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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化

文化【小小說】

最近一段,從田老三家飄出來的不光是豆腥味兒,還夾帶著他媳婦撇腔拽調(diào)的“普通話”味兒。
田老三最看得上文化人。他說過,好人早就被國家拔攏走了,剩下的就和牛馬差不多,只會喘氣、吃飯、干活。不過每次都緊隨一句:“我是因?yàn)榻徊黄饍蓧K錢的學(xué)費(fèi)退了學(xué)。”言外之意他是被耽誤的,他應(yīng)該是好人堆里的。因?yàn)檫@兩塊錢,田老三埋怨了他爹半輩子,還有幾次埋怨過他爺爺。
田老三先是襯衣口袋掛鋼筆,有種靜默的表態(tài)。再后來,田老三就開始說普通話了,盡管他平上去入四聲不懂。有時喝點(diǎn)兒酒還教媳婦兒說,每句都讓媳婦高聲說三遍。
“洋柿子,不能叫洋柿子,叫西紅柿?!?/section>
“西紅柿,西紅柿,西紅柿。”
“地瓜蛋,不能叫地瓜蛋,叫土豆。”
“土豆,土豆,土豆?!?/section>
就這樣,洋火、洋車子……統(tǒng)統(tǒng)成了普通話,一家人仿佛已經(jīng)踏上了半邊進(jìn)城的路。
誰要能撇著普通話來買豆腐,田老三都會讓一些,村里人叫“能看出點(diǎn)事兒來”,或錢上,或量上。像那種能一口氣順溜地把“土豆、西紅柿、自行車、火柴”等說出來的文化人,就能獲贈薄薄一刀整裝豆腐;說得不好的,那只能搭點(diǎn)豆腐的邊腳料。

再后來,田老三瞅摸著得給豆腐坊加一副對聯(lián)。他覺得自己就行,從根上就沒想過另請高人。畢竟沒考上學(xué)不是能力問題,是缺兩塊錢學(xué)費(fèi)。兩塊錢花出去,只能買兩塊錢東西;兩塊錢花不出去,就會幻化出“如果花出去會怎么樣”的各種可能。于是,就有了:
上聯(lián):說出來,我聽著順耳
下聯(lián):買回去,你吃著舒服
簡陋的豆腐坊,門梁接著瓦片,沒有貼橫批的地兒。或許一直覺得自己還行的田老三,壓根也不知道寫對聯(lián)還有橫批這回事兒。

田老三給孫子起名:田文化。
“文化,洋火叫什么嘞?”
“火柴?!?/section>
“地瓜蛋叫什么嘞?”
 “土豆?!?/section>
 “文化,你爺家豆腐坊的對聯(lián)是什么嘞?”
 “說出來,我聽著順耳;買回去,你吃著舒服?!?/section>
街溜子們(我一直這樣稱呼那些游手好閑者)的嘻哈聲,一浪蓋過一浪。

文化長大了,慢慢地對自己的名字就不太滿意,感覺太直白,太匱乏,像乞丐伸著的一雙手在討要。文化對爺爺也不滿意,他開始繞著街上人多的地方走,繞著豆腐坊走,繞著爺爺走。  
文化是個爭氣的孩子,后來不光真的有了文化,還有了別的。有個啥,沒人說得清楚。但都說文化可厲害,可出息。多厲害,多出息,也沒有人能說明白。只聽說,像文化這么厲害的人,人家早就已經(jīng)換媳婦兒了,而他沒。
許多年后。一天,田文化得到爺爺去世的消息,就撂下手頭的事務(wù)匆匆回趕。奔進(jìn)靈棚時,正準(zhǔn)備封棺。文化抓著棺蓋兒不讓,他要好好端詳一下爺爺寧靜的臉??粗粗?,文化的眼睛濕紅了……忽然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喊道:
“大伙看,爺爺動了!爺爺活了!”
“孩子,那是你眼里淚滿了,恍的。”
........
回城前,田文化給豆腐坊換上了一副新對聯(lián):
上聯(lián):一肩挑日月
下聯(lián):雙手磨乾坤

 (攝影   曹新慶)

作者簡介:辛言,生在萊蕪,活在東營。靠物理養(yǎng)家糊口,憑文學(xué)滋潤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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