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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小魚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2010年的農(nóng)歷三月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開得正燦爛，成群的蜜蜂在田野里嗡嗡地穿梭忙碌，地菜花在溪頭招著柔嫩的小手掌，就在那樣一個沒有任何預(yù)兆的晴朗下午，爺爺躺在藤椅上闔然長逝。
從能吃能喝、有知有覺，到與世長辭，只有半小時(shí)。
所有人都說您修行好，所以死前才不受折磨，可我卻覺得您走得太匆忙。等我匆匆趕回家，您已經(jīng)躺在地上，一頂布滿灰塵的舊帳子罩著，我撥開帳子，看見最疼我的爺爺躺在地上，幾張冥幣蓋著臉。我把冥幣揭開，您睡得那么安祥，就像無數(shù)次累了，您躺在藤椅上睡著了一樣。
我撫摸著您的手背，還是溫軟的！可是，縱然那么平和那么安詳，甚至還殘留著余溫，可那又怎么樣？還是改變不了陰陽永隔的真相，我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圖：掌柜
我多想在您人生的最后一程，可以陪陪您，我多想在那個時(shí)刻，把您拉著，不要您走。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如果我跪在地上，拉著爺爺您的胳膊和褲腿，用哭聲和眼淚挽留您，老天爺會不忍心把您帶走的。
記得小學(xué)時(shí)，您在協(xié)和住院，醫(yī)生說要動手術(shù)——那還是九十年代初啊，家里人慌了，請來師傅在院子里給您做棺材。每天放學(xué)回家后，我都坐在家門口哭。后來您做了手術(shù)，挺過來了，這不，一下子又活了十好幾年嗎？
08年，您重病，臥床好幾個月，我放寒假回家來，坐在您的床邊，我又哭了，我是多么不舍得爺爺您離開啊，那一回奇跡又出現(xiàn)了。可是這次，老天爺趁我完全沒有防備的時(shí)候，把您帶走了。
爺爺，我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您怎么能就這樣走了呢？
圖：掌柜
您這一生是苦難編織的一生，嘗過太多苦，未享半分福，可您依然平和、善良、寬容。
我們家在村里不算最富裕，但所有販夫走卒都喜歡在我家門前歇腳，門前的那棵大槐樹下，坐過多少賣瓷器的、賣竹器的、賣魚的、賣肉的、賣小雞娃的，還有搖撥浪鼓的老貨郎，他們都喜歡向爺爺討水喝，喜歡跟您嘮嗑兩句。
我還記得有一年冬天，您把三個素不相識的賣瓷器的陌生人留在家里管吃管喝管住了好幾天，直到他們把一大車瓷器賣完。
爺爺，您總是這樣與人為善，以至獲得了方圓多少里的好人緣?？墒怯姓l知道，這樣慈眉善目的您，一生是泡在苦水里的呢？
您那么聰明，卻沒有機(jī)會讀書，十三歲就開始自立門戶，挑碳、做土活、打鐵、打榨、種田，人生的各種苦工您都做過，卻因?yàn)闊o人保護(hù)，而常常被人牽連、受人欺負(fù)。
圖：掌柜
戰(zhàn)亂年代，曾祖母與家人走散，帶著您逃難到村里，那時(shí)候，您才兩三歲，為了留下來有口飯吃、有個依靠，曾祖母嫁給了已經(jīng)家道中落的曾祖父。從此，您的故鄉(xiāng)再也沒有回去過，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家鄉(xiāng)在哪里，沒有見過您的親生父親，沒有見過您的哥哥。
曾爺爺并沒有接受您，您從來沒有享受過和兩個弟弟同等的待遇，才十二三歲，您就被曾祖父給分到一旁，同曾祖母和兩個妹妹在村頭的那個破屋里單過。
可是，您并未因此對曾祖父和兩個弟弟心生怨恨，弟弟們讀書，您做好了小凳子，抱著凳子、牽著弟弟送他們?nèi)ニ桔樱凰麄兘影?，您挑著家里的大米，步行幾十里，送他們?nèi)h口；他們結(jié)婚，您拿出自己辛辛苦苦攢的錢，給他們置辦家什……
天寒屋破，生計(jì)艱難，爺爺，您是怎樣挺過來的?。?/p>
寒冬臘月，您為了補(bǔ)貼家用，去湖里挑魚賣，湖面上結(jié)了冰，漁船靠不了岸，您脫了鞋，赤腳走到船上去挑魚，上岸的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早已失去知覺的腳被冰渣子劃得鮮血淋漓。
圖：掌柜
您十幾歲就開始挑碳賣，十幾歲挑一百多斤的擔(dān)子步行一百多里，別人有家人接替，而您，瘦小的您，卻只能一步一挨地獨(dú)自往前蹭。肩膀上的皮磨破了，墊上毛巾，毛巾磨破了，磨得皮開肉綻，那樣的擔(dān)子，曾壓得您吐血……
您所經(jīng)受的苦難，我三言兩語怎能說完？苦難伴隨著您度過了青少年時(shí)期。后來，總算解放了，您還當(dāng)上了農(nóng)委會的主席……您結(jié)婚了，生有一兒兩女，兒子卻不幸夭折……不過，女兒都還算孝順，大女婿的事業(yè)開始有了起色，建了村子里的第一棟樓房，我們從老屋搬到了新家，準(zhǔn)備全家遷往城市。
如果您的人生，這樣繼續(xù)下去，也算是晚來得?！退闶悄菚r(shí)候，您也從來沒有趾高氣昂地享受過一天，仍然是辛勤的勞作著，您仍然謙卑、溫和、勤勉、寡言。
晴天一聲霹靂，爸爸走了，可憐您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您，又重新挑起這個家庭的重?fù)?dān)，年逾古稀的您又成了這個家里的勞動主力，本來就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您，雙腿無力，卻還要挑一百多斤的稻子。您對還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媽媽說：孩子啊，堅(jiān)強(qiáng)一點(diǎn)，還有三個孩子指望著你吶。
圖：掌柜
每年的春耕秋種，家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您做。那么大的年紀(jì)，連牛都降不住，卻要駕牛耕田，幾次被牛拖倒在地里，纏在手上的韁繩把手勒出了血。
而您，曾是我生活中多么重要的人，我會聽爺爺?shù)脑?，會好好讀書、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您知道嗎？媽媽今天還跟我說：她感覺自己像是缺了胳膊，現(xiàn)在做什么都覺得力不從心。以前，您在的時(shí)候，幫了她多少忙，雖然慢，卻什么都想到了，做到了。
直到您走后，我才感覺到，原來我并未真正經(jīng)歷過親人的死亡，爸爸走的時(shí)候，我還小，還感受不到這種切膚的疼痛，而現(xiàn)在，我才認(rèn)識到，跟我的那些小小的無病呻吟相比，死亡是多么的可怕——
死亡是一場最最決絕的分別，死亡意味著一切將不再，意味著一切的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意味著永遠(yuǎn)不能重來！意味著，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失去了您，您不會再看著我、不會再答應(yīng)我、不會再對我有任何期許、贊賞、微笑和斥責(zé)，意味著，從今往后，我回家，喊爺爺，再也沒有人含笑著出門答應(yīng)了……意味著我再也不能買糖給您吃，而我，再也沒有機(jī)會帶爺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圖：掌柜
七七那天，我們都哭了。媽媽說，看見家里的什么都想到您，您生前把什么都收拾得妥妥帖帖。那些下雨天，您不需要到外面去勞作的時(shí)候，就在家里東摸摸、西摸摸，修傘，或補(bǔ)您的衣服、鞋子。
可惜，我們當(dāng)時(shí)都沒能理解您那一份苦心，您修的傘，我們總是嫌丑陋，爭著拿新傘用。您常穿著那些補(bǔ)了又補(bǔ)的鞋子，也很讓我們不解，現(xiàn)在想起來，我是多么的心痛，爺爺啊，為什么我們那時(shí)都沒能領(lǐng)會您的苦心呢？
最苦最痛還是那次。
那年暑假，我放假在家，大家都在午睡，我正在看書，還只兩點(diǎn)多，您嘟嚕了一句什么就出門了，我當(dāng)時(shí)也沒在意。可是，不一會兒，就聽到畈里傳來了尖銳的喊聲：“快來人啊！歡哥摔倒了！”
我的腦袋嗡地炸了一聲，大腦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人卻已經(jīng)飛到了屋外。
我奔到村口，看見您已經(jīng)被人扶了回來……爺爺，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個情景。
圖：掌柜
您被家勝爹和春元爹攙著，血從您的左額流下來，已經(jīng)把眼睛都粘住了，流了滿臉……您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眼皮耷拉著，目光已經(jīng)散淡，嘴巴無力地張著，像一條缺水的魚，兩條腿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知覺，不會彎曲不會抬腿，只任由人拉著往前拖。
我看見您那紫紅色布滿老年斑的腿，穿著那雙不知從什么年代流傳下來的您縫了又縫的塑膠涼鞋……我一下子控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當(dāng)時(shí)還那么熱，您出門挑肥料到畈里去，卻不小心在路上被一塊小石頭絆倒了，就那樣趴在暑熱蒸騰的地上……直到有人騎摩托路過……
爺爺，我永遠(yuǎn)忘不了您的那個樣子，您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凄苦。
我也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的悲苦、凄涼，那種感覺……我到現(xiàn)在不能忘記。
爺爺，我好傷心、好自責(zé)，為什么我們要生活得這么艱難？為什么我們就要這么困苦？我已成年，而您已經(jīng)老邁，我們都如此的勤勉、善良，為什么我不能讓您安享晚年？我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呀！
圖：掌柜
在屋里停靈的三天，我一直守在爺爺身邊，我擔(dān)心您會害怕，我擔(dān)心您的黃泉路凄清又難行。我守在靈前，給長明燈添油，老人們都說，這盞燈是用來照亮黃泉路的，我不放心其他人來做，也不愿意讓其他人來做，我想陪著您，有這樣一個牙尖嘴利的孫女兒在旁邊，任哪個妖魔鬼怪也不敢來欺負(fù)您。
第二天晚上守靈的時(shí)候，我們幾個表兄妹在一起吃糖，您就躺在那里，我想起平時(shí)，您也愛吃糖，我多想給您一顆，弟弟帶著我掰開您的手，我把那顆玉米糖放在了您的手心里，您的手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溫度，已經(jīng)由原來的紫紅色變成了冰冷的白玉，我的眼淚又抑制不住地洶涌而出。
我俯身在您的身邊抽泣了好久好久，弟弟和二叔想把我抱走，我怎么會走？我知道，我的爺爺啊，這輩子，我只能陪您這一個晚上了，您的苦您的好，弟弟不知道不記得，我怎么會不知道不記得呢？爺爺，我想陪在你身邊，希望您在那段黑暗的黃泉路上不要害怕不會孤單……
圖：掌柜
南邊畈里的六升田，您留出一個尖角，給我和弟弟種荸薺。冬天的時(shí)候，您帶我去挖，挖開泥土，一個小小的荸薺立在泥巴壁上，我小心翼翼拉出來，那一個小巧的圓窩窩印在泥巴上，多精巧多漂亮啊。
那是最優(yōu)秀的能工巧匠也雕琢不出來的大自然的杰作，年幼的我多么驚奇！是您帶著我，是大腳印帶著小腳印發(fā)現(xiàn)了這世界的神奇，打開了那雙好奇的求知的，對什么都感興趣的眼睛。
您帶我去您做事的榨油坊玩，門口的池塘、附近的水庫、院子外的那一大片野梨樹林、樹林邊的菜畦、池塘里長滿一叢又一叢的水燭……無論到哪里，我都是您的跟屁蟲，小尾巴。
院子里面的陳設(shè)，大大的炒鍋，大大的茶壺，還有院門口的那個大柵欄，都是我的樂園。我記得爺爺您用鋁制飯盒蒸飯，吃飯的時(shí)候，劃一個長方形的小塊給我。
榨坊就在學(xué)校旁，上小學(xué)了，我還常常在下課或放學(xué)的時(shí)候，跑到您那里去喝茶，一個茶缸，比我還高，茶葉就丟到里面煮。那時(shí)，我內(nèi)心是竊喜的，可以神氣地跟小伙伴們說，走，到我爺爺那里去喝茶！親愛的爺爺，您能想象得出，我斜挎著書包領(lǐng)著小伙伴們在田埂上飛奔的樣子嗎？
圖：掌柜
親愛的爺爺，這一切，您還記得嗎？這些點(diǎn)點(diǎn)滴滴，我都記得，這一切，是我不斷回味的故鄉(xiāng)。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您是我關(guān)于愛、關(guān)于家、關(guān)于溫暖，關(guān)于鄉(xiāng)土、關(guān)于的一切的來源。
我不斷回望的故鄉(xiāng)，少不了您的形象。我和您一樣勤勉、踏實(shí)、誠懇和善良。這人生成長的二十多年，有多少事，爸爸媽媽是缺席的，只有您，一直站在最黑暗的地方，像一只瘦弱的老牛，守護(hù)著小牛犢。
您就像掛在老屋門外的那盞馬燈，一直用溫暖的光照耀著我、陪伴著我走過人生所有的夜晚。
可是，親愛的爺爺，第三天，您就要離開這個家了，就要永遠(yuǎn)的離開我們了。
這一天，還是早早地來了，我早早地醒了，又坐在您的身旁。人們忙亂著，很快，他們就收拾停當(dāng)了，他們就要把你搬上殯葬車，我跪在地上，死死地拉住棺材蓋，我知道，出了這個門，爺爺您就再也不存在了，會化成一縷青煙，凝成一捧黃土，消失不見。
圖：掌柜
爺爺啊爺爺，讓我再多看您一眼，揭開蓋著您的的錢紙，您還是那么安詳，就像是小睡一樣，就像是那次我給您畫速寫時(shí)一樣，可是，爺爺，您再也不會醒來了，再也不會笑瞇瞇地拿著我畫的速寫，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珍藏起來了。
多少次，我說要給您畫一幅素描，但是，一直到您走，我都沒有付諸行動……有什么，有什么可以讓爺爺您再停一停，停一天、停一分、停一秒？
您被強(qiáng)行送上了殯葬車，在黑暗的箱子里，而我們在上面，我討厭、我憎恨那個不和我一樣悲傷的婦人，完全無視我的爺爺他走了，我的爺爺走了，我們就要把您送走了，從今天起，我就沒有爺爺了，為什么她們還能嘮嘮叨叨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廢話呢？
車子開得飛快，越上水泥公路，路過您耕作的油菜地，此時(shí)地里正開滿了金黃的油菜花，這一大片一大片油菜花金燦燦的，蜜蜂正成群結(jié)隊(duì)的在里面穿梭忙碌，您要是看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你一定會用手把臉從上往下一抹，露出您那招牌式的心滿意足的微笑，也許您還會杵著拐棍，笑瞇瞇地圍著這一大片油菜轉(zhuǎn)上幾圈。
圖：掌柜
車子拐彎了，繞過水庫，您做工的榨油坊出現(xiàn)在眼前，那每一條路、每一條田埂，您的乖孫女小尾巴都跟您一起走過，您微彎著腰、微低著頭在前面走著，孫女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跟著，我喊一聲“爺爺”，您微笑著慢慢轉(zhuǎn)過頭來。
那大場院、那大油桶、那大灶臺您都侍弄過，可是，您要走了……車子一分一秒都不曾停留，駛得飛快，榨油坊被拋在腦后。
汪家西灣。小時(shí)候過年，爺爺帶我來買對聯(lián)、買門神，后來我長大了，離開家鄉(xiāng)去讀書，爺爺還常常一個人來買農(nóng)藥和化肥，爺爺，我多不忍心看到您一個孤單的背影在黃土小路上齲齲獨(dú)行……
車子再往前，駛過爺爺生活的圓周，我看不到爺爺?shù)纳碛傲耍墒?，我更害怕了，爺爺，爺爺，您真的要走了嗎…?/p>
殯葬車很快到了殯儀館，下了車，我等在爺爺您睡著的那個門口，他們把您拖出來，您無知無覺地任由他們擺弄，就像您曾經(jīng)說過的：人死如燈滅，我不管他是火化還是么樣吶……您疼惜媽媽勢單力薄，您愿一切從簡，不給媽媽添麻煩。
圖：掌柜
您停在冰冷的鐵架子上，對著火葬的大爐子，我害怕極了，恐慌極了，爺爺，我真想把你留住，我真害怕這一下子，您就會被推進(jìn)去，永遠(yuǎn)的離開我們，我跪在地上，跪在您身邊，您當(dāng)時(shí)感覺到了嗎？
我翻開包裹著您的綢緞，我握著您的手，我想拉著爺爺您，我不想要您走，那只干枯的、僵硬的手失去了溫度，任由我握著，昨天晚上我放在您手心里的那顆玉米糖露出來了，爺爺，我知道您沒有指甲殼，一顆糖您總要剝半天……
我的眼淚忍不住又下來了，我把那顆糖拿出來，撕開，放在您的手心里，爺爺吃我給您剝的最后一顆糖，讓這顆糖陪著您……
很快的，那些工作人員要把您推進(jìn)去了，我賴在地上，我害怕，我想多留您一會兒，可是，該死的小蔡，一把把我架起來，我來不及看您最后一眼，您就被推進(jìn)去了……
圖：掌柜
我接待了媽媽的同學(xué)，等待著裝斂您的骨灰，我怕把您拿錯了，我怕您會被拋棄在哪個荒郊野外，我不要您成為一個沒有家的孤魂野鬼。我盯著那個窗口。
明明叔叔抱的骨灰，您的這個侄子，真不錯。
爺爺，您跟著我們回家吧。
可是，我的傷痛和力氣，仿佛跟著那縷青煙飄散了。我們抱在手里的骨灰，真的是您嗎？我無力，我欲哭無淚……
上午的時(shí)間過得那么快，我只做了兩件事：給您壽木底下的長明燈上油，給您寫了份追悼書。我一邊寫一邊哭，寫一程哭一程。哭爺爺您這一生是浸泡在苦水里的……同學(xué)和表妹陪著我，我的這個小表妹，仿佛這半天長大了不少。
圖：掌柜
沒有媽媽想象的那么難，半個小時(shí)足矣，因?yàn)闋敔斈囊簧?，都已?jīng)熟爛我心。
我多想親自給您寫挽聯(lián)啊，記得那時(shí)，我練毛筆字，曾笑著跟爺爺您說過：爹，將來您死了，我給您寫軸，好不好？
您沒有一絲不悅，仍然微笑著，滿足的答到：好啊！
可惜，我是女兒身，沒有資格。我真傻，為什么沒有請一個會寫字的朋友來呢？我覺得爺爺您的一生，是配得上最俊秀飄逸、最仙風(fēng)道骨的字的……
筵席結(jié)束，鞭炮響起來，隨著長長的一聲鑼聲，爺爺?shù)膲勰咎饋砹耍瑺敔斈下妨?，像多年前抱著爸爸的遺像一樣，已經(jīng)長高的弟弟，抱著您的遺像。
在我們家側(cè)邊的公路上，您在上，村里的老幼都跪著，我代替媽媽致了追悼詞，人人無不動容，爺爺，您沒有看到，那么多的人，都趕來送您一程……
圖：掌柜
鑼聲再次響起來，鞭炮再次響起來，壽木抬起來，軸飛揚(yáng)起來，花圈舉起來，那些長的孝布短的孝布飄起來……爺爺，我們要把您送到那個您可以永久安息的地方。
青山、綠水、藍(lán)天、厚土，我的爺爺，您就要葬在那個地方了。
帶著幾許遺憾，帶著幾許牽掛，帶著幾許惦念，爺爺，您走了……幾捧黃土埋葬了您，祖墳山上又多了一個德高望重的人。
油菜花黃，油菜花香，油菜花間葬……這是弟弟給您寫的詩。
爺爺?shù)膲炆弦验L了青草。
圖：掌柜
多少次我在夢里見到了爺爺。
想起您，想起我的爺爺您再也不在了，任何時(shí)候任何場合，我的眼淚都忍不住掉下來。沒有爺爺馱著鋤頭在前面走，有個小乖孫女在后面跟；沒有爺爺，扯一把稻草，給我搓一根跳繩；沒有爺爺牽我的手去買油條，沒有爺爺需要我去地里喊他回來吃飯，沒有爺爺需要我給他送早飯，沒有爺爺會把早點(diǎn)分一半給我，沒有爺爺做一個獨(dú)輪車，不做農(nóng)活的時(shí)候把我從屋里推到屋外，從屋外推到屋里，再也沒有爺爺說：我的這個孫女兒，讀書就是好……
我多想再聽聽爺爺講的故事，多想再聽聽您的那些教誨。
我想看見您把臉從上往下一抹，像開場白一樣，講道：“從前，有個員外，他老年得子，是個千金，這個千金呢……”
我想再聽您說一說：“這老話說得有，晴帶雨傘，飽帶饑糧……”
我想再聽您一人扮兩角唱一次《梁?！贰?/p>
我想聽您講一講您的故事，您不知道，我多想為您寫一本書，寫一寫您那苦難的一生。
圖：網(wǎng)絡(luò)
我知道，如果您知道過了這么久，我還在為您的離去悲痛，您一定會說：孩子吶，人活一百歲，也是要走那條路的……你要好好的，你媽媽……你的兩個弟弟……
爺爺，您走了，我已經(jīng)少了一位親人了，我會更加好好的照顧奶奶、媽媽和弟弟的。而我自己，我也會好好的，我會好好的照顧自己，會努力地讓自己更幸福。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歷經(jīng)苦難，都還能保有一顆善良寬容的心，而爺爺，您做到了，我也向您保證，這一生，我都會努力向上向善，不論生活給予了我什么，我都會仰著頭驕傲的微笑。
親愛的爺爺，我會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朋友們都說，今生的苦，來世可以得到補(bǔ)償，真是這樣嗎？但愿真的有來世，但愿您來世做一個錦衣玉食、生活無憂的人，愿您妻賢子孝，兒孫滿堂……
爺爺，我想您，愿您安息。
本文作者小魚授權(quán)印象黃陂發(fā)布
關(guān)于作者 小魚，黃陂人，生在黃陂長在黃陂，現(xiàn)在仍在黃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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