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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透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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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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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透的憂愁

文丨左岸青士編輯丨文姐

每年中秋節(jié)前后，各種蘋果陸續(xù)成熟，爹站在蘋果園里，高興一陣兒，拿愁一陣兒。高興的是，蘋果豐收了；拿愁的是，這么多蘋果怎么賣??？賣蘋果就成了全家人的大事。

我村是種蘋果的大村，那時候，賣蘋果主要靠趕集。時至中秋，也是公家單位發(fā)福利的時候，誰家托了關(guān)系，中秋節(jié)全部賣給單位，省得天天趕集，那是很榮光事兒。

每年，我既盼著蘋果早熟了，早賣了換成錢，鼓起爹那干癟的錢包；又希望蘋果晚一些成熟，多給我一些時間，去找關(guān)系。心整天懸著，搜索所有可能的關(guān)系。

爹對我的失望，是從那幾年開始的。眼看中秋節(jié)到了，我還沒有找到大買家，鄰居的蘋果園里來了大卡車，全部出貨。爹的愁掛滿了全身，每走一步，都能甩出一個“愁”字來。

其實，村里能一次性全部賣完的人家很少，但是，有！這讓一向爭強好勝的爹，有些郁悶。我家在外工作的親戚，爹每年都要數(shù)個遍，每人打一次電話。回話大同小異，說現(xiàn)在混得還不行，說了不算，賣不了蘋果。

爹平時愛“吹?！?，表揚有出息的孩子。說這個在東營工作，是什么什么官，能！別人辦不了的事，他一去，成了！說那個在利津工作，是什么什么官，能！上面來了檢查的，都叫他上，他一上，檢查就過了！說什么什么人，在什么什么單位工作，聰明，自己考出了高文憑，評上了高職稱，是單位的業(yè)務(wù)骨干，沒有他不會干的事?？傊撬业暮⒆颖热思业膹?。

每到了賣蘋果的季節(jié)，街坊鄰居總會問爹，你家的蘋果賣得怎樣了？你家誰誰誰給你賣了多少？爹總是支支吾吾，沒有了先前的勁頭，眼里的閃光明顯地暗了下去。

有一年，是爹最開心的時候。在河口干輪換工的弟弟，傳來了好消息，兩天后來卡車，早熟的品種幾乎全部出貨。爹叫了親戚朋友、街坊鄰居，摘蘋果，兩天內(nèi)摘完，裝箱。

這樣的機會，真是百年一遇，爹是十分珍惜的。我記得那是中秋節(jié)的前兩天，紅香蕉已經(jīng)熟透了，喬納金幾近成熟，紅富士還沒有成熟。弟弟聯(lián)系了大客戶，要的量大，爹就指導(dǎo)裝箱的人們，盡量把所有摘下的蘋果全部裝上。小的青的放箱底，大的紅的放箱上。每箱蘋果都要過稱，爹囑咐稱重的姑父，夠稱就好。

附近一起種蘋果園的人羨慕不已，就像我爹羨慕鄰居果園全部出貨那樣。有一個人跑過來，贊嘆地說：“一準兒是你家老大辦的，可解決大問題了。我立馬羞紅了臉。知道內(nèi)情的街坊，馬上捅捅那人，那人還不明白，繼續(xù)說，我知道你家老大一定會出息的。我簡直是無地自容。那街坊再捅捅那人，小聲說，老小聯(lián)系的。那人馬上住了聲，自己找臺階，說，哎呀，真好，真好，都賣出去就好！我手足無措，已經(jīng)不知道怎樣好了，好想變成一只飛蟲，快快地逃離，或者變成一只小鼠，迅速地鉆進地洞。

弟弟雖是一般工人，但在爹的心里越來越偉岸起來。逢年過節(jié)，來了親戚，就說弟弟聯(lián)系人賣了蘋果。在外工作的親戚，知道了這事，都佩服弟弟的能力，也謀劃著自己明年出把力。我在心里給弟弟豎起了大拇指，對自己卻自慚形穢，開始全身心拉關(guān)系，為下一年賣蘋果做準備。

第二年，那個大客戶沒有要蘋果。爹想延續(xù)去年的榮光，成了泡影。在外工作的一個親戚，運走了十二箱蘋果，爹勉強綻出些笑來。我請了一頓飯，說動了一個小單位的頭，答應(yīng)要十二箱。爹挑了最好的蘋果，徹底改變了先前的裝箱方法，斤稱上也多了不少。我心里五味雜陳。

說來也巧，那年單位上每人分了兩箱蘋果，我與對象一共四箱，爹又撿了最好吃的蘋果，給我送來兩箱。爹看著六箱蘋果，表情木訥，說，你嘗嘗咱家的，甜、脆，好吃！我翻江倒海，幾欲哭了。三百人的單位，一人兩箱，六百箱，如果我找上了關(guān)系，我家的蘋果就賣完了。蘋果一時吃不了，我想送人，人家都不要，有的說單位上剛分了，有的說親戚剛送來。我瞅著六箱蘋果，呆了好一陣子。

現(xiàn)在，公家單位很少公款買蘋果了，賣蘋果的渠道也多了，除了原始的趕集，還可以網(wǎng)上訂單銷售、直播銷售、微信群推銷。每當看到群里有銷售自產(chǎn)水果的，我就想賣一回蘋果，一次出它個幾十箱。可是蘋果沒有了，已經(jīng)讓爹永遠地趕集賣完了。爹帶著深深的遺憾，還有他一次性全部出貨的夢想，永遠地走了，再也不與我說賣蘋果的事了。

我努力地去找關(guān)系，誰能買蘋果，大量的，我就有意識地去逢迎，甚至是巴結(jié)。幾個關(guān)系已經(jīng)熟了，一次性全部出貨就要實現(xiàn)了，種蘋果的人卻走了，我家也不賣蘋果了。

爹的愁，我的憂，在那些蘋果收獲的季節(jié)里都熟得透透的，現(xiàn)在卻永遠地掛在了蘋果樹上，再也沒有人來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