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寫下了這個題目,心里如波濤洶涌。說實在的,母親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每每想起母親,眼淚就忍不住地流淌下來。母親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人世,是胃癌奪去了她59歲的生命。母親患病期間,有時候徹夜難眠,用枕頭頂在胃部,疼得蜷縮在炕上,無助的她為了不干擾到我們睡覺,使勁地用嘴叼著被角,忍不住時就發(fā)出一聲呻吟。瘦弱的她就像是一個小刺猬,生怕受傷,無奈卻遍體鱗傷。母親的病沒有確診時,近一年的時間,她的夜晚都是這樣度過的。后來,父親把母親送到了老家張家川,醫(yī)生通過儀器查到了母親的胃背后有個瘤子,也不能確定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做手術,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在切除了腫瘤后會好起來,如果是惡性的,那么手術做了后,只會加速癌細胞的擴散。母親是個虔誠的穆斯林,她曾經(jīng)說不管怎樣,她都不會帶著刀口離開人世。她最怕做手術。然而,也許是對生的渴望,也許是覺得她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需要照顧,母親竟然平靜的接受了醫(yī)生手術的建議,想去爭取那百分之五十的生的希望。做手術的時候我不在身邊,那時我剛剛上師范,我收到家中來信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做了手術,等我從固原倒了好幾次班車來到甘肅張家川縣城,見到母親的時候,母親顯得特別興奮,她讓我大哥把從她胃中切取的東西拿給我看,并安慰正在流淚的我說醫(yī)生已經(jīng)治好了她的病,休息一兩個月就好了。我當時信以為真,在陪了母親兩三天后在母親的勸說下回到了固原師范,繼續(xù)了我的學業(yè)。雖然我也惦念著母親,但總覺得母親會好起來,所以就再也沒有回老家探望,那是一九九零年的三月份。等我放假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七月了,想著能看到母親健康起來的樣子時,心里特別興奮。沒想到一踏進家門,看到的是炕上放著一個單人沙發(fā),母親坐在炕上的單人沙發(fā)上,已經(jīng)瘦得沒有了人形,更加急遽的疼痛使她無法躺下來,她整日整夜的坐在沙發(fā)上,每天靠大哥打止疼藥減輕疼痛。母親如一片黃葉,在枝頭掙扎,稍有一陣風,隨時都會從枝頭落下,回歸到泥土之中。這是我的母親嗎?是我那個養(yǎng)育了一大家子兒女,撐起了一個大家族的母親嗎?曾經(jīng)寬闊的肩膀,挺起的脊梁呢?我的堅強的母親,在灑干她的汗水,流干她的淚水之后,終于要永久的休息了嗎?母親算是童養(yǎng)媳吧,母親在十三歲那年被外公帶到了山河鎮(zhèn),就是爺爺家,那時爺爺家生活比較好,爺爺是當?shù)刂摹按笊迫恕保胶渔?zhèn)是南北交通要道,不時會有逃荒要飯的路過,爺爺吩咐家里人無論怎樣都要接濟過往的窮人,外公家在寧夏西吉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家里人常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沒有燒的柴,沒有蓋的被子。外公從家里跑出來,靠販皮子掙兩個錢,多次經(jīng)過山河鎮(zhèn)后,被爺爺?shù)臉飞坪檬┧騽?,他們在一次閑談中知道了父親和母親只是相差一歲,外公為了讓母親吃飽飯,就把當時只有13歲的母親帶到了爺爺家,只有12歲的父親當時正在上學,年幼的他每天晚上還要和爺爺奶奶睡一個炕,每天晚上睡著后,才被奶奶偷偷抱到母親的炕上。母親22歲生的大哥。在爺爺家,其實開始母親是沒有地位的,母親每天起早貪黑,做著一家人的飯,還要挑水,劈柴,每年到了交公糧的時候,母親和奶奶她們又沒日沒夜的用簸箕篩子把糧食收拾干凈,一袋一袋的裝好,等待上交。父親個子很高,人長得十分帥氣,18歲參加工作,上學期間是學生會主席,年輕的他不乏追求者,對于一身土氣的母親自然是看不上眼,父親一年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次回家,母親都把父親奉為上賓,極盡自己的本事取悅父親的味覺。一個冬天的晚上,父親已經(jīng)睡著了,母親看到父親的襪子上有個破洞,就在昏暗的油燈下,用滿是裂口的手細心地為父親縫好了襪子。父親一覺醒來正好看見了母親的手,裂開的口子上還向外滲著血,母親細心地縫補著襪子上的破洞,有時候針碰到了傷口,母親口中輕輕地吸一口氣。父親心中第一次涌上了一絲感動。1952年,我慈愛善良的奶奶去世了,那個時候,我的五叔只有三歲,三叔和四叔年齡都不大,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母親毅然用她的堅強,溫柔,善良撐起了這個家,幾個叔叔年幼,有時候難免淘氣打架,有一次弟兄三個正在打架,母親過去勸架,正在氣頭上的三叔從廚房里拿出一把菜刀向母親扔過去,母親一躲,菜刀扎到了廚房的木門上。母親沒有顧及自己的安危,堅持給他們講道理,讓他們尊敬兄長,愛護弟弟。后來幾個叔叔都上了學,得到了好的學校教育,三叔后來當了隆德縣楊河中學(一個回族聚居區(qū))的校長,當時的學校幾經(jīng)倒閉,家里窮,很多家長都不愿讓孩子上學,男娃放羊耕地,女娃做飯學針線。三叔親自上門動員,硬是把適齡兒童都動員回來,讓很多的孩子依靠知識改變了命運。四叔命短,三十出頭死于非命,五叔做了好多年的鄉(xiāng)級領導,為家鄉(xiāng)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做了很多貢獻。在母親生命的最后階段,三叔五叔想盡辦法照顧母親,在他們的心中,認定這個嫂子就是跟自己母親一樣的人。那個年代,點燈多用清油,一個碗型的燈具,裝上清油,放一根棉花做的燈芯,很暗的燈,并且要時時用針撥去燈花,才能看清字跡或燈下的針線活。母親在這樣的油燈下為老人孩子做衣服,做鞋。當時穿衣是很困難的,能買到老粗白布就是幸運,母親有時候就用錠蘭或墨水把白布染一下,有時候用鍋墨染成黑色,多少個夜晚,母親在昏暗的油燈下把染過的布縫成夾衣,冬天裝上棉花過冬,夏天再抽去棉花過夏。母親的腳是纏過的,一雙小腳不知在磨房里推多少圈才推出一家人吃的面,還要挑水砍柴做飯,當時的辛苦是現(xiàn)代人無法想象的。奶奶去世后,家里的情況一年不如一年。爺爺去世于1958年,當時爺爺和父母已經(jīng)張羅著為三叔四叔娶了媳婦,正是大躍進吃食堂的時候,孩子都餓得皮包骨頭,家里僅有的一個抬沫胡(以前對食堂里燒的湯的稱謂)的小罐子被兩個哥哥抬湯時打碎了,湯灑了,一家人那頓就餓著了。后來情況越來越糟糕,有好幾天家里什么吃的都沒有了,兩個哥哥餓的趴在炕上,本該活蹦亂跳的他們餓的頭都抬不起來了,母親于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第一次為了孩子偷偷跑出去背了生產隊的兩捆麥子回家,母親把麥子藏到炕眼里,第二天一大早生產隊就有人發(fā)現(xiàn)少了麥子,于是挨家挨戶搜查,母親在家里嚇得瑟瑟發(fā)抖,大氣都不敢出,那幾個搜查的人來到我家門外時,其中一個說,這家女人平時膽小的,兩個孩子年齡小,誰是偷的人呢?然后就走了,沒有進家搜查。于是母親在剩下的日子里,用手挼出麥粒,總算救了孩子的命。這些都是我斷斷續(xù)續(xù)聽母親和哥哥他們回憶的。說后來文化大革命,父親成天遭批斗,母親那個時候不懂,聽人說父親要被人要命了,于是就連夜變賣了家里唯一值錢的銅香爐,買了幾個蘋果,帶著年幼的二哥去探望父親,父親回憶說當時二哥稚嫩的小手從門縫里給他給蘋果的樣子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父親沒有說到母親,我想他一定是想到母親的小腳是如何背著孩子艱難的走了幾十里的山里趕來的,母親告訴父親要保重,不要惦念家里,其實我想母親當時一定是絕望的,無助的。父親又一次被母親所感動,父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87歲的高齡了,在回憶中他多次動情地說是母親的關心照顧支持,患難與共,才使他能夠健康地活到今天。后來,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的家又輾轉搬到張家川一個叫毛山的偏僻的山村里,全村幾十戶人守著一眼泉水,凌晨三點就得起床挑水,去得稍微遲一點水被別人擔走了,全家人就一天沒有水喝,那泉水的泛眼(源頭)很小,一泉水養(yǎng)活不了一村人。母親就在那樣極度困難的情況下在毛山生下了我和三哥,我是七四年出生的,當時父親已經(jīng)被平反,被任命為隆德縣張程鄉(xiāng)的鄉(xiāng)黨委書記,父親住在張程公社,母親獨自在張家川養(yǎng)育著六個兒女。不知別的幾個哥哥姐姐是怎么來到張程的,我只記得那時候我跟著母親,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影響最深的是我們碰到了一個老夫人,下巴下面長著一顆美人痣,她告訴母親:“毛主席老人家他已經(jīng)不在了?!蔽矣浀媚赣H當時就哭了,哭得非常傷心?,F(xiàn)在算來,毛主席去世是在1976年9月,那個時候我才剛剛兩歲多,按理說是不記得很多事,但那位老夫人的話和母親的表情至今還記憶猶新,母親雖然沒上過學,但在山河鎮(zhèn)時,她曾上過夜校,背過毛主席語錄,認得許多漢字,母親那代人對于毛主席的感情,要高于對自己父母的感情,母親一路十分悲傷,多次流淚。我們搬到張程后,父親已經(jīng)找人用胡基(過去用土鑄成的用于砌墻的東西)蓋起來一間上房,并套著一個套間,還有一間廚房,當時三父也剛剛平反,沒有一個像樣的家,父親就讓三父一家住在我們家的廚房里,廚房的炕也很大,當時一家大人孩子都睡在一個炕上,兩家人一起吃飯,直到父親幫三父一家在同村找了一塊地為三父家又修了一道院。父親是個知識分子,重視教育,他不僅供我們姊妹上學,還把四叔的兩個兒子,姑姑的女兒,都接到張程來念書,當時張程的教學質量很高,為國家培養(yǎng)了很多中專人才,也吸引了不少縣內縣外的學子前來求學,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抓學校的質量,辦醫(yī)院,修路,我們姊妹外加堂哥表姐都去上學,家里的大多數(shù)的家務就落在了母親的肩上,母親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到深溝里去挑水,一雙小腳,一米五的個子,兩個大桶,記憶中,等我醒來時,母親已經(jīng)擔滿了一缸水,然后急著生火,為我們準備上學吃的饃饃。記憶中,白面總是那么缺,母親常做的是玉米面莜豆面干炕子,有一點白面饃饃,她都省下來給幾個親戚家的孩子吃。大姐也是我們家的犧牲者,早在張家川的時候,母親得了一場重病,幾近癱瘓,就把當時正上一年級的大姐硬從學堂里拉出來,帶弟弟妹妹,幫助母親撐起了這個家。在張程時,在我們姊妹眼里,父母是偏心著親戚家的孩子的,有一次,父親買了一雙女娃穿的涼鞋,送給了我的表姐,正是愛美的年齡,當時十幾歲的大姐生氣極了,因為父親從來就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像樣的東西,不敢跟父親說,于是就想法找表姐“報仇”,給她使絆子,用小土疙瘩偷偷地打表姐。母親看出了大姐的心思,就教大姐繡花,做鞋,家里條件稍微好一點的時候,父親買了個縫紉機,母親自己學會了做衣服,并教大姐縫紉,大姐結婚后,近二十多年一直靠給人縫衣服掙兩個零花錢,也算有了謀生的手段。二姐回憶說,她在張程中學念初中的時候,四叔的大兒子已經(jīng)做了民辦教師,母親惦記著他,一大早烙好了白面餅子,就讓二姐帶給堂哥,二姐自己裝的是粗糧饃,母親還囑咐二姐不要吃白面饃,說堂哥是老師,吃雜糧饃人笑話呢。二姐心里帶著氣,來到堂哥門前也不喊老師也不喊哥哥,直呼堂哥的小名。于是全校的老師都知道了堂哥的小名,堂哥為此還找母親告過狀。母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很多東西,一看就會,我記得她曾經(jīng)給我做過一件軍綠色的衣服,在領子上還用紅布做了兩道杠,穿上十分精神。有一年過“六一”,要跳舞,學校要求每個女生穿裙子,母親沒有見過裙子,就自己摸索著為我做了一件自己心目中的粉色的裙子,當時穿到學校,有兩位女老師看著我的裙子指指點點,我當時是很自卑的,不知她們議論什么,只覺得她們嫌我的裙子不好看,回家就任性地在裙子上剪了個小口子,母親發(fā)現(xiàn)后,沒有罵我,又把裙子改成了一個小馬甲。母親無論在什么情況下總是想法讓孩子們吃好一點,學好一點。她的一句口頭禪就是“忍自忍,饒自饒。忍字要比饒子高”。母親遇事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愿讓別人對我們家的大人孩子說三道四。父親在張程擔任黨委書記期間,看見張程的水壩常年泛濫,經(jīng)常發(fā)大水,壩這邊的人要到壩那邊去十分困難,更不用說運送東西了。父親決定帶領全公社的人打壩修路。家里其他的孩子上學的上學,我和三哥年齡尚幼,于是我們家跟著父親打壩的任務就落到了大姐頭上,母親告訴大姐一定要好好干,不要給父親丟臉,父親每天和社員們一起推土拉土,他給社員們定了任務,每天他總是第一個到場,帶頭完成自己的任務,姐姐也不甘示弱,當時我記得父親還訂了規(guī)矩,超額完成任務的還有油餅吃,油餅當時是奢侈品,記得有次母親讓我給父親和姐姐送飯,我送完飯,提著那個洋瓷罐子從水壩上走回家,腳一滑,手一松,就把罐子掉到了壩里,我提心吊膽的回到家,跟母親說了丟掉罐子的事,母親氣得就要打我,我趕緊把姐姐掙的兩個油香遞給母親,母親舉起的手放下來了,嘆口氣說:“那個罐子是你爺爺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我去找找!油香你吃吧!”我看著誘人的油香,實在等不到母親回來,就把兩個油香都吃了,年幼的我被饑餓和饞蟲所包圍,現(xiàn)在想起來,那是多美味的東西呀!姐姐舍不得吃,留給了母親,而母親又把美味的東西留給我。母親在我丟了罐子的地方找了一大圈,沒有撈到罐子,當時人們打壩,土把水都弄渾了,母親回來看著我,嘆氣說:“唉!一個罐子,丟了就丟了吧,路那么難走,只要我娃好著就行!”后來姐姐他們在水稍微清澈一些的時候,撈到了罐子,母親于是把這個爺爺唯一的念想收藏下來,再也不讓我們用了。后來本來家里的孩子都長大了,家里的條件也稍稍好一點了,在張家川的大嫂超生了一個女兒,由于當時計劃生育政策特別緊,大哥又是國家干部,自己不敢撫養(yǎng),在孩子六個月大的時候交給了在張程的母親,于是母親又開始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自己的孫子,記得當時洗衣粉很缺,孩子拉稀了,母親就用土疙瘩擦一下,然后拿到澇壩里洗,母親是個干凈的人,也常做禮拜,自從有了這個小孩子,她炕上什么也不敢鋪,就在光席上睡。大哥的女兒剛剛會走路會說話了,大姐又懷上了三胎,姐夫說什么也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大姐去醫(yī)院準備打掉孩子,醫(yī)生仔細給姐姐做了檢查,說月份大了,況且姐姐的身體不好,打掉孩子對大人也不好,母親說:“留下吧,我給你們養(yǎng)著”。姐姐大概在孩子八個月大的時候就來到了娘家,邊幫母親干活邊準備生產,孩子是母親接生的,孩子剛剛四十天,姐夫就接走了姐姐,把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留在了母親身邊,那個時候哪里有奶粉呀,母親就炒些熟面,一點一點地喂給孩子,由于孩子只有40天,吃面糊糊消化不了,孩子的眼角滿是眼角屎,成天哇哇大哭。母親愁的不行,到處打問看誰家的羊產了羊羔,擠點羊奶,喂給孩子,就這樣,母親把兩個超生的孩子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拉扯到會走路,能上學了,我的這個侄女后來上了中國傳媒的研究生,現(xiàn)在在寧夏附屬醫(yī)院院長辦公室工作,這個外甥考上了公務員,現(xiàn)在在吳忠市組織部工作,曾受中組部的表彰,都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才。母親用她瘦弱的肩膀,挺起的脊梁,撫養(yǎng)了三代人,并使他們走上正道。在我的記憶中,母親不僅對家庭負責,撫養(yǎng)了三代人,對鄰里朋友也總是以誠相待,盡其所能去幫助,關心他們。母親繼承了爺爺?shù)钠犯瘢瑯飞坪檬?,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人們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們家里常常人多,有時候也會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但是只要有點稀罕的東西,母親總是小心地分給鄰居,讓他們也嘗嘗鮮,我小的時候,家里憑父親的糧票才能打到一點點白米,母親在夏天收麥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大米燒點米湯在大中午正熱的時候解渴。但是聽到村里有那個老人或孩子病了,母親就從袋子里不多的米里挖出一碗,去看望老人孩子。第一次吃香蕉桔子母親不知道剝皮,后來如果父親或二哥偶然買了這些東西,母親給孩子們分一點,然后就拿給村里的老人吃。有一次母親剛剛給我做了一雙新布鞋,出去擔水時看見有個上莊的放羊的孩子赤著腳,腳上裂著口子,母親當時回來就把我那雙新鞋送給了那個孩子,記得當時不懂事的我還大聲嚎哭,詢問母親為何不把舊鞋送出去?,F(xiàn)在想來,善良的母親應該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別人。母親常說我們是離鄉(xiāng)人,要和鄰里搞好關系,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父親后來調離了張程鄉(xiāng)去新的單位任職,臨走時,十里八村幾乎家家都請父親去做客,還吩咐一定要帶上母親同來。父親自有父親的威望,因為他在張程期間,為老百姓辦了很多大事實事,很多窮苦百姓吃不飽飯的,父親幫他們吃上救助糧。但老百姓也贊念母親的樂于助人,賢德淑慧!母親病了,她的病應該是老早就得了,由于操勞過度,由于長期吃腌菜,漿水,母親曾說她生完孩子幾乎都沒有個燒炕的柴,餓得心燒的不行,就吃一大碗酸菜充饑。小時候碳也是很缺的,我記得冬天母親在古窯里洗完澡,出來梳頭,頭發(fā)上很快就結了冰,梳都梳不開。父親調到縣城后,我們姊妹都跟著來到縣城求學,在縣城冬天還有個爐子,但是張程路遠,那個時候拉點碳好像比登天還難,母親長期守在老家,其實是抑郁的,無助的,雖然父親是干部,但是父親是公家人,家里的事情其實顧得很少,家里的莊稼,孩子的撫養(yǎng),許多瑣事都要母親操心。別人農民家的妻子無論怎樣晚上還有個說貼心話的人。母親沒有,母親雖然堅強,但終究不是金剛。母親病了,進入到了生命的倒計時,做完手術后,醫(yī)生斷言母親最多能活三個月,但是母親閉不上眼睛,因為她的小兒子我的三哥在廣州上學,她要等他放假,別人都說讓孩子請個假回來見你一面吧!母親說不了,不要耽誤孩子!后來母親每天就喝半碗湯,疼得受不了了大哥就給打止疼針,母親在炕上的沙發(fā)上坐了三個多月,無法入睡,大姐每天晚上陪在母親的身邊,母親一輩子都沒有穿過一件有顏色的衣服,在我的記憶中她永遠穿著一件藍色的大襟衣服,腳上的鞋也常有破洞。大姐陪母親期間,給母親織了一件毛衣,母親愛得不行,在身上比劃了一下,說:“唉!怕是沒機會穿了!”三哥終于回來了,母親很高興,后來二哥二嫂都扔下了家里的活,也來到了母親身邊,有人提議照幾張相作為留念,母親以前是反對照相的,她說人不在了就要把相收起來,再不能讓活著的人看見。但是這次,雖然燈盡油枯,母親卻又一次沒有拒絕,炕上的沙發(fā)被抬到了院里,家里其他人表情都很悲痛,沒有絲毫的笑意,但是母親卻始終微笑著,把她最后的最好看的容顏留給了我們。母親比醫(yī)生預期的多活了近兩個月,在農歷的六月二十也就是陽歷的八月十日赫然長辭。她去世在假期,見到了她的兒女,也沒有耽誤孩子的學習和工作,一如她活著時不愿給任何人添麻煩一樣。母親去世那天是個禮拜五,伊斯蘭教說人如果前世集修的好,真主就會在星期五收了他!母親安葬在了張家川的老墳里,她不愿在張程睡土,因為張程當時還沒有一個家族成員在張程入葬,母親說她害怕!是的,母親想在去世后得到陽世沒有的安全感。母親去世前,就囑咐父親她去世后一定把四母接過來給他做飯,四母守寡十五年,母親把她當姊妹一樣照顧,待她的孩子比自己的還親,現(xiàn)在又給她找到了一個好的歸宿,希望她有一個好的晚年生活。母親走了,耗盡了最后一滴血,挺起的脊梁化作了無數(shù)人上進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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