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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13日凌晨零點二十九分，母親撒手人寰，駕鶴西去，享年八十五歲。母親去世的日子是農(nóng)歷臘月初四，俗話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零下10℃。我緊緊攥著母親熱乎乎的手漸漸變涼，心情和天氣一樣，冷到了極點，含著眼淚與家人一起給母親擦洗了全身，換上了去世前新買的衣服。母親安詳?shù)靥稍诖采?，從此母子陰陽兩隔。以后，我想再喊媽媽，母親也不能答應(yīng)了，兒子沒有了媽媽，成了沒媽的孩子。正所謂：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兩天后按著家鄉(xiāng)風(fēng)俗母親火化入土?xí)r，前兩天的寒冷、大風(fēng)被晴朗天空和陽光高照代替，而傍晚飯后時天氣又漸漸變冷，還下起了零星小雪，這或許是上蒼對母親一生辛苦、善良的回應(yīng)吧。

母親1931年8月出生于北京清河，經(jīng)歷了動蕩的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年代，新中國成立后，在北京清河毛紡廠工作。父親1945年初參軍，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參加過兩次攻打張家口戰(zhàn)役和著名的新保安戰(zhàn)役、太原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役，并于新中國成立前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批跨過鴨綠江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1951年父親從朝鮮回來之后，部隊駐扎在清河，父親是從朝鮮戰(zhàn)爭歸來“最可愛的人”，在母親心中是英雄，母親便與父親相識、戀愛、結(jié)婚，之后隨父親回到家鄉(xiāng)，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近五十年。母親的一生，是艱辛、平凡而又充實的一生，母親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護(hù)和照顧著整個家庭，含辛茹苦地?fù)狃B(yǎng)和培育了我們兄弟三人成長，用她偉大的母愛感染著我們在人生之路上勇敢前行。

母親走后，常常睡到半夜我便醒來，想起對老人雖然盡了最大努力去延長她的生命，但癌癥無情，守在床前看著老人咽完最后一口氣離開人世，痛苦至極！深知自己無能為力，但仍舊在反思對母親生前哪些做得還不夠，還欠缺，還愧疚，也可以說還有不孝。但更多想到的是，母親對兒女點點滴滴的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從兒時的疼愛到上學(xué)時的期望，從參加工作時的喜悅到成家立業(yè)時的欣慰，從晚年時的慈祥安慰到去世時的諄諄囑咐……母親一生沒有華言錦句和震古爍今的壯舉，只有辛勞的付出和樸實的言行，但就是這些點點滴滴言行、細(xì)微甚至難以察覺的細(xì)節(jié)，滋潤、哺育兒女們一天天長大！我聯(lián)想到古語說，父愛如山、母愛似海?？赡苁悄泻⒌木壒拾?，對父愛如山我理解的比較早，大概是自己做了父親以后，父愛需要的就是危難時頂天立地靠得住，泰山崩于前而淡定自如，挺起家庭的這片天，而對母愛似海一直理解不深，或是似是而非。中年以后，也時常在腦海中閃現(xiàn)，怎么是母愛如海呢？但因母親健在一直也未深究。母子情深，母親走了，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苦思冥想，仍是不得其解，只好從兒時記憶到天命之年所讀的浩瀚的中外文學(xué)名著中去苦苦思索。一天深夜，突然想起曹雪芹《紅樓夢》第二回中寫的一句話——女人是水做的。是啊，天下哪一個母親不是年輕時像一朵美麗的鮮花，柔情似水，俗話說水靈靈的，然后經(jīng)歷十月懷胎以及痛苦的分娩將兒女降生到世上，之后無數(shù)次母乳喂養(yǎng)，再以后就是一把屎一把尿擦洗，一口水一口飯喂大，直至子女成家立業(yè)成為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母親從青年、中年到老年，隨著對生活的操勞，對兒女的付出，臉上的皺紋一天一天變多變深，美麗的容顏一天一天變老，水潤的皮膚漸漸變得暗淡無光……這一點一滴的時光變幻，把水做的女人變得滿臉褶皺，烏黑的頭發(fā)也花白如雪，但永遠(yuǎn)不變的是母親對兒女的關(guān)愛，兒女的平安健康幸福生活是母親心理和精神的支撐。兒女長大后，母親仍然從出門遠(yuǎn)行注意安全到天寒地?zé)崮钸独渑瑹o時無刻不牽掛直至去世前仍然牽掛兒女、孫子孫女、重孫重孫女，唯獨(dú)沒有為自己著想……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天下有哪一個人能說清吮吸了多少母親的奶水，又有哪一個人能計算出母親對兒女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又有哪一個人能如母親無私養(yǎng)育兒女般的充分回報了偉大的母愛呢？想到此時，我的眼睛又一次變得濕潤，與母親經(jīng)歷過的一幕幕情景浮現(xiàn)眼前，愈加清晰：

記得，母親第一次帶我回北京姥姥家的情景。那年農(nóng)村秋收之后，母親早早給我做了新鞋，買布做了一身新衣，早上披星戴月父親用自行車帶著我們趕到縣城，再乘坐一天唯一一趟縣城趕往火車站的長途汽車，那時火車是慢車，到北京下火車時已是晚上，之后又換乘了幾次汽車，回到姥姥家時天空已是滿天的星星……

仍記得，春節(jié)前離開北京回老家時母親悄悄落淚的情景。在姥姥家住了一冬天，對于母親和我，那是一個開心快樂的冬天，我至今記憶猶新。但老家距離北京較遠(yuǎn)，因為經(jīng)濟(jì)上的原因，再加上那時乘車也很不方便，母親幾年才回一次北京，平時都是書信來往，面對馬上又要分離的媽媽，母親有太多的思念和愧疚無法表達(dá)……

還記得，母親和我在火車站守候一夜的情景。從姥姥家返程回老家時，因為火車晚點，到老家車站下火車時沒能趕上長途汽車，寒冷的冬夜，母親和我在車站候了一夜，母親將自己的棉衣蓋在我的身上，而自己卻凍病了……

記得，母親送我上學(xué)第一天的情景。或許與母親在北京受過一定教育有關(guān)吧，母親很早就把我們兄弟幾個送入學(xué)校讀書。我上小學(xué)時剛剛6歲，是班級里年齡最小的一個，有的年齡大的同學(xué)比我大六、七歲。因為年齡太小，還有些膽怯。當(dāng)時，母親牽著我的手，我斜挎著母親親手縫制的、在我眼中比其他同學(xué)都漂亮的書包，將我送到小學(xué)老師手中，從母親與老師交流的眼神中，看到了母親對兒子好好學(xué)習(xí)，有文化，有出息的期盼……

仍記得，大概剛上小學(xué)時，我從樹上摔下昏迷母親焦急萬分的情景。一天，鄰居家的小花貓跑到我家，讓我家的大黃狗追到了樹上，那貓兩三天都不敢下來，絕望地嗷嗷直叫。一天上午，母親、哥哥出去到生產(chǎn)隊干活，我想把貓從樹上救下來，當(dāng)時年齡小、力氣不足，在爬到了大約兩、三米高的地方，因雙手抓的一支樹枝斷裂而生生摔在了地上，摔得我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直到中午母親從地里干活回來才將我抱到屋里。母親叫我的名字，我也不能回答，也不能吃飯、喝水。母親急的哭道：“兒子你要是摔死了，媽媽也不活了?！边@聲音至今猶在耳邊。母親守了我整整一夜。第二天，父親也從外地匆匆趕回。我吃了些藥，第三天才從炕上起來吃飯、走動……

還記得，我五、六歲時，母親深夜讀書的情景。那個貧窮的年代，農(nóng)村許多家庭為了省下燈油錢，常常是早早吃過晚飯，不點燈就入睡了。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外面刮著大風(fēng)，我睡到半夜醒來，看到母親在煤油燈下認(rèn)真地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在讀，我好奇地問母親看啥書，她說是《苦菜花》，過了一段時間又看另外兩本厚厚的書——《迎春花》和《山菊花》，有時母親還給我講述書中的故事，同時也教誨我長大以后要好好學(xué)習(xí)、多讀書。母親深夜讀書的情景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中。因從小受到母親的影響，我養(yǎng)成了愛讀書的好習(xí)慣。直到現(xiàn)在，我晚上都讀一些東西才會睡覺。母親去世時，我又買了她生前愛好的一些書，放在棺槨中陪伴母親……

記得，母親為我們縫衣做鞋直到天明的情景。母親生在北京，且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剛到農(nóng)村時不會做鞋、做衣服，一切都要現(xiàn)學(xué)，常常是半夜睡覺醒來，我看到母親在一針一線做鞋、縫衣服，有時做錯了，重新返工，從頭開始，一做做到天明，直至我們穿上合適的鞋和衣服……

仍記得，上小學(xué)和初中時，母親為我烘烤鞋子的情景。我從小汗腳丫子，一天下來，襪子和腳都濕透了，特別是到了冬天，穿在腳上冷冰冰的，難受極了。母親心疼我，每天晚上睡覺前，將我的襪子洗干凈搭在小馬扎上，靠在爐火前烘干，而鞋子厚些，則需緊緊挨住爐火，但時間久了又擔(dān)心鞋子被烤壞，母親半夜多次起來翻鞋才能烤好。早上上學(xué)時，鞋子穿在腳上暖暖的，心里更是熱熱的，一天學(xué)習(xí)心情舒暢……

還記得，上初中和高中時，母親早早起床做飯、等我吃飯的情景。當(dāng)時學(xué)校離家較遠(yuǎn)，也不能寄宿，每天都是早晨早早起床吃飯后趕到學(xué)校，晚上放學(xué)后再回家。因農(nóng)村條件艱苦，家里沒有表，何時起床只能憑雞叫或看窗外的亮光，時間不好把握，飯做的太早了，等我起來時飯又涼了，母親還得馬上去熱。為了讓我多睡一會兒，母親每天早早起床做飯，等飯溫乎之時才叫我起來吃飯，這樣不涼不燙剛好入口，也節(jié)省時間。等我吃完早飯上學(xué)時，生產(chǎn)隊出工的鐘聲也響了，母親不得不睡意朦朧去出工……

記得，上小學(xué)時，母親嚴(yán)格管教不讓我游泳玩水的情景。那時，我們村后有一條河，河水很寬，到了夏季水還很急，大人都需淌水過河。當(dāng)時村里大多數(shù)孩子并不會游泳，小孩兒溺水的消息時有耳聞。但因為貪玩，加之午飯后到下午上學(xué)時間間隔較長，許多小朋友就偷偷地約好到河里玩水。母親為了防止我中午出去玩水，每天中午就橫躺在門口睡覺，到差不多上學(xué)時間了才放我出去。一天中午與鄰居家的孩子約好午后去河里玩水，飯后母親又躺在了門口，滿臉嚴(yán)肅，態(tài)度堅決地說：“不許出去玩水。”我失約了。而那天，我的小伙伴溺水而亡，我逃過了一劫……

仍記得，家里蓋房，母親夜晚推車?yán)恋那榫啊Ｒ蚋赣H弟兄多，分家時只分到兩間屋子。我和哥哥們年齡越來越大，需要有自己的屋子。那時農(nóng)村蓋幾間房屋可不是件容易事，僅用土就得拉幾十方。那一年冬天，母親用小車整整拉了一冬天的土，且多數(shù)時間是白天地里干活，晚上母親在前面拉著小車，我們哥仨在后面推車，累了一天的母親很是吃力，但依然堅毅的拉著車。這樣一車又一車，數(shù)不清拉了多少車，只記得土堆很高很高，才把蓋房用的土拉完。春天之后，又灑上水，使土變軟些后制成土坯再晾干曬好。第二年我家蓋起了五間土房，我們高高興興地搬進(jìn)了新房。這幾間屋子后來有過維修，直到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才拆掉。那房子存儲著我兒時許多許多記憶，也存儲著我們一家歡樂美好的記憶……

還記得，第一年參加高考落選后，母親寬慰我的情景。當(dāng)時，我想復(fù)讀而學(xué)校不同意，一天我騎車去學(xué)校找老師商量此事，到中午吃飯時仍沒有回家。那時通往縣城的公路有兩條，一條近些，一條遠(yuǎn)些，早上與母親說回家會走近路，但與同學(xué)一路說話而走了較遠(yuǎn)的那條路。或許是母子連心吧，母親見我沒回來，就自己步行走較遠(yuǎn)的那條路去迎我。那是夏天里最悶熱的一段日子，酷暑難耐，我騎車到半路，突然眼前一亮，看到母親坐在玉米地旁，獨(dú)自一人在擦汗，我趕緊下車問母親要去干啥，母親說：“兒子，我怕你考不上學(xué)想不開……”后來，我與母親一路推著車走回家，一路上母親諄諄囑咐我考不上大學(xué)也要想開些，沒有埋怨我一句話。在母親的鼓勵和家人的支持下，我第二年順利地考入了大學(xué)……

記得，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母親細(xì)心照看孫子的情景。當(dāng)時我因工作關(guān)系經(jīng)常外出不在家，愛人又因公出國學(xué)習(xí)，于是母親從老家來到省會幫著我們帶孩子。母親每天早早起床將孫子拾掇利索送進(jìn)幼兒園，下午按時接回家，中間還幫著洗衣服、做飯。晚上睡覺前，兒子總是吵著要母親講故事，講了一個不行，還要求母親講第二個、第三個……兒子甜蜜地入睡后，勞累了一天的母親才去休息。母親從沒有怨言，每天都是樂呵呵的。由于母親的辛勤付出，我和愛人才得以順利完成自己的工作……

仍記得，2000年，母親到家中探望生病的我的情景。那年，組織選派我到國外學(xué)習(xí)，我因身體原因而請假回國休息，心情很是失落。因母親年齡大了，怕她擔(dān)心，就沒有告訴母親。后來，可能是大哥將事情告訴了母親。那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母親沒有提前告知我，70歲的老人乘坐長途汽車后又打出租車來到家中看我病情如何，當(dāng)時我很吃驚，問母親怎么來了，她說不放心，又是怕我想不開。母親在家里住了一段時間，見我病情有所好轉(zhuǎn)，又囑咐了一番后才放心回了老家……

還記得，母親直到去世前一直掛念子女的情景。晚年母親的生活比較簡單、安逸，每天活動一會兒，戴上老花鏡看看書，更多的時間是用孫子給買的多功能數(shù)字收錄機(jī)每天聽書，特別愛聽歷史故事。除此之外，常常掛念的是子女的生活，念叨誰的日子困難，誰的孩子是否病了，或該上學(xué)了……每年最高興、最開心的日子是母親生日和春節(jié)時，兒子、兒媳、孫子、孫媳、重孫子、外孫子、外孫女全家二十多人圍在老人身邊一起吃飯，歡聚一堂，其樂融融。去年患病后，為了母親高興，家里讓我的兒子與侄子都提前結(jié)了婚，老人很是欣慰。后來因病臥床時，母親最大的愿望是看到我的兒子和侄子的下一代。我每每見到母親，一直鼓勵母親病沒有大礙，肯定能見到重孫子、重孫女。一提到孩子，母親很是開心，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小孩子般的微笑。只可惜，在侄子的孩子出生一個多月前，老人帶著遺憾永遠(yuǎn)離去了……

寫到這里，我想，我們做兒女的，還可以寫出十、百、千萬個看起來微不足道、點點滴滴有關(guān)母親的細(xì)節(jié)。即使不寫到紙上，但仍能回憶起母親一生的點點滴滴。從這些看，正是這些點點滴滴形成了潺潺流淌的小溪再到奔流不息的江河最終匯成浩瀚無邊的大海！此時此刻，我這個做兒子的才真正理解了母愛情深似海的深刻內(nèi)涵。蒼天在上，厚土為證，縱然用無盡的雨雪為墨，用無垠的大地為紙，也難以描述母愛如海的偉大！面對母愛這個大海，兒女怎么做都是渺小的！……

（作者為河北省司法廳副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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