清明的地方,他心中的憤懣之情無人能理解。兼濟(jì)天下,是陶淵明的初衷,在他歸隱后,仍然對塵世有所牽掛,可見,他的隱居,并沒有獲得真正的心靜。
他的辭官,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抗議。官場的黑暗現(xiàn)狀,他無能為力,于是主動辭官。這是他唯一的反抗方式。陶淵明選擇了鄉(xiāng)村,親自勞動,通過親身體驗,更加理解百姓生活之苦,多讀幾。遍他寫的田園詩詞,優(yōu)美的田園風(fēng)光背后,更多的是對勞動者的同情:夏日常抱饑,寒夜無被眠。可見,陶淵明辭官后仍然心系百姓。
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被迫歸隱,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他在桃花源記里,虛構(gòu)了美好的田園生活,他內(nèi)心深處,希望百姓可以安居樂業(yè),他最關(guān)心的,從來都是勞動者。從這一點來看,他沒有達(dá)到隱居的最高境界。
林逋曾說,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可見,林逋最看重的,不是家庭,不是功名富貴,而是與大自然為伴。他喜歡每日流連青山綠水,尋找自己的樂趣。長江流域的大小古鎮(zhèn)、村落,都曾留下他的足跡。
林逋從小愛好讀書,喜歡鉆研歷代經(jīng)典書籍,經(jīng)史子集,百家論述都有深入研究。他性情雖然有點孤僻,但是潔身自好,待人和藹,朋友眾多。林逋最可貴之處,便是對清貧的生活甘之如飴。
陶淵明為了維持生計還曾違心做官,林逋終生沒有做官,雖然他有很多機(jī)會,但卻從未心動。好酒不怕巷子深,林逋的事跡很快被宋真宗知曉。真宗愛才惜才,賞賜他許多糧食、布匹,都是尋常生活的必需品,卻能為他解燃眉之急。
為了免去林逋的后顧之憂,真宗給杭州的官吏下令,讓他們平時多照顧林逋。有了真宗這道護(hù)身符,林逋的日子過得還不錯。淡定的林逋,并未因為皇上的特別垂愛而驕傲自滿。年過不惑的他,選擇杭州孤山作為自己的隱居地。
有了真宗這道護(hù)身符,林逋的隱居生活沒有多少煩憂。丞相王隨,杭州的地方官薛映都很敬重林逋的為人,他們都很喜歡林逋的詩詞,常去孤山看望他,在一起談?wù)撛娫~。不過這只是借口,想看和靖先生詩詞才是真實意圖。
林逋有一個怪癖,他寫詩很隨性,寫完自己讀過之后,隨手丟棄,從不留底稿。有人很好奇,問他,這么好的詩詞,為什么不傳給后世之人呢?在你自己手里失傳多可惜啊?林逋說,我現(xiàn)在隱居在山林,現(xiàn)在寫詩都不在乎是否出名,何況以后呢?
林逋的朋友知道他寫詩喜歡丟棄,于是偷偷記錄,爭相傳閱。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應(yīng)該被人銘記,尤其是一首好詩詞。今天的我們,真應(yīng)該感謝林逋那些熱心的朋友。
隱居在西湖邊的林逋,每日外出游玩,泛舟西湖。一邊欣賞美景,一邊醞釀詩詞。如果有客人來訪,林逋家中看門的童子會把仙鶴放飛。林逋看見自家飛翔的仙鶴,便知道又有人來與他討論詩詞了,于是悠閑地劃著小船回家。
老年的林逋,親自為自己修建墓地,親手寫詩:湖上青山對結(jié)廬,墳前修竹亦蕭疏。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因為活得單純,所以才能無憂無慮。試問:又有多少人能活出林逋的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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