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膏和蛤蜊油
王紅英
琳從上?;貋?,帶給我一盒上海生產的雪花膏。這對于我,是驚喜了。三十多年前,母親也有一盒雪花膏,鐵盒子沒有手中的好看,上面畫得是當時的明星白楊,胸前有一朵花。那時的女人,誰有一盒雪花膏,算是奢侈了。
這盒雪花膏是知青紅果姨送的。她是上海人,那年搬到大院住,母親幫著搬的家?!捌咭弧睍r,我們學校組織唱歌比賽,紅果姨給我裝扮,在我臉上抹了“雪花膏”,很香。
過了些日子,紅果姨回上海探親,回來后,送母親一盒雪花膏。
母親舍不得用雪花膏,只有行門戶(走親戚),或是有朋友來訪時,才會抹點。平時用家里的蛤蜊油。填在小貝殼里,油膩膩的。是母親用九分錢在供銷社買的。蛤蜊油在冬天抹手最好。那時的冬天可真冷,身子好說,有棉襖,棉褲,再凍還有棉猴大衣。只手和腳,腳穿棉鞋也會起凍瘡。這還好點,手就不行了,得寫字,看書。手腫得圓溜溜,像凍著了的紅蘿卜,寫字時,手一彎,裂了口子,里面紅絲瓤肉露出來,讓人看上去害怕。母親怕我的手腳出凍瘡,晚上洗了,抹點蛤蜊油,讓我坐爐子前烤??旧弦粫?,手背和腳背蹭亮。味道不香,可也不難聞。
有一次,我正在烤手,紅果姨過來,她給我洗手,涂上雪花膏,說這才是治凍瘡最好的東西。好像也是。那年,我的手沒有長凍瘡。
那時,我的同桌是個男孩,住的地方離我家不遠。他母親好了個男人,被他爸叫人當場逮住。這些人罵他媽是破鞋,把一只破鞋掛在她脖子上,游街一圈。沒幾天離婚了,他母親走了。把他留給了父親。
過了兩月,他父親娶了個后媽。后媽沒生下孩子時,對他還不錯。第二年冬天,他的后媽生了一個男孩,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那年冬天,他的手上皸了很多小口子,上課時,他趴在課桌上睡覺,皸開的口子中,流出血,滲在書上,成了血書。我總懷疑他晚上不睡。每天到學校,坐下來,就睡覺。他告訴我,晚上12點以后才睡,要給小孩洗尿布,喂奶。早上三四點就要起床,去大路撿煤炭,不然家里沒炭燒,撿回來要捅火,做飯。我聽得驚呆。這些活,在我家里,都是母親做得事。
我把家里的蛤蜊油偷偷拿到學校去,抹到他手上,觸到皸開的口子,他疼得咝咝吸氣。抹完一盒蛤蜊油,好像也不頂事。我就在母親的雪花膏里扣了一塊,到學校抹在他手上。他的手有很多癤子,高高低低,還真不好抹。抹完后,香了全班。班主任把我們叫到辦公室,問清情況,要我通知母親到學校來。這把我熬煎壞了?;氐郊遥桓艺f老師讓她去一趟學校,倒不敢說雪花膏少了一疙瘩。
第二天,母親到學校知道了這事,也知道他家里的情況。母親沒說我什么,她只對老師說:“那娃啊,他媽走了后,是棲惶哩?!睂τ谀赣H的態(tài)度,好像還有點贊賞。不過回到家,母親把她的雪花膏放到我尋不到的地方去。
我的同桌在某一天出走了。他要去尋找媽媽。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別人收養(yǎng)了。好多年后,他母親回來找過他,哭著找他父親要人。最后,他母親又哭著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
過了幾年,紅果姨返城回上海去,母親把雪花膏盒子保存了很久,里面的雪花膏早用完了。鐵盒上的漆也脫落了,她還是舍不得扔。搬家時,還是丟失了。母親為此責備我。說她不是舍不得這鐵盒子,是舍不得紅果姨的那份情。有一年,母親去上海,還專門按紅果姨留的地址去找她,沒有找到。
就這樣,我和母親關心的兩個人,在茫茫人海里,找不見了。可是,那份真情,卻留在心底,在琳帶來雪花膏時,翻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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