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梅玉榮,女,湖北團風人。湖北省作協(xié)會員,湖北省首屆、四屆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在《詩刊》《芳草》《長江文藝》《鐘山》《北京文學》《星星》《詩選刊》《人民日報》等報刊發(fā)表。著有詩集《手余梅香》《月光傾城》《梅花落》《走神》等。
散文坊
文|梅玉榮
江南寫意
不必撐傘。請隨我來到江南。
杏花,正開出一蕊風韻。
春雨,剛好可以打濕薄薄衣衫。
杏花、春雨、江南,這三個詞語的組合,就是線裝書里最動人的旋律。
石橋邊,開放執(zhí)著而堅定的愛情;柳蔭旁,系住遠游的舟船;烏篷船蕩蕩悠悠,把中國式夢境沉酣;古戲臺咿咿呀呀,才子佳人永遠……
花是江南的翅膀,雨是江南的魂魄。
而詩詞,是一杯杯清芬的美酒。醉了天,醉了地,醉了江南。
畫船聽雨眠,癡想那皓腕凝霜的女子;小樓聽春雨,深巷明天定有一位賣花姑娘;吹笛雨蕭蕭,依稀記得伊人舊時模樣;驛橋春雨時,多想驅(qū)得快馬奔向故鄉(xiāng)……
雨水,最宜開在江南。一朵一朵精致,一場一場微茫。
絲絲縷縷,喂養(yǎng)玫瑰的花房。
飄飄灑灑,撫慰流年中的暗傷。
清明
一段逆時針的悲傷。
細雨紛紛,淋濕千年之前的天空。
那個叫杜牧的詩人,把一個感傷的詞匯,植入時代的記憶。從此,山南水北,處處溢滿杏花的薄,與酒的香?!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從古典深處走來,卻最有鮮活的觸感。溫一碗酒,祭那些不再言說走動的親人。
燃一炷香,插一支燭,腳下的每一寸泥土,都在訴說思念。
思念,是裊裊升起的煙。山地荒蕪,墳塋孤寂。
也許只有酒,才能安置至深至濃的凡俗情懷。我們遠古的親人啊,一碗酒,能不能稀釋世間的涼薄?一碗酒,能不能幫我們灌溉幾近荒蕪的田園?一碗酒,能不能疏通,被冷漠和浮躁堵塞的命運的河流?
一碗酒,斟天斟地,也敬獻給這山川草木,郁郁青青。
我相信,杏花凋落瞬間,千里之外的酒旗,便化作不朽的經(jīng)幡,為萬載的江山吶喊,為逝去的歲月和生命,招魂。
一個叫葦岸的人
馬建國。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他的筆名叫葦岸,用文字搬運生命。
他在世上生活,不到四十個年頭。
他喜歡徒步旅行,關注大地上的事情。
他堅持素食,沉醉于天明地靜。
他熱愛農(nóng)業(yè)文明,筆調(diào)把人心觸疼。
他對二十四節(jié)氣極度癡迷,找了一塊農(nóng)地,觀察、拍照、記錄……把每一個瞬間,化為樸實跳躍的文字。
立春、雨水、驚蟄。春分一邁步,便是清明淺淺。他寫到谷雨。鮮花和荊棘,都戛然而止!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春天,黃經(jīng)三十度,太陽過早收起光芒。肝癌奪走了他寫字的權利,以及思考的眼神,沉靜的嗓音。
大地上的事情,他已無法關注。而他的骨灰,與花瓣一起,融入了故鄉(xiāng)的麥田、小河、林地。
大自然依然進行大循環(huán)。春天,把樹葉搬回樹上。秋天,讓河水潛入河中?!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每年,時節(jié)青綠,故事青綠。摘一把谷雨茶,揉進千尺雨水,萬丈陽光,
沏入壺中??词篱g依舊浮沉變遷,順便懷念起一個叫葦岸的人。一個在疼痛中棲居的人。
他用年輕而樸素的生命,把谷雨,譜成絕唱。
想起屈原
江水無休止漫上來。年復一年。
又是一個夏天。細密如蔭,艾蒿把一種民間香氣染成詩意。從立夏開始,一塊沉江的石頭,高高浮起又落下。濺起回音,打濕那些發(fā)黃的書頁,薰香一個名叫“端午”的節(jié)日?!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你喜歡長鋏陸離,你喜歡衣飾華美。
你喜歡香草若芷的氣味,你喜歡縱馬馳騁于蘭皋。
你高呼云中君,你輕喚湘夫人。
你在長空與大地間巡游,忍受閃電雷霆,總也不肯俯首!
行吟澤畔的詩人!你形容枯槁。只有漁父,能讀懂你凄涼的背影。
郢都,瓦礫殘存,草木萋萋,你長嘆一聲,望美人兮天一方?!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如今,兩千多年隨水流走,卻依稀聽見你無聲的悲哭。氣溫像江水一樣,一天天往上漲。有些失落卻很沉,有些憂慮卻很深。
越是祥和盛世,越需要清醒。
詩人,借你鈣質(zhì)堅硬的骨骼,在蒼茫世間,在天地交接的邊緣,立起一個,沸騰的鐵骨錚錚的夏天 !
宣紙歲月
從農(nóng)耕文明的高地上長出,一段紙質(zhì)光陰。
如一棵碩大的樹,撐開五千年歷史。
疏密有致,漏下一些日晷,隱約可見,三千里江山巍峨,遍地都是家國銅像,一片蒼茫?!?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那是秀雅的蘭亭,演繹著一個朝代的盛事。筆觸力透紙背,把天空壓得越來越低。低向一池流觴的曲水,酒杯里,盛滿了文人墨客眼中的星光。
點燃一盞又一盞,線裝的人文之燈,飽蘸濃墨寫下的,不是誓言,不是帝王將相的封疆掠土,也不是圣旨,不是救世良方。
那是沉默浸潤,那是氣韻飛揚。在唐詩宋詞元曲里醞釀升騰,掀起萬丈煙塵。
如煙,如夢,如泣,如訴……
恣意鋪開一幅民族畫卷,逶迤奔放?!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當心靈有了小小滿足,筆墨紙硯,便退出生活舞臺,成為一種靈魂的奢侈,或者讓人不屑的所謂藝術。我們敲打著鍵盤,點擊鼠標,深陷在沙發(fā)里,抬起慵懶的身子,注視一種古老樸素的表情,漸行漸遠……
中草藥
野菊花、月季花、蒲公英、金銀花、紫花杜鵑……看到它們,就看到詩意與季節(jié)。
車前草,我只從書上看到這個名字;兩面針,是我經(jīng)常用的牙膏品牌;覆盆子,魯迅散文中描寫的好吃的野果。
至于香附、當歸、柴胡、菖蒲、女貞子、半邊蓮、白頭翁、益母草,我寧愿相信,它們背后都有一個傳奇。
路路通、十大功勞、王不留行、雪上一枝蒿,更讓人不解,在我眼中,它們就像行走江湖的俠客,身手敏捷,姿勢飄逸,招招制敵!
中草藥,是一部奇妙大書,是千萬個耐品的典故。詞語零散,卻如星光閃耀, 如花兒朵朵驚艷。不僅解生活的表,還可治靈魂的本。祛除多少頑疾肆虐,療救多少生命荒蕪?!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如今,我們民族似乎走到浮躁的夏天。
在這急火攻心的時刻,不妨讓古老瓦罐,坐上新鮮爐火,小扇輕搖,計好時間,慢慢慢慢,熬一劑傳統(tǒng)藥方。
采幾枚淡竹葉,清肺去火。嘗一嘗苦瓜干,散熱解毒。再服一碗干姜水,回陽通脈。
白露
是遠古時代,一種叫蒹葭的植物,加深了鄉(xiāng)愁,或者相思的濃度。
是那水邊的伊人,如霜似霧,照見了我們失落已久的詩情,視野里,一片空無?!?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抬頭。長空寫滿雁字。一行一行,都是歷史寫給未來的飄逸行書。低頭。遠處是蒼茫,近處是蕭瑟,拾起一枚枚草葉,沾滿了白露?!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白露,是慈母牽掛孩兒的淚;
白露,是丈夫?qū)懡o妻子的信;
白露,是沾濕老父親衣袖的思念;
白露,是故鄉(xiāng)那個皮膚白白的女孩的乳名。
是季節(jié)的眸子,澄澈如秋水。一顆白露,足以喂養(yǎng)整個村莊。游子的心,乘著雁翅飛回故鄉(xiāng)。
菊有黃花
是誰,從寒露里拾起失落的火星,點亮這些大地的燈盞。
從村莊到河流,抖落一身寒霜,次第燃起的繽紛與嬌妍。
人世依然煙塵漫漫。無數(shù)顆心靈,沉沒于燈紅酒綠,麻木將感動覆蓋,冷漠把溫情掩埋。
菊,已被淡忘成一曲蕭瑟之歌,在天地間隱隱奏響,卻無人應和,盡管妖嬈,盡管嫵媚,歌聲凄冷依然?!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一夜寒涼之后。
是誰,揭開秋天的帷幕?
是誰,打馬奔馳在草原?
是誰,指引一列火車穿過田野和寒風?
大地暗中升溫,骨節(jié)燃燒得啪啪作響。
一道盛筵,擺在溪澗,擺在河谷,擺在日漸荒蕪的屋檐?!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遙望長天,雁字深沉。聽從靈魂的調(diào)遣,我煮酒烹茶,灑掃庭院,就著一首詩的溫度,和著一顆心的節(jié)拍,決意,固守一個不凋的秋天。
箏曲漫步
歲月進入低音部。
一個“瘦”字,成為自然界準則。
山寒水瘦,天清地瘦,所有草木都崇尚減法,竭力褪去華彩的外衣。
隱隱有箏曲從水底升起。
與時間對坐,有雁落平沙,聽漁樵問答。
錚錚然,眉目冷峻是嵇康,一錘錘,依然擊打著司馬氏的軟肋;
凄凄然,胡笳與雪花同舞,唱著蔡文姬骨肉分離的苦楚;
欣欣然,古琴臺邊,月湖之畔,伯牙和子期,把高山流水演繹成絕版……
何須再問漢宮秋月,圓還是缺?
何須再嘆楚漢爭戰(zhàn),勝還是敗?
不如信步夕陽春江,看月色溢滿江天;不如同賞陽春白雪,共醉三弄梅花?!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執(zhí)一瓢清澈的滄浪之水,洗一洗沾滿塵俗的耳朵,來恭聽這絕世遺音,這些散落在季節(jié)深處,難以撿拾的珍珠。
倘若回到竹簡木牘
最妙的是下點小雪。
天地,有些微微害羞。
我們權且把所有紛擾,放下。走入一曲浪漫詞章,伴著紅泥小火爐,問一問身邊友人:能飲一杯無?
或者泛一葉小舟,劃開一道人鳥聲俱絕、西湖風味的波痕。從天到地,從地到湖,陶醉這純白質(zhì)地,身邊有舟子嘆息:莫言相公癡!
這個時候最容易傷懷。
那從天而降的小小精靈,如鹽也好,如粉也罷,細碎的雪粒砸向大地,裹藏親人笑容后面的淚水,青草碾碎氣息,陽光逐漸隱去背影?!?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在雪中,我們得到了什么,這樣歡喜?我們失去了什么,這樣心痛?
倘若,我們依然手捧線裝書,用毛筆蘸了濃墨,寫下飽滿的黑字;
倘若,我們依然守著一炷香來計時,讓更漏敲擊深夜不眠的心事;
倘若,我們回到竹簡木牘,那運書的馬車搖著鈴鐺,緩緩向前。一場小雪紛紛揚揚,把車轍,慢慢填滿……
唱給梅的歌
梅。別樣的嚴冬,鍛造了你的優(yōu)雅。心事薄薄,疊成一首詩,不能抵御凜冽寒氣,卻能把整整一個季節(jié),瞬間點亮?!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梅。沉靜的雪安睡以后,你躡手躡腳,步入夜的深處,小心拾起一個個童話般的夢境,織成蟬翼般的透明,織成春天翠綠的模樣?!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梅。我千萬次眷戀回首,卻不肯摘下你一瓣清幽,只讓筆端,流淌輕靈的韻律,和著你的低吟、淺笑,你無所畏懼的堅守,你不計成本的成長與凋傷……
歲月如篩,濾掉無數(shù)個日子,如指間沙,如天上云,如水中葉……
縱然嘔盡心血,也握不住生命的一卷繁華。
而每一個冬天,梅,我會繼續(xù)在大寒深處,守望你溫暖的色,默誦你淡雅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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