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 承
認識梁欣父女是因為應(yīng)聘工作。那年耕地轉(zhuǎn)讓后我沒有了生活來源，村長讓自謀職業(yè)。無奈只能去找工作，文化低年紀(jì)大到處碰壁。雖然有些灰心，但我自認為能吃苦耐勞，還是一有時間就進城碰運氣。
這一天，在一條不算繁華的大街上，看到一張招工啟事，寫著有意者電話聯(lián)系。我沒電話，正不知所措。
這時一個姑娘急匆匆路過，我掏出兩塊錢說：“麻煩你幫我打一下這個招工電話?！?/p>
她微笑著止住腳步，看了看招工啟事說：“您要是找工作，我知道有個地方招保安，我?guī)ツ强纯础薄?/p>
我說：“那也行吧！”
我們來到一個小區(qū)大門口的崗?fù)で?，她對里面的人說：“這叔叔找工作，您給聯(lián)系一下?！苯又謱ξ艺f：“在這工作的，都是和您年紀(jì)差不多的人，您看適不適合您？”
我說；“好，謝謝你了。”
“您不用客氣。”說完她匆匆離去。
這時崗?fù)だ镒叱鲆粋€年紀(jì)和我相仿的人，我趕緊上前說：“您好，您這在招保安？”
他說：“是！”
“在這都干什么呀？”
“就是看電腦小區(qū)進出車輛管理?！?/p>
我很失望：“得，這活干不了，您這還有別的活不？”
他說：“沒有?！?/p>
我說：“得，謝謝您！”
我轉(zhuǎn)身要走，他趕忙說：“您是什么學(xué)歷，以前干什么？”
我說：“初中，在家種地?！?/p>
他說：“干農(nóng)活還有三天力巴呢，初中文化沒問題，您要是有意干，我保您兩天學(xué)會?！?/p>
想到找工作艱難，聽他這樣講，我說：“那我就看看?！?/p>
隨他進了崗?fù)ぃ陔娔X前，把值班應(yīng)會的操作一遍，也就幾分鐘。
我不解地問：“就這些？”
他說：“咱用的就這些。”
看完他操作，覺得電腦不像我想象那么神秘。
我說：“那我就在這試試。”
他笑著說：“讓隊長過來，你們談，看來您是頭一次應(yīng)聘工作。”他又熱情地告訴我如何跟隊長談，并電話通知隊長。
隊長到了，問了我的情況，按照他教我的做了回答。隊長說：“試工三天，要沒問題，第四天辦入職。這三天跟我們老梁學(xué)學(xué)電腦操作，我還有事?！?/p>
送走隊長，我問：“您姓梁？”
“是，梁正直！”
我也說了我的姓名。老梁說：“現(xiàn)在車少，你練練?！?/p>
我坐在電腦前，在老梁的指導(dǎo)下，很吃力的操作一遍。
他說：“我把操作方法寫在本上，您先從理論上熟悉，就好學(xué)了?！?/p>
他拿起筆本，不一會寫了一頁遞給我。我雙手接過一看，字寫得漂亮，不遜色硬筆書法。
看完字，我又打量著他的外貌。老梁一表人才，長方臉、眉，眼，鼻，口標(biāo)志得體，身材適中，但覺著氣色不好。我打量他的時間長了些，他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問：“您以前是文藝工作者吧？”
他擺擺手說：“不，不是，也是農(nóng)民?！?nbsp;
我坐在電腦桌前看他寫的操作方法，心里在想老梁是個怎樣的人？
“叔叔工作談的咋樣？”
我抬頭一看，見是早晨帶我來這的姑娘，她手提飯盒。我說：“打算在這試試，謝謝你啦！”
老梁說：“這是我閨女，叫梁欣?！?/p>
老梁這樣一說，我才注意，相貌繼承了老梁所有優(yōu)點，還有姑娘特有的靚麗，言行舉止顯得成熟干練。
我說：“哦，好，真好，給你爸爸送飯來了?！?/p>
老梁接過飯盒打開，是做工精致的包子。老梁說：“一起吃吧？”
我說：“不了，我回家吃?！?/p>
梁欣說：“我明天多做些，您不用來回跑路。”
“這是你做的？”我有些好奇地問。
老梁說：“她勤工儉學(xué)，學(xué)會了做面點?！?/p>
我說：“做的真漂亮，您慢吃，我走了?！?/p>
梁欣送出崗?fù)ふf：“叔叔，真不好意思。”
我說：“聽說這有食堂免費管吃?！?/p>
梁欣說：“我爸身體不好，得注意營養(yǎng)！”
我說：“是這樣??！”
回家的路上，我心情特爽，想著，今天遇上貴人了。兩天后，在老梁的指導(dǎo)下，操作方法我基本學(xué)會。
第四天，隊長來崗?fù)栁覍W(xué)的咋樣？老梁說：“學(xué)的挺快、挺好?！?/p>
我說：“是您教的好?！?/p>
隊長說：“老梁是個難得的人才?！?span style="text-indent: 2em;box-sizing: border-box;">又對我說：“跟我辦一下入職。”
路上，隊長說讓我替換老梁，他辭職去看病。
入職手續(xù)很簡單，就是登記身份信息，說一下工作內(nèi)容，和工資福利。
隊長怕我工作不夠熟練，讓老梁又輔助我?guī)滋?。通過這幾天進一步接觸，我覺得老梁是讓人尊敬的人，我們互相印象特好。
老梁說；“我背井離鄉(xiāng)遇上情投意合的人不易，有些心里話總想和您說說?！?/p>
我說：“我愿意結(jié)交像您這樣的人。”
老梁的話有些凄涼。我想，這樣說對他有所安慰。
老梁又說：“隊長看我身體差，怕在這出事。梁欣也不愿我干，我是想掙點錢替孩子分擔(dān)點，出事我也不會賴在這。”
我說：“有病還是要早看?！?/p>
他微微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咱這茬人，想的是上對得起老、下對得起小，就是委屈點自己也心甘情愿?！?/p>
接著他毫不掩飾說起自己的身世。他說：“我家重視培養(yǎng)子女讀書，我爸是老師，我母親也有文化?？墒俏壹胰硕〔煌麄兛焖氖畾q才有我，十分疼愛我的同時，自然把讀書識字放在首位。在這樣地環(huán)境里成長，上學(xué)后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上中學(xué)趕上十年動亂，打打鬧鬧中度過三年，就回村當(dāng)了社員，在我二十多歲父母相繼去世。他們叮囑我最多的，就是有孩子千萬要上學(xué)讀書。繁重的農(nóng)業(yè)勞動，匱乏的物質(zhì)生活，緊張的社會氣氛，度過十幾年。在我三十幾歲時，有人給我介紹梁欣她媽。那時很窮，沒想過成家，那個人說是姑娘他爸看我厚道實靠，不會委屈他這個因為身體有病，也是不想嫁人的閨女，就這樣我們走到了一起。她賢惠，有文化，能持家，我們過了幾年好日子?！?/p>
老粱傷感地接著說：“后來她說想要個孩子，我極力反對，擔(dān)心她身體。她說現(xiàn)在醫(yī)療先進，不會有事。我沒有堅持，當(dāng)然也是心存僥幸。結(jié)果用她的命，換了梁欣這個小生命。當(dāng)時我悲痛欲絕，發(fā)誓以后不管多么艱難，都要撫養(yǎng)好這個孩子。那時好心的鄰居沒少幫我。梁欣到了上學(xué)年齡，不用我操心，當(dāng)然我也是盡量給她創(chuàng)造好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所以她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這是我最欣慰的。老師也對我說，梁欣聰明，會學(xué)習(xí)，您要好好培養(yǎng)。我知道，這是我的責(zé)任。我們那地方很窮，掙錢難，我除了種好地、還撿廢品、勞務(wù)市場找活干，別人嫌臟、嫌累、怕污染傷身體的活不愿干，我不怕。人家說我要錢不要命。我起早搭晚兒，省吃儉用，梁欣也不亂花錢，所以存了幾個錢。后來年紀(jì)大了，饑飽勞碌，身體透支。梁欣被大學(xué)錄取后，我高興自己實現(xiàn)愿望，但病倒了。她送我去了醫(yī)院，大夫說要住院治療，不然后果很嚴(yán)重。但是住院，我存的那幾個錢會全花光，我堅決不住。梁欣說寧可不上學(xué)，也讓我住院把病治好，我對她下了狠話說，不上學(xué)，爸你也要不著了。咱說實話，把錢花光，耽誤了孩子的前程，我既辜負了我爸媽的意愿，也不能履行對她媽承諾的誓言。”
我怕他越說越激動，打斷他說：“你把梁欣培養(yǎng)的多優(yōu)秀，孩子也給你爭氣。”
提到梁欣，老梁的神情即刻顯得自豪。
老梁離職后，梁欣拾廢品有時路過這里。我問她爸的情況，她說：“去過醫(yī)院了，大夫說趕快住院，這幾天我正在想辦法?！?/p>
我想，這爺兒倆是遇到困難了。
這天早晨，走路有些踉蹌的老梁來到崗?fù)?。他一坐下，我就問：“這兩天身體覺得咋樣？”
他喘著氣說：“我想回家?！?/p>
他的語調(diào)，顯得絕望凄涼。停了一會又說：“房東見我這樣，怕我死在這，催著梁欣趕快想辦法。孩子背井離鄉(xiāng)，能有啥辦法？我想跟你借點路費，自己回家?！?/p>
我說：“借你錢可以，你千萬要和梁欣商量好?！?/p>
他說：“這是肯定的。”
我從剛領(lǐng)的工資里拿出六百元，問他夠用不？
他說：“夠了。”說完拿起筆本給我寫了借條。
我說：“咱不用寫這個?！?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一定要寫，不然我不借了?！?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想這就是老梁為人的風(fēng)格。他臨走對我說：“多保重！”他又看了看我，說：“咱倆沒處夠?！?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自從那次分別，也再沒見到梁欣。
一個多月后，我在上班的時候，一個姑娘確認我的名姓，交給我一封信，自我介紹是梁欣的同事。謝過送信人，回到崗?fù)に洪_信封，滿滿三頁。
“叔叔您好：在我爸向您借錢的第二天，想自己回家已力不從心，送他到醫(yī)院，一周后去世?！?/p>
看到這，我的心猛地一震，說不清心里是一種什么滋味，過了好一會才把信看完。
“從前爸爸是一座山，是我的依靠。面前病床上爸爸奄奄一息，我的心都要碎了。當(dāng)搶救他的大夫?qū)ξ艺f：“我們盡力了，你節(jié)哀?！碑?dāng)時，我覺得天都要塌了。在太平間為爸爸擦干凈身體，穿好壽衣，送到殯儀館火化后。我把骨灰盒抱在懷里，走出昏暗大廳，穿過空曠廣場，奔向長途車站，回到自己的老家?！?/p>
讀到這，想想當(dāng)時梁欣壓抑著怎樣的悲傷，又是怎樣的毅力做著這一切？
“回到家在叔叔伯伯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按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辦了喪事。”
梁欣還說：“爸第一次病倒堅持不住院治療，說你把大學(xué)上好，爸的病就好了。無奈的梁欣，那幾年只能祈禱老天保佑她爸。畢業(yè)后，家里存地錢所剩無幾，面對疾病纏身的爸爸，梁欣很快在北京找了工作，租了一間平房，說通了爸爸和她一起到北京，她相信北京的大醫(yī)院能把爸的病治療好。她在大酒店上班，又找了一家面館兼職，稍有時間撿廢品賣錢?！?/p>
信中還寫著：“我爸舊病復(fù)發(fā)，還是要住院治療，我沒有能力交住院押金，只能辭去本來有升職機會的酒店工作，去做兼職的那家小面館上班，因為那里答應(yīng)借給我錢，能讓我爸住院看病，我去那上班是想踏實努力工作，報答人家。我爸知道這事說；是他拖累了我。所以才向您借路費，回家自生自滅，其實我怎么能放棄生我、養(yǎng)我、為我耗盡心血的父親呢？”
我看完信，對這爺倆的經(jīng)歷有所了解，心生憐憫、敬佩。
梁欣是臘月二十，外出打工都回家過團圓年的時候來北京的。這天，天氣格外寒冷，凜冽的風(fēng)聲從早上吼到黃昏，街上不見行人。透過風(fēng)聲，隱約聽見有敲門聲。我穿上大衣出去開門，見是梁欣，我趕快把她讓進屋。坐在暖氣旁，我倒了杯熱水給她，她站起來雙手接過，說：“謝謝叔叔。”
等她坐下，我嘆息地說：“可惜你爸沒能扛過這關(guān)，多好的一個人呀！”
梁欣說：“我爸這個人耿直要強，他經(jīng)常說做人要堂堂正正，勤勞能吃苦，心存正義。他也是這樣做的。”
她把水杯放在茶幾上又說：“我昨天剛從老家來，今天來看您，順便把我爸向您借的錢送來。您過年用錢的地方多，又順便給您帶來兩瓶家鄉(xiāng)的白酒，您嘗個新鮮?！?/p>
我說：“跟我不用客氣，你爸遇上困難我應(yīng)該幫一把，我本想，這錢就給他用了，不用還?！?/p>
梁欣說：“您跟我爸的情誼我知道，你來錢也不容易，我爸在病床上還在叮囑我，年前務(wù)必把錢給您送到家里?！?/p>
她這樣講，我不好再說什么。
梁欣看我沒有接錢的意思。把錢放在茶幾上說：“晚上我還要上班，我先回去了，以后再來看您?！?/p>
我說：“要是這樣，趁天沒黑，那就回吧！因為這點事，大冷的天讓你跑一趟，以后有事到崗?fù)つ钦椅揖托?。?/p>
見她衣服單薄，我說；“天這么冷，我給你拿件棉大衣穿上。”
她說：“不用了叔叔，我不冷，習(xí)慣了。”她邊說邊往外走。
我送她出了院門，梁欣說：“您快回屋吧！”
我送她到了街口，她堅決不讓再送了。我站在那沒動，她說了聲：“叔叔再見，您快回去吧！”
我說：“好，你路上小心。”
這是一條土路，路兩旁是空曠的田野。她再次向我揮揮手，讓我快回家。
接著見她把僅能扣住半個頭的羽絨服帽子兩個下角，用縮進袖口露在外面的兩個手指捏住，往下拽著，弓著身，頑強地逆風(fēng)前行。
見她走遠，寒冷幾乎讓我支撐不住。順著大風(fēng)很快回到家里，緊挨著暖氣坐下，想著她到車站了嗎？上車了嗎？
時過幾年，每次走這條路，都還會使我想起黃昏、荒野、寒冷的狂風(fēng)中，梁欣那頑強前行的身影。
我一直在那崗?fù)ど习?，用著那臺電腦，接觸著這里的人。還有那時梁欣同租一家的房客，一起上班的同事，一起拾荒不同年紀(jì)的人。
每當(dāng)有人說起梁欣，我都仔細傾聽。有人說她經(jīng)營一家面館，做得很好，過上了好日子，我想憑梁欣的能力這不難。
這天早晨，我正做交接班。
“叔叔您好?！?/p>
我一看是梁欣站在崗?fù)らT口，我趕緊讓她進了崗?fù)ぷ隆?/span>
“這么長時間沒來看您真不好意思。”
“看你說的，知道你忙?！?/p>
“我來是向您告別的，我要離開北京，回老家上班了?！?/p>
我不解地問：“聽說你自己經(jīng)營面館干的挺好的，干嘛要回老家上班呀？”
梁欣說：“我是接手了那家面館自己經(jīng)營，效益也不錯?？墒俏铱傆X著這不是我想要的和我爸期盼的，所以我一直堅持學(xué)習(xí)?，F(xiàn)在考上公務(wù)員，分配在我家鄉(xiāng)的政府機關(guān)工作?！?/p>
我頓時醒悟過來，并重新認識了梁正直、梁欣父女倆。家庭，是人生第一課堂，老梁這些年雖然生活艱難，可他正義、擔(dān)當(dāng)、勤勞的家風(fēng)傳承給了有理想有抱負的梁欣。
我想梁欣以后一定會是一個好公務(wù)員、優(yōu)秀的國家干部，會為民造福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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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田月國，北京通州人，一九五八年生，閑暇時喜歡看看書，也動筆寫寫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回憶過去的一些人和事，文學(xué)能開闊胸懷，充實生活，使自己樂在其中。
用詩和遠方，陪你一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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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顧問：周慶榮 王樹賓 白錦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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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審：孟芹玲 何愛紅 孔秋莉
主編：石 瑛 趙春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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